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朋友陆续回解家老宅过年，白天登门拜访解老爷子的客人很多。

老爷子的年纪摆在那，动完手术后的精神力也大不如从前，家中的大小事全由解正清和许霁月夫一手操持。

每年这个时候，他昔日的战友都会来老宅聚一聚。

今年来得人数和去年相比，又少了一个。

解老爷子遗憾地说：“很快就要到轮到我们了。”

“是呀，也不知道明年我还在不在了。”一个带着老花眼镜的爷爷大笑道。

另一个身型略微有些胖的爷爷说：“新年里，别说这些丧气话，我们都会长命百岁的。”

…………

在和平年代里听着老一辈人讲述战火纷飞，那些被他们一笑置之带过的危险是一场场血淋淋的枪林弹雨，解彧仿佛走进了那段成为历史的峥嵘岁月。

解老爷子吃力地摇着头，“现在真好。”

苦尽甘来的岁月都化成了他眼角的一条条笑纹，他看着儿孙如今的幸福样，心中滚烫着一种满足。

战友们之间存在着过命的交情，从接客到送客全部都是解老爷子一个人亲力亲为，其他人想插手都插手不上。

硬气了一辈子的老人不愿在儿孙面前流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送走他们后，他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默默消化着其他战友去世的事实。

许霁月一直觉得解彧把事憋在心里这个性子是遗传了解老爷子。

她给解彧使了个眼色，解彧和解赫走进了爷爷的房间。

大家常说隔代亲，解老爷子年轻时对子女的要求过于苛刻了，以至于现在对这些晚辈格外的疼爱。

他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两个红包。

解彧和解赫一人一个。

解老爷子知道他闺女生性要强，对解赫的管教也很严，偷偷得跟他说：“别跟你妈说，自己去买点自己喜欢的。爷爷新年里再给，你妈妈不会发现的。”

话是这么说的，解赫还是会跟父母报备。

他只是生性贪玩，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心里都清楚。

解老爷子跟他们说了他们父母小时候发生的趣事，芝麻粒一般大小的事在父母的记忆里都是如获珍宝的存在。

那天晚上，解彧收到了裴妙发来的微信。

她问：「能不能跟我分享分享你的高考志愿」

他回：「平桦大学」

桦大和S大的分数线不相上下，但它的医学系排名比S大更高。

消息发出去后，对面久久没有回消息。

麻将清脆的碰撞声回荡在耳边，解彧听见他妈笑呵呵地说：“诶，又输了，一连输三把了，不打了，正清你来吧！”

他透过古董架子间的竖栏看过去。

许霁月准备站起给人腾位，解正清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温和地说：“你打，算我的。”

他打麻将的水平要比许霁月高得多。

许霁月嗔怪：“那你做好准备，几个月的工资可没了。”

“好好好。”解正清看着她笑。

暂停的麻将声又响起，他妈连连发出叹息声，他爸一直在笑，给他妈做鼓励式教育。

这一瞬间，解彧考虑到了自己的未来以及他和裴妙的未来。透过手机屏幕，他好像看到了她一言不发的身影。

解彧出门了。

黑夜里，他站在庭院的池塘边，水面倒映着月亮的月影。

他拨通了裴妙的语音电话。

音乐声持续了一阵，裴妙才接通，她声音闷闷地说：“喂。”

“裴妙。”解彧用手挡着手机的听筒，防止风声传过去。

她坐在厕所的马桶盖上，没有说话。

“我的志愿不是你奋斗的终点，别把我的志愿强加在自己身上。如果你在桦大有想考的专业，你可以把它当成你高考的奋斗目标。如果不是，就坚定自己的目标一路走到底，不要被任何人动摇。不管你的目标定在哪里，我都会一直陪你，一直教你。”

解彧抬头看着月亮，“别忘了虞老师在办公室里说的话‘不要为了任何人耽误自己的前程’。走你该走的路，去做你喜欢的事。”

裴妙一直在用嘴巴呼气才没让眼泪掉下来，“解彧，我…………”

她喉咙酸涩得说不出话。

“最后我想跟你说，裴妙，你不差的，一点都不差。”

办公室那天她说得那句话一直记挂在他的心上，他心疼了。

在他面前，她不需要自卑。

解彧不喜欢看她低头，以前是，现在也是。

裴妙红着眼眶，说：“别小瞧我，桦大不还有2+2呢？”

解彧发出了一声轻笑，“那我在桦大等你当我学妹。”

“学长能给我保驾护航吗？”

“不一定。”解彧停顿了下，痞里痞气地说，“学长可以带你去小树林。”

“渣男。”她哼唧唧地说。

笑声断断续续打破了宁静的夜晚。

解赫出来喊解彧进去吃宵夜。

老宅的所有里屋都找了一遍，甚至还去祠堂溜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他哥的身影。

他嘴里咕哝着：“奇了个怪，他人嘞？”

想着去外面碰碰运气。一出去，就听见了他哥说话的声音，比跟他说话温柔。

解赫慢慢靠近，看见他哥站在池塘边跟人打电话。白气频繁从他的口中呼出，握着手机的指关节也被冻红了。

他好像完全感受不到天气的寒冷，笑容也变得越来越灿烂。

解赫来劲了，身姿敏捷地蹿进了边上的树帮子看戏。他太想听清楚他哥在讲什么了，前脚掌一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碎石，“咔擦”一声，惊动了解彧。

