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躲在月亮里48

陶枝夏离开后，沈未清几乎每天都会去一趟小卖店，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习惯性去看一眼。

小卖店的老板曾经跟很多人宣传过陶枝夏，要是她从城里打电话来的话，他应该是知道，肯定是找自己的。

但每一次都失落而归。

没有任何动静。

她也知道，如果有一天，小家伙真的打来电话，不用她去小卖店，也会有人来通知她的。但她不知道那一天是哪一天。

就像那天她和沈亦说，她会害怕。

沈亦和她说：“可是，未清，奶奶也不知道那一天会在什么时候啊。”所以在脑子还算是清醒的时候，把想要交代的事情，把想到要说的事情，能说的都说出来。”

万一哪天——

“不会的。”沈未清很少在沈亦面前掉眼泪，因为她知道，沈亦年纪大了，她不想让她担心，可是那天，再提及关于生死的话题时，她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接受。

她无法接受。

在那一刻，她也承认了自己的脆弱。

沈亦将拥进了自己的怀里，安抚着她的情绪，“好孩子，奶奶以后都不说了，别哭。奶奶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好不好。”

沈未清原本就因为陶枝夏突然的离开，情绪一直很低落。

沈亦的一番话，她的情绪也在那一刻彻底释放。

“呜呜呜……”

她真的很害怕，也很难过。

她不想再一个人生活，她也没办法一个人生活。她会很难过，会很害怕，会不知所措，会觉得惶恐。会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办法再好起来了。

会觉得自己很糟糕，会觉得即便自己很努力的生活，也依旧无法改变很多事实。

也无法改变，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她没有任何依靠，没有人会再陪着她，也没有人始终爱着她。那她就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

浑浑噩噩的日子依旧在继续，沈未清完全打不起精气神。

在这之前，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什么事情都可以靠自己，也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也不怕什么，但从陶知夏不辞而别，到现在无任何音讯，她整个人陷入到无法表达的抑郁状态里。

她很早之前就知道，像她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就不应该要有期待，也不应该和任何人接触。这样就算有一天，她们突然离开了，她也不会像此刻这样难过。

所以很多事情，她都选择回避。

以为不去面对那些事情就不会发生的，她每天晚上都会躲在被窝里哭，会坐在房间里发呆。也抱着收音机去屋顶，一言不发，就那么抬头看着漆黑的夜。

情绪状态不好，吃饭也没什么胃口。

即便沈亦换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但每次她都只吃一点点。她会主动去帮沈亦干活，洗碗，打扫卫生，洗衣服。但她的眼里，很难再看到一丝笑容。

这样的她，就连魏扶男都感觉很陌生。

在她的眼里，沈未清一直是一个很有力量的人。遇到任何事情，她都会站在自己的面前，不允许任何人欺负自己。

但在陶枝夏突然离开的那段日子里，她跟丢了魂似的。

没过几天，她就开始高烧不退。吃退烧药，打吊针都于事无补。她的嘴唇都烧得干裂，魏扶男到房间里看她的时候，眼里止不住地流。

她喊她未清。

沈未清听到了，但没有力气回。

累。

睁不开眼。

好像只有这样，才感觉脑子不会乱，才不会感觉到麻木和痛苦。因为她在感受着自己身体上的痛苦。

沈亦为此，还去找了村里的神婆，帮忙看看她那孙女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缠身了。

村里人信佛，自然也相信鬼神的存在。

要是哪家人得了什么病，久治不好，要么去庙里求愿，要么就去问神婆。

神婆会指点一二。

神婆也给人算命，但沈亦鲜少去求问过。这次为了自家孙女，她试图去寻求神婆的帮助。

-

村里的神婆，眼睛漆黑空洞。

都说知天命者，都是要用身体的某个部位去交换的。大多都是眼瞎者，做这一行，也不是天天可以算，每逢初一十五都闭关。

每天也就帮几个人看，余下的要再等候时机。

沈亦在祠堂供奉神明，但却从未窥探天机。

这次她很诚恳地半跪在神婆跟前，她没办法详细说出沈未清的生成八字，只说是从清水河畔捡来的。

那也是一个盛夏。

农历的七月初七前后。

神婆听她说完后，身子猛地开始发抖，最后一顿，定住了身子。

嘴角露出耐人寻问的笑容：“原来，那小女孩还活着呀。”沈亦没太听明白什么意思，神婆空洞的眼睛看着前方，淡淡开口，“你呀，也算是个明事理的人，这些年一个人拉扯她长大，也不容易。”

