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只有吹风机启动时的噪音。

是他的错觉嘛。

摇晃着手中的吹风机，夏油杰看着发丝在眼前飞舞。

透过碎发的空隙可以瞄到坐在另一边的床上休息的万人桥翠，以及难以忽视的对方直勾勾地盯着这边看过来的视线。

是在看着他这边嘛。

吹风筒中的热风烘得他耳朵和脖子处有些发烫，夏油杰犹豫着要不要先发制人。

只是还没等夏油杰问出口，万人桥翠便抢先说出了他一直盯着这边看的原因：“夏油，你为什么会留长发呢？”

明明耳朵中只有吹风机的轰鸣声，但此刻却能如此清晰地听见那道清透的嗓音提出的问题。

竟然是这种问题吗？

夏油杰被突然这么提问道，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为什么会留长发……我也没怎么去注意过。等意识到的时候就这么长了，后来想着这样的形象也挺好的。”

他按掉开关，将吹风机的电线卷起，反问道：“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万人桥翠只是笑笑，“想到就这么问了，我还以为是你专门做的造型。”

“倒也算不上专门造型。”

夏油杰也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会临时起意把头发留长了。

也许就和自己打耳洞的原因一样，只不过在某一个瞬间对这一成不变的陈腐的规则感到厌烦，对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禁锢感到不满 ，便无意识地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做一些突破和改变。

可是等到真的习惯了这一切，当初自己的想要革新的决意又显得那样稀松平常，反而倒也没什么意思了。

“不过现在这样也已经习惯了。”

夏油杰话锋一转，看向万人桥翠。

“那你呢，也是一直留着那种碎短发，没有想过换个发型吗，或者染个头发之类的？”

万人桥翠忍不住拨动了几下落至眼前的几根刘海，细细想来自己又是从何时开始保留这样的发型的呢？

“可能是为了方便吧，这样的发型又清爽又方便，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而且……”

而且只要把头低下来，刘海很容易就可以垂到眼前，既能隔绝视线外的世界，也可以挡住自己的眼睛。低着头就能融入其他同学中去，从学生时代起留出的发型，给万人桥翠带来了长久的安全感。

“而且什么？”

夏油杰一时没有听清后面的话。

“没什么，早些睡吧。”

万人桥翠含糊过去，这就是不愿再继续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了。

夏油杰的好奇心都被吊起来了，本想着继续追问下去，只是看见对方这个反应便也知趣地没有再提。

只是这个留了半截的答案总归还是埋在了心中，像只野猫一样时不时的挠几下。

万人桥翠不知什么时候整个人都已经缩进了被窝中，只留着一头毛茸茸的黑发露在外面。

从被子中传出闷闷的声音：“晚安。”

夏油杰哭笑不得地回了一句，“晚安。”

之后也躺进被子中，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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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作响。

夏油杰正处于陷入沉眠之前那半是清醒半是昏沉的界限之中，沉重的身体陷入床褥之中，双手双脚仿佛脱离了身体一样乏力。

或许是白天的历程过于波诡云谲耗费了全身的心力，只有在这个混沌的状态之下，那些经历如电影画面一般一帧帧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紧紧牵扯住双腿的锁链。

咒灵掌心细密的鳞片。

深到几乎变成漆黑的海水。

万人桥翠近在咫尺的面容。

……？

震惊之下，夏油杰整个人都立刻清醒过来，睡意全无。

等意识到自己刚才回想起的内容，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不要立刻从床上跳起来。

刚才的是什么？

夏油杰压制住自己惊吓后狂跳的心脏，试图冷静下来。他调整了一下睡姿让自己不要发出更大的动静，努力回想起自己刚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

他原以为之前闪回的片段不过是大脑欺骗自己的错觉。

可是越是回忆，记忆中那逐渐靠近的脸就越是清晰。

冷静一点，夏油杰，冷静一点。

他在心中默念，首要的是想起发生这件事情的前后因果关系。

夏油杰再往前追溯了一轮，这次很容易就将自己白天时溺水的遭遇与其关联起来。

就是因为这个吗？

只因为这个嘛！

所以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在这之前还是在这之后！？

等等夏油杰，这只不过是正常的人道主义救助，这只不过心肺复苏术中的一个步骤之一，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这种可以算作初吻吗？

应该不算吧。

只能算是抢救措施吧。

夏油杰的精神连带着脑回路此刻都异常的活跃。

他的脑海中划分出的两个对立的自己在驳论。

人类永远无法的得知无聊之中的男高生会在心里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正如夏油杰也不知道自己的思考方向会偏离到这个莫名其妙的轨道上。

