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上头的时候，人的理智仅存甚微。

裴妙没想过有一天，她用在解彧身上的激将法，会被他反用回自己身上。

放寒假前，学校空出了一天时间给老师讲评期末试卷。各科答题卡都下发到了学生手中，裴妙少了一张数学答题卡。

下一节课轮到了数学老师讲评试卷，林荫说：“可能夹到别的班里去了，我去帮你问问课代表。”

“不用了，我知道在谁那。”

裴妙都能想象到红姐怒火中烧的面容了。

班主任所教科目的试卷都被安排到了最后一节课讲评。

虞红专挑了难点和易错点讲了讲，剩下有问题的让他们自己进行小组合作，能解决的自主解决，解决不了的再去问她。

英语课有虞红坐阵，不能像其他课那样自由得聊天。大家都收敛声音，小声交流着，教室里充满了蚊子的嗡嗡声。

纪子锐飞快地转头，和林荫共用一张桌子。

他用英语扫描笔扫阅读理解出现的生僻单词，林荫直接求助裴妙帮忙。

人眼的速度不比科技慢，林荫先他一步订正完试卷。

邓舒阳没有订正试卷的想法，但表面功夫还得做。

他对着裴妙的试卷一顿狂抄，把正确的答案都订正在了错误的旁边。

林荫随口问：“你们寒假去哪里玩？”

纪子锐快订正完了，亢奋得尾音都翘了上去，“我跟我妈回澳大利亚。”

邓舒阳：“我去海南。”

经过长年累月的训练，体育生身上多多少少都会落下些无法全愈的病根。

南方的冬天不能算是冷，而是寒，隔着绵裤，他的膝关节也会被冻得隐隐隐疼，所以他爸妈在海南买了一套别墅专门用来过年用的。

“待定。”裴妙拨弄着头发，用发绳扎了一个小揪。

年初十就要返校上课，放个十来天，好像去哪里玩都不得劲，她还是觉得窝在家里好。

林荫也没什么其他的想法，和他们一起讨论着怎么度过这个寒假。

纪子锐：“那你补课，开学弯道超车。”

林荫：“…………我去你大爷的。”

虞红从另一边绕了过来，四人整齐得消音了。

她看着裴妙说：“等会放学留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好。”

裴妙用糟糕的成绩换来了和她单独交谈的机会。

十分钟后，虞红看班上讨论得差不多，便结束了小组讨论。她赶着最后的时间，给他们念叨了很多遍假期的安全注意事项。

身为班主任，总有操不完的心。

放学的铃声一经敲响，他们蠢蠢欲动的心就此躁动，但面上仍旧安静着。

虞红大手一挥：“走吧！”

只用了两三分钟不到的时间，教室就空了。

林荫趁乱亲了裴妙一口，“老婆，么么哒，寒假快乐！”她还没反应过来，林荫就如同旋风一般得从后门冲了出去。

裴妙摸着脸，呆呆地怔在了原地，脸上弥漫着后知后觉的笑容。

冬日的天暗得很快，天空被黑暗笼罩着，月亮腾在半山腰缓缓升起。

裴妙跟虞红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老师陆陆续续拎包走了，独留下了裴妙和虞红，两人面面相对。

虞红拿出了裴妙消失的数学答题卡，她把答题卡推到了裴妙的面前，“新雨，你是在跟我怄气吗？”

她想不到其他合适的理由来解释她这个举动。

而裴妙只是想告诉她——

没人能耽误我的前程，除了我自己。

裴妙一直都是那种明知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的人，虞红长长叹了一口气，万般无奈下，对她用上了那套劝服学生不能早恋的专用话术。

“你们现在年纪还小，懂什么叫做喜欢吗？不要把一时升起的好感就当做喜欢…………”

一次次地否定着她的喜欢。

裴妙眼眸里充盈着倔犟的不认同。

“五六岁的小孩也什么都不懂，他要是喜欢吃糖，就会去伸手要，要是喜欢看卡通片，就会天天蹲在电视面前看，所以喜欢为什么需要懂？这不是心之所向而驱使的本能吗？”

裴妙的嘴边挂着冷淡的笑意，她指着自己的心，“心跳的频率骗不了人。”她又指着自己的脸，“笑容也是。”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定义一个人年纪的大小，有些人就算年纪再大，在父母眼里不都是孩子吗？你觉得我不懂喜欢，那我高中生活结束以后，脱离了学校，可以自由谈恋爱了，就一下子能懂什么是喜欢吗？”

喜欢是在好感的基础上，不断摸索才能形成的，它可以是一见钟情，但不是一蹴而就。

裴妙：“红姐，你怎么批判我都可以，但不能否定我的喜欢。”

四周陷入了无尽的安静，虞红听见她坦率地承认——

我喜欢解彧。

她顿时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审视着裴妙，试图从她面上找到撒谎的痕迹。

但裴妙给出的真心诚意出乎了她的意料。

青春里的喜欢是横冲直撞的，它像是夏日里的一道雷鸣，骤然亮起，又不会留下多余的印迹。

“新雨，你能保证以后的你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吗？”

