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紫袍男子斜靠在软榻上，望着冲自己客气规矩的卫济舟。

施苒苒的手放置在膝盖上，紧紧蜷缩着，头也几乎要埋到衣衫里，羞愧得不敢见人。

卫济舟这番话，是在替自己出头吗？

懿郡王也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应下来，原本想呛他的话咽了下去，目光由先前的轻蔑变为打量。

虽说他们身份尊贵，可清夷道长对自己行礼，无疑是卖他面子。毕竟凡人一辈子都摸不到修炼的门槛，而卫济舟已经是站在山巅的人。

今日就算大楚君王站在面前，对方也只用行平辈的礼节。

“不知道长来本王这儿又有何事啊？”懿郡王翘着脚，显然不想再提这个话题，吊儿郎当的模样怎么也和王亲贵族沾不上边。

卫济舟不卑不亢：“敢问江公子失明一事，是否和郡王有关？”

“哈哈哈哈哈！”男子把嘴里的瓜子皮吐在地上，嘹亮的笑声穿透前堂。

“本王道是什么事，原来江九辞那个窝囊废没本事对峙，让你来当说客，”懿郡王说完这句话，面色倏然一沉，“可惜他的眼睛和本王一点关系都没有，若是要扣莫须有的罪名，那还是请回吧。”

“莫须有，那便是可能有。”卫济舟没理会他打太极的话语，身量颀长站在懿郡王面前，莫名带着几分压迫感。

清冷的语气透出寒意，如冷冽的风吹过人的脖颈，丝丝缕缕沁入骨髓。

对方明显不信自己。

懿郡王也头疼了，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僵持许久，他才收敛纨绔子弟的笑容：“母蛊的确不在本王手中，让道长白跑一趟。”

清夷道长，他若是想要得罪，还是得掂量掂量。

很显然，卫济舟的身后有清衍道祖，纵然后者已离世，可谁敢保证，江湖闯荡多年的卫济舟背后没点自己的势力？

“这么说，你就是承认咯？”施苒苒清了清嗓子，卫济舟在身边，她的底气也厚实不少，扬了扬下巴，根本不将懿郡王放在眼中。

懿郡王轻啧一声，蹙眉望向少女：“在大楚，疑罪从无，就算有，你们也不能拿本王如何。”

这句话说的在理，卫济舟懒得去争辩。

此行找的是母蛊，既然不在懿郡王这里，他也不想掺和对方和江九辞的私人恩怨，因而颔首，道了声“告辞”。

正要离开前堂时，身后再次响起懿郡王狂放的声音：“若是想让江九辞复明，凌霄城有个千寒寺，那里的高源老头说不准有办法。”

卫济舟他得罪不起，况且如今不论太子，就连自己也压江九辞一头，对方就算复明也很难翻身，不如卖他个人情。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懿郡王脚搭在木椅的横栏上，身旁的随侍替他打抱不平：“郡王，就算对方难缠，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便是了，何必……”

懿郡王睨了眼他，回想起临走前两人的神情，摇了摇头：“他们两个，一个冷面阎王，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加起来只会更难缠。”

与此同时，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施苒苒用手扇了扇额间的汗珠：“又白跑一趟，别去了千寒寺，那高源也不在了吧？”

卫济舟一如既往走在外侧，郡王府离闹市不远，因而两人徒步行走。

“说起来，不知是谁喜欢到处惹祸。”

施苒苒一个激灵，望向他的目光夹带着委屈：“你不是说最后一张残卷在凌霄城吗？我想着江九辞暗地里只手遮天，说不准能帮你打听打听。”

天衣无缝的理由，卫济舟一噎，随即冷笑：“尽会耍滑头。”

今日的街道格外热闹，来来往往的女子身着艳丽衣衫，手执团扇三三两两走着，姣好的面容洋溢着喜悦，感染周围人的情绪。

望着几乎要被踏破门槛的千寒寺，施苒苒用手搭在眼上，遮蔽住日光，仰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怎么这么多人啊？怪事。”

身旁的人听到她这么说，露出诧异的神情：“姑娘你是外地的吧？今日是京城一年一度的姻缘节啊！”

提到这个，施苒苒恍然大悟。先前去酒楼时，路上还听人说过，当时她想着有时间带卫济舟来凑热闹。

“只是听说过，没想到是今日。”她实话实说，身旁的男子闻言，目光朝这边看来。

“你打听这些作甚？”卫济舟处在人潮中，如鹤立鸡群，而施苒苒不喜这种狭窄拥挤的感觉，朝旁边退了退。

“我还从未过过人类的节日，这不是想着和道长来凑凑热闹嘛！”