墙上挂钟的分针已经转过了一整圈。

夏油杰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依旧没有丝毫睡意。

‘这么躺着也睡不着，出去找杯水喝吧。’

只是在坐起身之前，隔壁的床铺却提前他一步发出了咯吱的摇晃声。

夏油杰条件反射般地闭上了眼睛，敏锐的耳朵接受着隔壁人的一举一动发出的声响。

‘万人桥也还没睡吗？’

很快跟着传来衣服摩擦时的窸窸窣窣，之后便是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的拖沓声。

不过脚步声只是响了几下。

夏油杰可以感受到万人桥翠似乎有意地在压低走路的动作，然后那轻微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来到自己的床边停了下来。

夏油杰放缓了自己呼吸的节奏以期望让自己的心跳声不要那样的剧烈。

他想做什么？

这是此刻的夏油杰最想知道的事情。

万人桥翠站在夏油杰的床尾。

床上已经熟睡的少年是那样的平和，完全看不出有着那样超出常人的力量。

自从白天被诅咒强硬地与夏油杰建立了链接之后，万人桥翠开始不断地感受到体内来自罪歌的躁动。那是一种来自对于强者的鲜血的渴求，无法抑制的魔性的恶语。

【就是这样。】

【只要砍下去的话，粘稠的血液就会喷涌出来。】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很简单的事情对吧。】

【沉醉于力量的感觉很不错吧。】

尖锐又带着诱惑的话语在万人桥翠的脑海中回想，只要一瞬间的松懈和放弃，罪歌就会毫不客气地占据身体的主导权，利刃就会划破眼前这位熟睡中的少年。

他在犹豫，他在抵抗。

可是一步步品尝过来自罪歌的压迫般的感染性之后，万人桥翠不免会期待一些什么。

面前的是他至今为止接触到的唯一一位咒术师。

一位正处于毫无防备中的咒术师。

一位沉睡中的咒术师。

袭击处于在这种状态下的咒术师，哪怕再厉害也免不了受伤吧。

……可是他现在真的已经睡着了吗。

可是万一对方现在只是在装睡怎么办，那么一旦出手那么他的处境立刻就会变得危险，说不定连罪歌的存在都会被暴露。

万人桥翠踌躇着。

不知是否是受到了动摇的心的影响，被夜色照亮的夏油杰的脸上，紧闭的双眼好像以微不可见的幅度颤动了一下。

这点细微的动作自然逃不开正在紧紧注视着夏油杰，观察着对方睡颜的万人桥翠。

刚才是他的错觉吗？

刚才那一瞬间的颤动，究竟是熟睡中无意识的生理动作，还是对方伪装时的马脚。

原本还就处于犹豫中的万人桥翠这下更是无法确定了，被鼓动起的冲动还是在这一刻泄了气。

或许现在真的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或许白天力竭的精神还没有得到很好的回复，才会让深夜的自己这样多思多虑。

夜晚可真不是一个做决定的好时间。

万人桥翠又一次地退缩了，被罪歌污染的大脑似乎也在逐渐清醒过来，只不过脑袋中传来的不满和怒骂似乎也在不甘心地循环。

他俯下身将被夏油杰翻身动作弄得一团乱的被褥拉整齐，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晚安。

万人桥翠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脑海中依旧抗议着的罪歌说道，再次用被子将自己的脑袋盖了起来。

听见对方又回到床上的声响，等了许久的夏油杰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般地睁开了眼睛。

‘刚才他应该没发现吧……’

因为长时间地压低了自己呼吸的频率，夏油杰此时不免有些急促地喘气。

他侧过身去。

借助从窗帘的缝隙中透出的月光，夏油杰看见万人桥翠已经躺回了他的床上，被褥把青年裹成了一个小山丘。

万人桥翠刚才究竟在想什么呢？

万人桥翠刚才究竟打算做什么呢？

夏油杰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这种莫名其妙的发展给他本来就混乱不堪的思维再次添加了一丝困惑。

睡吧。

突然遭遇了这么一回突袭，夏油杰也被搞得没了起床的兴致。

他也学着将被褥盖拉起过自己的头顶，边角处传来一丝细微的仿佛从未到闻过的香气，在被罩住的空间中是这样的明显。

万人桥他难道还会喷什么香水的吗？

夏油杰在陷入完全的沉眠之前，半梦半醒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大概是错觉吧。

这种地方连吹风机都需要去借，怎么想怎么不可能吧。

作者有话要说：自己的一点个人经验

不要在半夜里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