老师一遍遍地告诉学生那些道理，只是为了想让现在的他们少早弯路，以至于未来可以少后悔一点。

学生可能只是以为老师是在老生常谈，但当他们长大以后，见到过这个社会的肉强弱食，就会明白老师跟他们说过的那些话都是对的，所以说教育是闭环的。

虞红每次看到那些有天赋的学生在这个风华正茂的年纪里，白白浪费光阴，糟蹋自己敞亮的前途，她看得都恨铁不成钢。

裴妙听过太多人高中有多相爱，但最后无疾而终的例子了，还是说：“不后悔。”

话已至此，虞红也不去多加干涉了。

“好。”她出言提醒，“以后小心点，别被周主任抓到了，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裴妙的脸上绽放出热情的笑容，跟她保证，“不会了。”

虞红：“那下次数学成绩？”

“一定考出你想看到的真实水平。”

窗户外的天像被墨水点染，又黑得深了一个度，凸显的月光越发皎洁明亮。

虞红看时间也不早了，早早得让裴妙走了。

她穿梭在长廊里，暖黄的灯光相伴了她一路。在出口处，由于某种力量的驱使，她低垂避风的脑袋突然抬起来，解彧挺立地站在了她的正前方。

他穿着一身黑，仿佛与这黑夜融为一体。

一周没见，他还是那般高冷，冷峻的面庞看不出任何情绪。

裴妙放慢了走路的速度，一步步向他靠近，就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解彧牵住她的手，反手把她拽进了小树林，一连串的动作打得裴妙措手不及。

这月黑风高的，她的心突然悬了起来。

“不不不……不是，你要干什么？”

“怕了？”他挑衅一问。

裴妙全身除了骨头，就属那张嘴最硬，“我怕什么？”手被解彧捂得挺暖和的，裴妙浑然忘了抽走，任由他牵着。

解彧微微俯身，热气呼在她的眼皮上，裴妙双唇紧闭，眼眸里映着紧张。

对视许久，解彧用着嘶哑的声音说：“裴妙，别玩我了。”

这颗单薄的心经不起她这般折腾。

裴妙的左肩稳稳地接住了他垂下的额头，看到解彧这般受伤的样子，她有了心痛的感觉。

她的本意不是这个，但好像玩脱了。

他的声音乘着冰冷的冬风灌入耳中。

“你是我——”

“永远的不二之选。”

刹那间，她的背脊僵硬得跟块木板一样，另一只手轻柔地覆上了解彧的后颈。

裴妙低声说：“不会再有下次了。”

石头路上倒映的两个影子相互拥抱着，彼时，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他们的两颗心紧紧依偎在了一起。

过了很久，解彧抬起头，黑夜遮住了他湿漉漉的眼眸，他拿出口袋里的分数条。裴妙看他一脸兴师问罪的样，想跑，但手还在解彧手里，她又能跑到哪里去？

解彧说：“不守信用。”

她答应过他好好考的，结果还故意没考好。

“那你以后监督监督我呗！”她甜甜地说

“好。”

尾音被她吞没，融进了风声。

裴妙听见了解彧不规则的喘息声。

解彧的理智出逃了，由被动变成了主动。

这个黑夜变得缱绻旖旎，连风也变得温柔起来。

他们出来得很晚，错过了放学的高峰期，马路边上冷清得荒无人烟。

乐婉之看到裴妙出来，把车开到了校门口。

裴妙往前走了几步，解彧喊住了她。

“裴妙。”

她回头，“嗯？”

“寒假快乐。”解彧祝她。

“你也是。”

解彧看着她上车以后，朝着反方向走，裴妙在后视镜里看着他的背影，笑出了声。

乐婉之看到她被风冻红的两颊，把车内的空调温度调到了最高，担忧地说：“脸红成这样，千万别皲裂了。”

“妈，你放一百个心吧！我不会皲裂。”裴妙用手抚着脸，脸烫得要烧起来了。

乐婉之遂没有看见那个男孩的正脸，但那个背影看着就挺正派的，“他身高还不错。”

“一米八三。”一提到解彧，裴妙激动得两眼冒星光，“天蝎座，成绩好，最关键的是他温柔啊！！谁懂！”

“啊哈哈哈哈哈哈。”

乐婉之看着她发癫：“…………冷静。”

解彧坐上许霁月的副驾，车内的阅读灯亮了又暗。

一晃而过的光线里，许霁月也精确捕捉到了他嘴边裂了一道口子，“最近天气是很干燥，我给你买只润唇膏涂涂。”

“不用了。”解彧语调不自然地回。

嘴唇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却压不住他脸上的笑意。

身上燥意不消。

“柠檬味的，怎么样？我看你最近挺喜欢这个味道的。”许霁月打趣他。

解彧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口水，柠檬味灌入身心，他手腕上带的I WATCH突然发出了警报，提示他心率异常。

许霁月耐人寻味地看了他一眼，这得是做了多么激动的事才能使心率持续高达120。

解彧欲盖弥彰地说：“它……坏了。”

“那我再给你买一个。”她没有戳穿他，“不过我手上这个带了两年也没坏。”

解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