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
侯爷依旧是副醉醺醺的模样,手里掏出了一大把珠钗,尽数塞到霄花手心里笑道:“只要美人高兴,使劲丢,皇上御赐的也一样丢!”
最后一句话声音之大,把在场宾客的酒全吓醒了。
霄花定定地看着侯爷,眸间闪烁着光。
宾客们脸色煞白,有的扛不住的,便直接走到侯爷面前,战战兢兢道:“侯爷,刚才家里来人说有些急事,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侯爷搂着霄花,抬手一挥道:“去吧去吧。”
镇国公却一抓那宾客,扬着脸道:“什么事啊,这么急?金钗还没找到呢就着急走,是不是你偷的啊?”
那宾客被镇国公抓住领子,一回头看见身后的侯爷,两边谁也不敢得罪,当时脸上身下,两水齐流,哭道:“国公,侯爷,您就饶了我吧,我娘子生孩子啊,我,我今天什么也不知道啊……”
镇国公闻见一股尿骚味,嫌恶地松开了手,踹他一脚道:“晦气,快滚!”又回头朝众宾客道:“你们呢?是不是家里也有事啊!”
一些宾客忙将头低下,身子却不住地往门这走,低声道:“我今日喝多,什么也不知道,多谢侯爷款待,告辞了。”
“告辞,告辞。”
宾客纷纷离去,各美人也察觉出氛围不对,赶紧下场。
剩下镇国公,将手里的宝剑往地上一扔,掷出当啷一声脆响,道:“我也告辞了,侯爷。”
侯爷醉得眼眸半眯,笑道:“慢走。”
镇国公当即一甩袖袍,头也不回地就离去了,隐隐还能听见他的话语声,什么“告诉皇上”“大不敬”之类的。
一直到人走光了,霄花才从惊吓中缓过神来,轻轻挣开怀抱朝侯爷施礼道:“霄花多谢侯爷相救。”
她想过侯爷救她,可她没想到侯爷竟然会为了救她得罪镇国公,甚至是——皇上。
侯爷依旧是似醉非醉的样子,搂过她的肩膀,低下头,唇齿凑在她耳边,“吓坏了吧,回去好好休息,别多想。”
霄花眸上都起了水雾。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镇国公出了飞雪阁,直接坐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车上小厮丫鬟一应俱全,见侯爷来了便奉茶点香,伺候周全,自觉退下。
“东西拿到了?”
镇国公问。
没有回答,马车内的香案上却凭空出现了一根金钗,正是霄花被抢的那个。
“那个死人不会拿假的来骗我吧?”
镇国公说着便一抬下巴,将车内的丫鬟唤了过来,把钗子往她头上一戴,果见仙音再起,金莲从生,一时间满车芳香。
他这才放下心来,勾着唇角催车夫快走。
“驾!”
骏马四蹄奔腾,白雾如尘,车轮滚滚,电光驰骋,很快就远离了飞雪阁。
镇国公坐在摇晃的马车上,手里握着九天玄女钗,对阴影问道:“飞雪阁的杀手,都安排好了吗?”
那人答道,“安排好了。”
镇国公闻言刚要抬眸,却忽地瞪大了双眼。
一柄锋利的匕首无声无息地从他的喉间划过,割开一道殷红,顿时血流如注,镇国公手握金钗,不声不响地倒在了马车上。
鲜血染红了金色的榻锦,镇国公的尸体随着马车颠簸,被发了疯的骏马一路带到了山顶。
仆人的尖叫声,骏马的嘶鸣声,宝车的轱辘声,统统顺着绝壁翻滚,坠落,然后在万丈高的崖底碎成一滩烂泥,车上种种珍宝尽数化为齑粉,唯独少了那根从霄花头上得来的金钗。
-
飞雪阁上。
侯爷站在九楼的瞭望台上,望着远山上寒冷的积雪,把玩着手中的金钗道:“这么蠢,也能当国公。”
他身后的侍卫上前一步,躬身道:“侯爷,镇国公毕竟与皇上有血脉之亲,我们就这样杀了他,皇上那边该怎么解释?”
“放心。”侯爷将金钗捏在眼前,对着朦胧的月色观看,“皇上会替我解释清楚的,否则镇国公也不会来我这飞雪阁。”
话锋一转,将金钗收回怀中,侯爷又是一笑,心情似是很好。
…
烛光昏暗,芙蓉帐也难免朦胧不清,榻上的薄纱被搓弄得柔软褶皱,直至暧昧缠绵。
手,扯下一软细幔,蒙上帐中人的眼。
“侯爷……”
纱幔遮眸,只露出半点朱唇,轻声唤。
侯爷立在一旁,眼底暗沉,看霄花蒙眼,摸索向前。
她指尖快要触到他衣襟,却扑了一空,跌跌撞撞地落进了他身后的温香池。
“噗通——”
“……侯爷!”
