他们已经踏进了月老庙。

扶疏第一反应便是往那贡桌底下瞧，却并没有瞧见什么人。

“他们不在这。”扶疏转头看向伏北渚。

“既然是要躲，又哪能那么轻易地被你给寻到，”伏北渚无奈地摇摇头，顺着他的动作矮下身去，“先前小五常在此处待着？”

“大部分时候如此，”扶疏点点头，“我见他好几次，他都是在此处。”

伏北渚闻言点头，若有所思地盯了一会儿。

“你想做什么？”扶疏看他久久没有动弹，狐疑地瞧过去。

“没什么，”伏北渚随口应了一声，然后抬眸瞧过来，目光诚挚得让扶疏愈发不安，“只是想知道，扶疏介不介意我将这贡桌给掀开瞧一瞧。”

扶疏静默一瞬，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没事。也不差这里一处。”

掀神仙的贡桌跟拒绝供奉没什么两样，换作平时，这怎么都算得上个极其过分的事情，但如今毕竟是为了解惑，还是伏北渚提出来的，扶疏思来想去，没放在心上。

不过说是掀，伏北渚的动作并没有那么简单粗暴，将桌子上余留的那些贡品都递给扶疏之后，只将桌腿给切了半寸。

这月老庙当中的贡桌是被钉死在地面上的，这么一切，伏北渚赶在它倾倒下来之前给搬到了一旁去，扶疏随意扭头看了眼，又把目光给转回来，灰尘落下之后，露出个一看就有猫腻的黑色木板。

这庙不仅破败还藏污纳垢的，扶疏蹙着眉拿灵力把四周给清了一通才重新蹲下来：“密道？”

伏北渚点点头：“十有八.九。”

他话音刚落，扶疏的红线就已经窜了上去直接将那木板给绞成碎片。

伏北渚讶异地朝他这边看了一眼，随后莫名地轻笑一声。

扶疏没放心上，托着脸看那露出来的黑乎乎密道，一根红线已经带着他的神识向下探去。

密道长倒是不长，只是弯弯绕绕有许多，扶疏都快绕烦了，才瞧见一处宽阔些的窟洞，里面藏着的正是小五。

扶疏没有惊动他，悄声将红线抽回来，看向伏北渚：“人在里面，但还是没瞧见那个婴孩——你当真觉着他们会是同一人？”

这是方才在路上伏北渚提出来的猜测，毕竟障外除了他们两个，就只剩下小五这一个活人，障内障外的他又截然不同，伏北渚方才还说小五跟那宗主的长相有几分相似。

在扶疏的眼里这些凡人除了长相格外出众的，长得都没什么区别，也就没看出这什么相似来，但他信伏北渚的话。

伏北渚依言颔首，牵着他小心翼翼地往下去。

扶疏方才用红线探的时候就知道这里面的路有多崎岖，走得十分谨慎，伏北渚也紧握住他的手。

两人好容易才到了下面去，扶疏被这七拐八拐的路弄得烦躁，还没等缓个神，就听见了破空声。

一扭头，是一支木箭，弓正握在对面少年的手里。

红线已经下意识地飞出去挡下了那支箭，这凡人的小玩意儿对他们没什么影响，扶疏随手把东西给折断，再看向少年的时候目光已经冷上不少。

原先的小五不该对他有这般的警觉，那就只能是那个婴孩，又或者说，就是宗主。

“这是做什么？”伏北渚抓住扶疏攥紧的拳头，瞧向少年，似笑非笑地，“不过才一会儿不见，怎么就反目成仇了。”

“为何如此，阁下不是最清楚么？”

小五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你的事，我们怎么会清楚，”扶疏冷笑一声，“将他们的神魂锁在迷障当中，构建出如此假象，对你有什么好处？就不怕遭到天谴么？”

“天谴，”小五放下了弓，嗤笑，“天道若是当真有灵，先前又为何不对他们降下天谴，难道他们如此荒诞之事，就该受天道庇佑吗！”

“天道昭昭，所行皆会有报，没有你，也还会有旁人来做这件事。”伏北渚淡声开口。

“我等不了，”小五沉声打断他，“那么多人都死了，再等下去要等到什么时候，又会死多少人？！”

“亡灵会入轮回，神魂不变姑且能算作永生——你们这群所谓的‘神仙’只会如此想，又哪里能真正明白凡人疾苦？”

“我不在乎因果报应，我只想让他们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小五说到这，抬头看向伏北渚，语气稍微柔和了些，“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误闯到这里来的，山神之事是误打误撞，我也感激你还她们百年安宁，但其他的，就没必要多管了。”

