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里的兵器并不多。宝刀宝剑大部分都如面前这把，镶玉淬金、外形漂亮。

虽然价值连城，却流于浮夸。

安宁露出为难神色。

琉璃怕她又要啰嗦，忙道：“去找来。”

这一找就找到了暮色深沉。

出发之前，安宁满头是灰，亲自捧了把匕首过来。

虽然相较其他，这已经算得上低调了。但手柄上还是雕满了花，鞘上镶着几排细碎的深蓝色宝石。

没时间再去换，也就只好这把了。

*

本次鬼君朝觐，全程是太子秉辰作陪，晚上也由他代替天君赐宴，位置定在璇霄园。

思齐一直没有露脸，最大程度地避免了自己尴尬。

虽然琉璃早做过心理建设，但走入园中的时候，还是被眼前如梦似幻的场景震撼了一下。

璇霄园相当于仙庭的皇家园林，本就灵花瑞草遍植，建构得华美且大气。

这次又专门装点过，无数盏灵光宫灯浮于半空，花丛草间也有各色灵石闪动辉映。

一轮小山般巨大的圆月悬挂在东侧天际，仿佛向东多走几步就能直接登上月亮一般。

与子弟们一盘散沙样的雅集不同，众多仙侍全都缄口不语，静悄悄地，分工明确，井井有条。

她一入园，立时便有人前来接引。身边多余的侍女被留在原地，只带了安宁和两名托盘侍女跟随。

园心是一座山麓平缓的高峰，东侧有一处背山面水的空地。此刻已经排列好了一张张雕花大桌和锦凳。每张桌子上都摆满了一水的水陆珍馐和各色精致点心。

除她以外，大部分人都已经到齐入座。

秉辰虽然是代父待客，但也没有坐在主位。上首主位空着，他坐在右首第一桌后，他的对面就是鬼君河晏。

这个男人的名声实在不好。

早年间色令智昏，亲近魔女，导致父君仙逝，自己被赶出仙庭。

做了鬼君后又一直声色犬马，花天酒地，罔存念虑。什么治理鬼界，什么复仇大业，都似与他无关。

琉璃心中一直代入的是个猥琐大叔模样，不成想本人是个英俊的中年男子。身着暗紫色鬼君朝服，并没有她想象中局促落拓的模样，而是规规矩矩、一脸恭顺地坐在秉辰对面。

他的下首就是怀羽。今天少见的没着黑色，也是一身暗紫色官服，更衬得他肤色如玉，人采艳绝。他垂着眸，摆弄着一块捏成玉兔模样的点心，对周遭变化充耳不闻。

在他之后就是一脸严肃瞪着琉璃的有谦。

应是有人以仙法为他疗过伤，看上去已无大碍。只是本就白的脸色更加惨白了一点。

秉辰见到她，便离席相迎，将她引到鬼君面前，笑道：“快见过圣君。”

又向河晏道：“这是我表妹琉璃，帝君的掌上珠。”

河晏已经站起身来。

琉璃向他深深一福，娇声道：“见过圣君。”

河晏忙走出坐席，虚扶一下道：“公主殿下不必多礼。”

说罢回手拿过侍从手上的酒，左手托底，态度恭谨地向她一举，说道：“某先敬殿下一杯。”

一仰头，率先干了。

这一下着实给琉璃整的有点不会。

鬼君，统领三界妖鬼。

与统领河海水族的水君、治理人界的人皇、负责保护人族的昆仑君，再加上仙庭的文武之首左圣右圣，并称六圣君。

按位份算，三界之中，也是排在天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连身为太子的秉辰都要往后稍稍。

而她不过是天君的外甥女。若不是深得圣宠，就是仙界平平无奇、没人搭理的一个边缘人。

对方不仅不在她面前称孤道寡，还一上来就敬了杯酒。说一句“折煞”也不为过。

她虽吃惊，但余光看到秉辰脸上挂着淡定的微笑，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于是粲然一笑，说道：“琉璃不会饮酒，待会以茶代酒回敬圣君一杯，还望圣君莫怪。”

河晏道：“哪里。”

