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你的丈夫是怎么去世的呢？”
虽然无意戳中对方的伤心处，万人桥翠还是继续想了解一些细节。
“我们这种渔村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捕鱼的时候遇上海难了呗。还是我倒霉，结婚不久就新寡，不像升水她好歹还和老公孩子一起待过几年。”
或许是时间太过久远了，以前伤疤传来的痛楚也渐渐麻木，三室婆婆谈起死去的丈夫已经开始像是谈起一件不怎么重要的小事。
“也是我无能，年轻那会当海女的时候也没赚到多少钱，连他的尸体都捞不回来，最后只能随便立个空坟将就将就算了。”
“……节哀。”
“节什么哀，我都比他多活了几十年到这个岁数也算是赚回来了，就等着风光大葬。”谈及道自己的死亡，三室婆婆已经有了这个年龄自带的洒脱，她毫不避讳地说：“我现在的目标就是比升水那老太婆多活几年。我可记得她当时的嘴脸了，说是要推行更新潮的婚礼仪式结果那么一对破戒指把我们家的钱都榨干了。后面打捞尸体要钱，倒打一耙说什么戒指卖出去就是我们的和她没关系。”
说到激动之处，她狠狠地啐了一口，“我看她这幅七老八十的样子也没几年了，看看能熬得过谁！”
倒是没想到三室婆婆骂起人来更加地有活力，不过好在她生气起来也不过是借着由头想说些憋在心底的话罢了。可能也是到了这个年纪也无需注意口风紧不紧的问题，只想着随机拉个人过来聊聊天罢了。
万人桥翠只得一路干笑着安抚对方时不时的怒火，顺带着从聊天内容中挖出一些外乡人不得知的消息。
两人就这么一直沿着山路来到了尽头，路尽头是这边唯一的一栋建筑物。与山下颇为老旧的建筑群不同，这栋小楼有着巨大的落地窗和新漆的绿色外墙，雪白的立柱，现代化的玻璃自动门，只是两层高的建筑物看着完全不像是个人的住宅。
“就是这里吗？”
哪怕只是外乡来的游客，万人桥翠也可以肯定这里完全不是那位村长的家。
“就是这里啊！”
三室婆婆肯定地说道。
“不信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真的吗？
万人桥翠半信半疑地走近房子，自动门顺着感应打开，大厅内有序地摆放着陈列台，周边的墙壁上按时间顺序挂着各种各样的照片。比起个人住宅，这个空间更像是一间展览室。
“你好，有什么事吗？”
从内室传来的声音，一个人影从门内应声走出来。那是一位穿着白色衬衫工作服的年轻少女，胸口别着的名牌上印着职务和名字——介绍员：友吉沙罗。
“我是来找村长升水婆婆的，请问……”
万人桥翠说了一半便自觉说不下去了，这里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村长的住宅吧，谁家的宅子还会配备一名介绍员。
“啊，你也是被三室婆婆带过来的吧。”
友吉沙罗有些哭笑不得，脑袋后扎起的马尾随着动作摇摆，她指着门口台子上的登记册解释道：“你已经是这个月第五个了，之前的四个也是被三室婆婆带到这里的。”
万人桥翠顺着指向走过去，登记册的抬头写着“海洋文化特色展览馆访客名单”。
意识到自己似乎被某人骗了，万人桥翠赶紧和身旁的少女确认：“所以这里是展览馆，不是村长的住宅吗？”
“哈哈，是啊……”
友吉沙罗尴尬地笑笑，在她看来对方也不是第一名受害者了，于是稍微补救了一下试图安抚对方的情绪。
“不过八年前升水婆婆还是住在这里的，后面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大好了便提出把这里改造成展览馆，她自己就搬到地势更低的海边去了。”
“但是刚才三室婆婆还说——”
万人桥翠回过头还想向带路过来的人确认，只是此刻大门外除了无尽的山林之外已经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她的腿脚倒是比这位村长要灵活许多。
万人桥翠颇为愤愤不平，早知如此便应该趁她带路时就划上一刀了，三室婆婆本人知道的秘密应该也不少。
这位友吉沙罗似乎也接待过不少三室婆婆引过来的游客，对于这位的套路也颇为熟悉了。
“这个时间段村民们都在家里休息呢，要么就是在居民活动室里准备下午的活动，所以你在外面才会找不到人问路的吧。三室婆婆大概是年纪大了，也没多少精力参与居民活动，就会常常一个人在外面闲逛，所以很容易遇到落单的游客。”
“但是带错路未免也有些过分了。”
万人桥翠想到自己可以算作打水漂的几千元，若不是自己手上的珍珠指环还能给予几分慰藉，恐怕现在就不会这么冷静了。
“不过入手的这枚戒指至少还是真的。”
“可能在三室婆婆的记忆中村长还是一直住在这里吧，她也不太记得升水婆婆搬家的事情，才会一直把问路的客人带过来。”