“‘山神’阁下是何身份我不知晓，但是姻缘神本就与此事无关，你们如今离开，也不会有多少影响。”小五语气平和下来，道。

“我们离开，然后呢？让你继续将那迷障撑起来伤害那些神魂？”扶疏挑眉，随后又是一副恍然的样子，“差点忘了，方才此地已经与地府连通，我特地去寻了一趟阎罗，让他们将这里所有余留的神魂都给带回了地府去，即使你再想要拘着他们，怕也不能了。”

他说一句，少年的眼神就阴沉一分，到最后已经是怒极反笑：“仙人可真是颇有闲心。”

“举手之劳，这么客气做什么？”扶疏也跟着他阴阳怪气，眼中却没多少笑意，“不过我更好奇的一点倒是，你究竟是哪里来的能力，撑起这么大一个结界来的。”

“与你何干？”少年方才也就只是愤怒，在听到他问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却忽然多了警惕，甚至还后退一步，人已经整个贴到了石壁上去。

“都说了，好奇，”扶疏说得理直气壮，“先不说你自身连吸收天地清气化为己用都难以做到，就算是你们的那些修士，也没有几个能避开天道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你是受谁指使？”

“仙人好奇，但我为何要告诉你？”小五依旧是嗤笑，“ 事到如今，我左右不过一死，神魂不灭，我依旧会是我，仙人也不能奈我何不是？”

“你入不了轮回，”伏北渚在一旁贴心提醒，“做出这般事来，不直接魂飞魄散已经是天道恩赐，你还想要再入轮回？”

“入不了轮回也罢，”少年倒是对此很快接受，“对于我等凡人，此世结束，与魂飞魄散也没什么两样。”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必要瞒着我们，”扶疏想不明白，也没想继续跟他理论，“你要说就直接说，不想说，我们就只能搜魂了——虽然早死晚死都是要死，但搜魂听说挺痛的，你应当也不想在临死前遭这罪。”

“我遭的罪不在少数，也不差这最后一次，”少年油盐不进的，“倒是二位，我若是没记错，神仙伤害其他生灵，也是要遭天谴的，拿我这一条贱命换你们这群高高在上的神仙受一次难倒也值得。”

扶疏被他这态度烦得已经伸出红线去要搜魂，但是半路被伏北渚的藤蔓给截住了。

“拦我做什么？”扶疏脸色不太好看，冷冷淡淡地跟他传音。

“冒着天谴的风险去搜他的魂的确不值得，”伏北渚声音沉稳，一字一顿，“换句话说，我们也没法肯定，他当真知晓对方是什么人。有这等能力，你又从未听闻，他便更不可能跟小五这般的凡人轻易暴露身份。”

扶疏被他说得冷静下来，红线缓缓收回去：“那要怎么办？”

他也有点咬牙切齿，被小五这副模样给气得不轻：“不论其他，我也想打他。”

“冷静些，扶疏，”伏北渚有些哭笑不得，然后放缓声音，“交给我便是。”

扶疏偏过头去，轻轻颔首。

天地生灵如何相互伤害都是会有因果牵扯，凡人杀孽太重也会遭受天谴，不过是他们这些神仙的能力凌驾于大多数生灵之上，在这样的事情上天道对他们才要严苛些。

伏北渚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扶疏还是没法确定，但只要不是神仙，会受到的限制如何也会比他少。

扶疏原本还好奇伏北渚会不会用别的方法，却没想到跟他说完话之后，伏北渚松开了他的手，一步步地靠近小五，将少年完全逼在角落，然后——揪住了他的衣领。

扶疏：“？”

天道在上，他这么多年行走凡间去实现信徒祈愿，也不是没遇上过战乱，还见过不少丧心病狂的玩那种欲擒故纵的折磨法子。

但是像伏北渚这样一边笑得跟君子一样一边跟摔花瓶一样把人往地上砸的，依旧是在少数，看得他目瞪口呆。

半路大概是怕把人给玩死，伏北渚还切了根藤塞到他嘴里，然后砸得更起劲。

扶疏看了一会儿之后，面无表情地扭过头，还屏蔽掉了听觉。

等到伏北渚停手，扶疏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瞧见了新一种生灵的诞生，仔细找了一下他的鼻子和眼，确定这还是个人之后，才小声问伏北渚：“你这……没直接把人给弄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物理意义上的揉扁搓圆（）别怕，人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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