水并不深,可她太惊慌。
“求我。”
水花四溅。声音低柔。
“侯爷……”
更柔。
于是入水,吻。
任她动情抬颈,忘乎沉沦。
…
翌日,飞雪阁。
“霄花姑娘,您面如银盘,貌若春花,戴这正凤钗最为合适了。奴婢给您戴上瞧瞧?”
磨得正圆的铜镜里,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婢子正为霄花打扮。
霄花手扶着额头,看着铜镜里那头戴金凤衔珠钗的绝色美人,简直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这金钗虽然精致漂亮,却必须要用墨黑的云鬓来配它,换做旁的发色是断然不行的,黄发太浅,显不出金钗的耀眼;红发太鲜,配上金钗又太妖艳;蓝发更别提了,插上金钗不伦不类的;白发倒也尚可,只是那上面到底少了一段风流——只有黑发,也只有黑发,那浓得发黑,沉得发亮的墨发里,插上一抹亮眼的金色,就好像夜空中升起的明星,那般相配,那般惹眼,那般夺目。
那是只属于东方人的神韵。
墨发下是凝白如脂的皮肤,两弯新月似的黛眉,眉下一双秋水含情的眼目,目下翘鼻一点,桃腮两片,唇红齿白。
婢子又将旁的步摇一插,耳坠一挂,当即惊得挪不开眼,喜道:“霄花姑娘,您如今可以说是这飞雪阁里最美的女子了!”
霄花还有些不适应,头上戴的各式钗环太沉,太重,让她不敢随意扭头,只微微侧脸问道:“侯爷呢?”
婢子答道:“侯爷今早就回了府上,晚上才能来飞雪阁呢,据说今晚宴会还有京里的探花郎来呢!”
霄花心中涌出一丝异样的情绪,手攥成小团,捏着红粉的丝绢握在胸前。
她自认是爱上了侯爷。
试问哪个女子不爱敢于当众顶着压力护着自己的男人呢,况且侯爷有权有势,手眼通天,又是风流潇洒,俊俏温柔……
思绪撩拨昨日的记忆,霄花羞红了薄嫩的脸,只记得侯爷细致温柔,事后对她无微不至,体贴周到。
“侯爷,您会爱我吗?”
那日,霄花将自己裹在鸳鸯被子里,一双水样的眸子向外探着,小声地问道。
侯爷尚未贪足,唇还咬在她耳上,口齿模糊,低声道:“那是自然。”
“侯爷真心?”
“自是真心。”
思绪又回来。
霄花遣退了婢子,从玫瑰椅上站起身来,一个人打量着新房间。
雕花的窗牖里透露出冬日的阳光,斜斜地射进屋来,亮的,里面甚至能看清屋内漂浮的轻尘。
床是新床,榻是新榻,被褥上是全没见过的花样,连地上摆的陶瓶,上头的纹路都是霄花不曾见过的。
走到陶瓶边,霄花把裙子挽在中间,用小腿夹实了,这才蹲下来仔细查看。
有橄榄状的圆陶瓶,上头刻着虎的;还有黑白相间,顶上画着莲花的;又有青白釉刻花梅的,那瓶身瓷白,花梅也白,只有在转动瓶身改变光线时,才能将那上面的梅花看个完整,倒别有一番若有若现的美感。
其他的更别提了,盖上趴着三足兽的白熏炉、五彩描金的螭龙枕、镂雕凤纹的玉佩、黄绿灰褐的玉凤,只能说是应有尽有,看不过来的看,这里不像是霄花的住处,倒像是个侯爷的藏宝地了。
甚至还有独占一墙的书架,里头放着的全是各式诗词书籍,连京城新晋状元才子的新诗也都派人给她手抄来了,还是出一首抄一首,保准送来的都是最新鲜的。
霄花倚在书架上,垂髻长长地落在腰间,指尖翻看着手头崭新的诗册,越读越喜,直至翻开最后一页,才看见写诗的人名叫邵泽,是今年新晋的探花郎。
“……据说今晚宴会还有京里的探花郎来呢!”
婢子的话又响在耳边。
霄花念着书上的诗句,“暖舟温酒,酒色香稠,愁也乡愁。”这诗句只写了一半,说是下半还没得来。
四下抬眸,霄花轻声道:“寒楼观雪,雪声如心,新亦如新。”
话音刚落,却是咬了咬嘴唇,将诗集放回案上,推门而去。
她自认侯爷是她的夫君,也相信真心换真心,只要她真心相待,侯爷必然与她真心相爱。
这是侯爷亲口答应过她的。
所以她不允许自己心里有别的男子,就算是十分倾慕的邵泽也不行。
呵呵,好笑。
她想着想着又自嘲起来。
这究竟如她所说是爱呢,还是身处底层,面向权利的妥协?
她自己也分不清。
刚一出门,却被一人撞了个正着,连发髻上的凤钗都歪了,步摇也落在了地上,紧接着便看见十三那张笑脸。
“哎呀,霄花姑娘都戴上凤钗了呀,不愧是飞雪阁的红人呢。”
霄花攥了攥手心,昨夜的温存尚在指尖。
真爱也好,假爱也罢,能用便行。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