琉璃叫人呈上礼物，河晏的目光在那把匕首上略作停顿，命人恭敬地收了起来。

她在秉辰指引下，落座在他的下首。

而她之后就是人界公主敬元颖，和昆仑君的首徒，名唤王芷兰的人界少女。

除了有谦和她二位之外的那些东源子弟和昆仑子弟便不在受邀之列。他们几位虽是鸿蒙馆子弟，但身份尊崇，也算贵宾。

在他们之后才是仙庭的一些仙官。

秉辰一落座，被打断的笙歌热舞、众仙官的唱和逢迎，立马重新续上。

鬼君河晏一边应承，一边盯着空地中间旋转的舞姬。

琉璃一抬头刚好可以看到对面的怀羽，他仍旧在摆弄手上的兔子，只不过现在拿的是一只更小的。

琉璃在自己桌和邻桌上都溜了一眼，并没有发现兔子形状的点心。

又偷偷看了一会，才明白原来是他用桌上的点心自己做的。

小兔子在他手中很快成型，被点缀上眼睛和一只短小的尾巴，之后放在大兔子的身边。

他用手指轻轻推了一下，让小兔贴大兔更近一些。又拿起桌边的小刀和果盘中的一块苹果，雕起了什么。

动作轻且专注，仿佛这盛宴都是虚无，只有他手下的玉雪可爱的兔母子是真实存在的。

琉璃盯着他修长的手指也有些入神。

身边忽然有人轻声唤她，是赶来敬酒的几位仙官。

琉璃以茶代酒，一一喝了。又被秉辰拉着去敬河晏。

一顿无聊的觥筹交错下来，再抬头去看，玉兔母子的身边已经多了几朵精巧的小花和一根小小的萝卜。

父子二人从头至尾零交流，甚至连眼神的交换都没有一个。这在琉璃这种正常人眼里多少有些奇怪，但与会的仙庭众人却都习以为常，甚至是，喜闻乐见。

看着那个笑脸迎人、酒到杯干的鬼君。琉璃冒出个在看书时没有的想法。

或许，一个纵情声色的父亲，一个叛逆难管的儿子，才是最能让思齐放松警惕的组合。

父子齐心，砥砺图谋，当然是最招忌的一种。但若是父子二人同样怯懦小心，想必思齐还是会暗生猜忌。

没有什么比现在这种状况，更能令他放心了。

如果这是有意为之，难道河晏不是表面看到的这样窝囊愚蠢？

身旁的秉辰朗声笑道：“圣君。我手下那帮小子，早就听说鬼界的十二鬼仙修为了得。能不能请圣君将他们传上来，让众人开开眼？”

怀羽手上一顿，抬起眼皮看向琉璃。

她还沉浸在自己刚才的想法里。忽然觉得，也许宴会之上的三场比试，输赢与修为无关。鬼君，不会让自己的人赢。

鬼君道：“太子殿下想见他们，是他们的荣幸。不过某这次朝觐，只带了六个。”

说罢向身后侍立的，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吩咐道：“去把他们五个叫来。”

琉璃回神，发现自己正傻愣愣地和怀羽对视。

对方的眼神不像前几次那般含着探究，似乎就是单纯的注视，看看而已。

另一边，已有六人昂首阔步，踏入空地。

琉璃向他匆匆一笑，将视线转投过去。

当先一人就是先前那位书生，看面相是三十几岁年纪，一袭青衫，长身磊落。

他身后跟着个丈许高的壮汉，说是巨人也不为过。虬结的筋肉将衣衫撑得鼓了起来，显出一个个好似铁铸的结实疙瘩。

后面的人都被他挡住。直走到近处向秉辰行礼时琉璃才全部看到。

剩下四人分别是一个肤色苍白，偶尔咳嗽的瘦弱少年，一个佝偻的老者，一个蜂腰肥臀，衣衫纤薄的女人，和一个身板硬邦邦，浑身散发着尸气的男子。

秉辰满脸和煦，离座起身，将六人一一扶起。

那身材傲人的女子向他飞了个大胆挑逗的媚眼，秉辰微微一笑。

琉璃余光瞥见身侧的敬元颖别过了头。

秉辰挨个结识，各自称赞了一番，才叫了他自己的人上来。只有三个，俱是相貌堂堂的中年天将。

他向三人道：“人言道十二鬼仙各怀绝技，修为通天。总有些少见识的天兵不相信。今天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你们怎么想？”

首位的天将行至鬼君座前，单膝跪地，请道：“圣君，久慕十二鬼仙威名，末将等三人恳请与鬼界诸位仙君切磋一二。”

河晏站起身来，犹豫道：“这……这不好吧。太子殿下，今天是中秋佳节，打打杀杀岂不坏了气氛。”

下首有仙官高声道：“圣君多虑了。比武较艺，点到为止。不比这些吹吹拉拉的，更助兴致？”

有人附和，也有人道：“兵刃无眼，可不要误伤女眷！”

秉辰道：“这个好办。”

说罢抬手在场地中结了个灵界。若有比试，便可封闭，将场内空地和与宴众人隔绝开。

这灵界面积很大，而若要阻断场中鬼仙和天将的攻击，耗费的灵力必然更为骇人。

立时便有仙官喝起彩来。

鬼君脸上露出些尴尬之色，向那六位奇形怪状的鬼仙道：“既然殿下有意，你们推出三位来，同这几位天将过过手。”

“记住，点到为止。若有谁敢下阴手伤人，就给我滚去罪鬼街看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