沈亦没说自家身世，但神婆却一清二楚。

她张了张口，不敢轻易打断神婆说的话，“嗯，眼下呢，倒也不必担心什么，那孩子命大着呢。只是早年没经历过什么大坎，眼下都是应该要经历的，小姑娘这几日脾性急躁了些，路过那土地公庙时，冲撞了土地公公。”

沈亦赶忙说：“那这可怎么办？”

“你去一趟灵隐庙，问那里的住持，讨一些香灰回家。用白布包好，在那小姑娘的额头上轻点三下。再到路边捡几颗石子，压在枕头底下。然后挨家挨户去讨要一些百家米，熬煮稀饭吃下，几日之后，便可恢复。”

沈亦在这瞬间，泪眼温顿。

她这辈子，最牵挂的就是她这个孙女了！

她要是有点什么事情，她也不知道应该要怎么活下去了。

神婆道：“这姑娘啊，往后的路还长着呢。她和旁人还不太一样的，要经历的事情，可要比现在更多。这只是开始。所有该要过的坎，都得放手让她去啊。你总归年岁已高，凡事不能两全的。”

沈亦眼圈通红：“别的我不求，我只求这孩子身体健康，平安长大，万事顺遂。我这老婆子，也算是了却心愿。”

神婆没再继续说些其他，只同她说：“去吧。”

沈亦赶忙道谢，在神婆身后的佛龛里压了钱，匆忙离去。

那天沈亦按照神婆告诉她的办法，先去灵隐庙求了香灰，又去路边捡了石子，最后去讨百家米。

其实沈亦讨百家米的时候，起初还觉得很不好意思，心里想过可能会很难。毕竟她们沈家这些来，跟村子里的人没什么太大的牵连。虽然过去也有人到她们家讨百家米，不管认识不认识的，她也都给了，但对于她去问别人要，还是没太有信心。

可让她觉得意外的是，当她说要讨百家米给自家孙女的时候，每户人家都很大方地给了。还有会询问具体情况，也会给沈亦建议。还告诉她说，会没事的。她那孙子以前那差点背过气去。后来也是去的神婆那里，按照她说的方式，隔天就好了。

沈亦一直道谢。

“没事的，人活着啊，就这么多事儿。没什么是过不去的。不要担心。”

“嗯。”

沈亦年过七十，当年家里的事情，她也一直计较着。觉得村子里的人做有些过分，心里也一直过不去那个坎，自己也压着一口气。

但那些尘年往事，好像在她讨要百家米的那一刻开始，慢慢化解了。

人是群居动物，人和人之间都是有牵连的。

或是因为血缘关系，或是因为其他，总之，过去的事情，不再回头看。

所有的一切，都是要向前看的。

-

沈未清昏睡的那几天，感觉整个人是完全漂浮着的。

耳朵时常可以听到些什么，但大多数是什么也听不见。她不知道自己身处在哪里。脑子一片混沌，就连呼吸都不通畅。

她想，是不是自己就快要死掉了。

那她应该就这样死掉吗？

不知道。

她只知道呼吸好困难，想要睁开眼也好苦难，做什么都很难，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都做不了。

哭也哭不出来。

直到她感觉自己的额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几下，有人在她的跟前喊，“没事的，没事啊，乖宝，奶奶带你回家。我们在家里。没事的，不要害怕。”

接着，她感觉自己的枕头，好像被人翻了翻。

她还是睁不开眼睛。

但是可以感觉到身边有人在。

她知道，那个人一定不是陶枝夏。

她很想她。

但是开不了口。

当晚。

沈未清感觉自己好一点了，沈亦给她熬了热气腾腾的稀饭。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吃，她很小心翼翼，嘴里一直念着，“奶奶在的，奶奶一直在的。来，我们家未清最听话了，张开嘴，吃下去，多吃点一点。就会好起来的。”

“都会好起来的。”

不知为何。

沈未清感觉眼眶一热。

呼吸也在此刻变得通畅。

她缓缓睁开眼，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她感觉到了身边人的气息。她很小声地喊了她一句：“奶奶——”

沈亦立即露出笑容：“哎！奶奶在的，奶奶在的！未清不要怕。”

沈未清迷迷糊糊道：“奶奶，陶枝夏呢。她去哪里了。我怎么没有看到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