友吉沙罗看见了万人桥翠手指上地珍珠，有些讶异。
“至于这枚戒指……”
“戒指怎么了，难道其他被带过来的人也有吗？”
万人桥翠难得有些紧张起来，虽然他对自己的眼光还是很有信心的，但是在这样的滑铁卢下难免不会担忧自己该不会遭遇了连续骗局吧。
“这倒没有，我只是有点惊讶三室婆婆还保留着这枚戒指，而且还把它卖出去了。”
“其实当时三室婆婆拿出来的有两枚戒指，所以我猜测这对应该是她的婚戒吧。”
“这个是在具山渔村里举行海嫁的时候新人交换用的戒指，在意义上和婚戒也差不多了。”
友吉沙罗颇具职业意识，她带着万人桥翠来到一面照片墙前，给他展示着几张照片。
那几张黑白的照片中，穿着布衣和木屐的年轻男女满脸幸福的笑容，他们的背后是汪洋的大海，各自手上戴着的是成对的珍珠戒指。
“珍珠是代表大海的珍宝，对于靠海而生依海而活的具山村民来说，没有什么能比珍珠更能代表大海的物品了。所以当时新婚的男女们中间兴起了在海边互相交换珍珠戒指的行为，让大海见证他们的誓言，这也是具山渔村里名为海嫁的特色仪式。”
友吉沙罗尽责地继续解说。
“但是三室婆婆还是把它卖给我了，平时她很缺钱吗？”
“可能也有这个原因，之前的几名游客好像也都付了两、三千的带路费吧。”
“两、三千嘛。”
万人桥翠确信了，还了价后还要付出四千元的自己在那个婆婆眼里就是个东京来的冤大头。
“那些游客知道自己被带错了地方自然也会有生气的，不过后面村长知道了就会出钱补偿他们。三室婆婆年纪也大了，他们也收回了损失的财务，大度点的也就不追究了。”
怪不得，万人桥翠听到这里明白了三室婆婆的意图。
说不定最开始三室婆婆确实只是带错了路，只是经过了这么一趟也知道从游客那里收到钱后会有升水村长进行摆平，而她自己的行为变相就是从村长口袋里掏钱。这对于一向厌恶升水村长的三室婆婆而言自然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她当然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有恃无恐地继续带人过来。
“你也付了钱是吗，等会村长过来后我会和她说的。”
说到这里，友吉沙罗突然想到对方拜访的目的，表示也可以补偿他在问路上花费的损失。
万人桥翠不太想让这位工作人员知道自己的损失已经远远超过了两千块，赶忙转移话题，“你前面不是说，村长八年前已经搬走了吗？”
“村长虽然住所已经搬走了，但是每个月固定的几天会来纪念馆参拜八目大人的雕像。客人你比较幸运，今天正好就是她过来的日子。”
友吉沙罗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时间。
“大概再过半小时就会到约定的时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继续等。”
“那我就在这里随便逛逛吧，友吉小姐你继续去忙你的事情吧。”
“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叫我，我就在里面的办公室里。”
友吉沙罗示意了自己的工作位置，便又走回室内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万人桥翠打完招呼后便自得地在展厅中闲逛起来。
说是展览馆，但其实里面放置的也不过是一些照片和对应的介绍文字之类的信息。两面展示墙，万人桥翠不过几步就从头走到尾，而在这些记录相片中他很快就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和之前那张颇有年代氛围的黑白照片不一样，两张有着鲜艳色彩的相片上的年轻女生是之前万人桥翠在海女小屋中看见的外乡海女，上砂欣子和千原恵。
相片中记录的两人以前还是白色细腻的皮肤，身穿那时还算得上时髦鲜艳的成套服装，完全看不出来现在那有着粗糙黝黑外表的海女形象。
在记录了幸福一刻的相片之中，她们两人各自和自己的伴侣牵着彼此的手亲密地靠在一起，而在手指上分别带着那对格外眼熟的珍珠戒指。
相片下配套的叙述文字则说明，这批照片上是外来的游客与其恋人参与的海嫁仪式。
与之相对的是，就在几步之外展示的每一代海女的相片区域中，上砂欣子和千原恵两人改头换面穿上了专属于海女的白色布衣，和其他的本地人站在一起毫无差异。
作者有话要说：元旦假期过去得好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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