说完这句话，卫济舟脸上的不耐稍稍和缓：“修炼最忌讳六根不净。”

“没有六根不净！”施苒苒反驳，“我只是爱玩！”

“这是贪欲。”卫济舟不急不缓说道，抬手隔开过来挤施苒苒的其他人。

见两人之间容不得其他人插足的氛围，刚才热心解释的人也察觉出端倪，露出揶揄的神情：“今日千寒寺好多人求姻缘，若是不求姻缘，写下红签挂在树上，也是极灵验的。”

“谢谢啦！”施苒苒道谢后，踏上千寒寺的石阶。

她握着卫济舟的手腕，凑到男子的耳边提醒：“道长可要握紧咯，不然就要走丢啦！”

即便环境嘈杂，施苒苒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落入耳中。卫济舟目光垂落，望着被紧扣的手腕，触碰的地方如被火燎般灼热。

少女的呼吸喷薄在耳廓，带起酥酥麻麻的颤意，他思绪混沌，脚步虚浮，良久来了句。

“别踩。”

施苒苒低头，才发现自己的绣鞋狠狠碾在卫济舟的脚上，讪讪抬起了脚。

好不容易挤进庙内，她连忙拉住一位握着长命锁的女子：“你这红签是从哪里来的？”

女子见到容貌如此出挑的两人，眼睛一亮，忙不迭指路：“那边，姻缘树也在那儿，不过现在人多，你们怕是挤不进去。”

施苒苒神采奕奕的眸子瞬间黯淡了，长长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挤进来，又得人挤人。”

话音落下，脚底忽地一空，强烈的失重感令人头晕目眩。

等到反应过来时，施苒苒发现自己和卫济舟已经腾空而起。

下面的人接踵摩肩，为向来冷清的千寒寺增添一抹烟火气。她目光迥然，却见卫济舟踏在空中如履平地。

“不是想挂姻缘树？”男子站在身后，冷峻的声音夹带着几分轻柔。

千寒寺的房顶上，一眼就能辨认出最大的那棵姻缘树，上面的红绸带随风飘荡，似秋日风过层林，卷起火红的浪潮。

“啊？啊……”施苒苒才反应过来，心尖软得几乎要化出水来，平日厚脸皮惯了的她蓦地忸怩起来，“我以为你会说我……”

“迷信？”卫济舟料想她接下来会说什么话，吐出两个字后，不屑道，“别忘了我是个道士。”

她连道士都信，信这个又何妨？

“哦。”施苒苒闷闷吐出一个字，心头是抑制不住的雀跃。

不得不说，上面的视线极为开阔，又不用和其他人争抢笔墨。她舒服地坐在姻缘树上，感受扑面而来的惬意凉风，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手旁放置着红纸和笔，施苒苒思索一会儿，抽出其中一张递给卫济舟：“虽然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是博个好彩头。”

卫济舟垂眼望着递过来的红纸，少女纤细的指腹捏着纸张，边角略微褶皱，红艳艳的胭脂色更衬得手指白皙。

鬼使神差的，他没有说话，而是默默接过。

施苒苒正要将狼毫笔递给卫济舟，对面的人直接催动术法，淡金色的光芒在指腹流泻。

顷刻间，原本干干净净的红签上刻下若有若无的痕迹。

她收回手，撇了撇嘴。

真是白担心他了。

卫济舟只写了寥寥几句，因而动作很快，见施苒苒还未动笔，开口询问道：“还不写？”

说完后，似乎想到什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施苒苒即刻炸毛：“我有好好写字的！”

自从那日在公告墙前丢人现眼后，她连夜恶补，如今也认得几个生僻的大字，官话说得也越来越标准了。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

施苒苒脸色唰地一下红了，鬼鬼窃窃和卫济舟拉开距离，另一只手遮挡住红签不让他看见上面的内容，一笔一划极为认真写着。

卫济舟一手支颐，在不远处偏头专注地望向她。

施苒苒被养得极好，双腮圆润不少，从他这个角度来看，柔软又肉感，让人忍不住上手去捏一捏。

施苒苒写好后，放下笔来回翻看着，满意得不得了。

“写了什么？”卫济舟无心一问，对方却兴致冲冲凑到他面前，献宝似的展示。

【勤加修炼，早日成仙】

歪歪扭扭的八个字，乍一看还算工整。

不知为何，卫济舟心头浮现一抹诧异，他还以为，施苒苒会许些别的。

比如和他有关的。

而下一刻，少女明媚的笑靥浮现在眼前：“本来是写道长的。”

“但是想了想，总觉得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分开，就改成这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