他扭头就看见了鬼鬼祟祟的解赫。话音瞬间戛然而止，解赫挠着头大声喊了一句：“哥哥哥，我妈喊你进去吃夜宵。”

声音震进了裴妙的耳朵。

她条件反射般地摘掉了一只耳机，转而跟解彧说：“你去吧。”

解彧：“好。”

电话挂断之前，她匆忙地喊住他的名字：“解彧。”

“嗯？”解彧翘起尾音，走到了解赫身边。

他的耳朵远离了手机，小声跟他说：“外面冷，你先进去，我等会就来。”

他推着解赫的背往里走，把他送进了门，听见手机的那头，裴妙跟他说：“新年快乐。”

笑容从嘴角延伸到整张脸，“你也是，新年快乐。”

解赫以为他哥在跟他说话，笑容殷切地说：“哥，你也新年快乐，我今年的红包你怎么看呢？”

解彧挂断了电话，面无表情得从他跟前路过，没有任何表示。

解赫：“…………”

他们坐在一起吃汤圆。

解赫凑到解彧身边，支支吾吾地问：“哥，你是谈恋爱了吗？”

这是陷入爱河的人脸上才会拥有的光彩。

解彧笑着反问：“是吗？”

手机屏幕亮起，裴妙给他发了一个新年快乐的红包，解彧指纹解锁屏幕的刹那，解赫眼尖地瞄到了他的手机屏保。

蓝天大海，白裙女生。

很多年以后，当解彧带着裴妙出现在他面前，他才知道他哥屏保上的那张照片不是网图，而是现实里真实存在的人。

**

顺路走多了，也会有腻的那一天。

裴妙变得不再贪玩，她有了自己想奋斗的目标。

这也是裴妙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跳出了乐婉之给她提供的选择。

她开始想以后，开始规划未来。

裴妙跟乐婉之说她想好好学习了。

光靠她一个人的摸索，学习效率太低，乐婉之就给她请来了老师来家里上课。

在这个大家都放假的时间里，她给老师开出了比市场价高出三倍的工资，并且来回接送。

裴妙看到乐婉之陪着她一起辛苦，跟她说：“妈，我是不是很任性？”

“你就只管学你的，其他的一切全部交给妈妈，别操不该你操的心。”乐婉之给她制定了劳逸结合的时间表，晚上复习巩固的时间里，她陪着她一起学。

裴嘉远在厨房给母女两加餐，他看新雨都瘦了，心疼地说：“能学多少是多少，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只要你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好了，爸爸妈妈能养你一辈子。”

冬天的早晨很难醒过来，裴妙坐在桌前，眼前竟生出了几分眩晕。

她会赶老师上课前，掬一捧冰水往脸上泼，跃动的血管瞬间凝固住了，清醒就在一瞬间。

乐婉之把书房布置成了小型的教室。

裴妙上午上生物，下午上政治，一个周期的课程是七天，忙碌的学习生活让她平平生出了一种充实感。

学习从来不是简单的事，听不懂是常有的事。

生物她完全掰扯明白，知识点听懂了，看到题目还是懵的，老师给她讲了一遍，两遍，直到她听懂为止。

那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她做出的选择，一定会一路走到底的。那些痛苦全部被她一口口咬碎，吞咽回了肚子。

乐婉之给她做好了最好的安排。

“以后每周我都接你回来上课，政治前后衔接问题不大，生物需要多花点时间。”

裴妙知道自己待在学校里也是听不懂，说：“好。”

她没有跟任何人说她正在做得事，包括解彧。

解彧是让她变好的推力，但不是全部，裴妙也想给自己争口气。她可不想一直被别人拿着成绩不好这一点来攻击。

如果她努力到最后，结果还是那个样，她就不挣扎了，但现在，她想再挣扎挣扎一下。

比起她早讨苦吃的生活，她朋友圈里的其他人生活可谓是多姿多彩。

邓舒阳时不时在朋友圈发海边的照片，皮肤肉眼可见变成了小麦色。纪子锐微醺的状态比较多，偶尔也会发发与国际友人一起烧烤的合照。林荫看到他们的快乐，破防得跟个猴似的，在两人的评论区里上蹿下跳的。

裴妙看着手中背不完的讲义，不禁愤慨！

苍天啊！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她以前的生活，好想一把撕烂手里的讲义。她消极的想着。

所以裴妙会挑解彧写寒假作业的时候，和他打语音电话一起学习，谁也不说话，就挂在那。

一天里也不需要多，只需要一会儿就能让她消极下来的心境变得斗志昂扬。

裴嘉远看她这么上进，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刚开始以为她就是三分钟热度，没想到她能坚持都现在，他跟乐婉之说：“这还是我的女儿吗？”

“是你女儿。”乐婉之露出一抹满意的目光，“新雨长大了。”

所谓长大不仅是年龄上的增长，更是心智的成熟。

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比什么都重要。

有时候，一段好的恋爱会让人变得懂事，这句话说得一点都没错。

乐婉之看向裴嘉远，这句话他最有发言权了。

高中时候的裴嘉远是个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逃课，打架样样都沾，天天混迹在电玩城网吧那些场所，除了体育稍微好点，其他方面是一无是处。他也以为自己可译随心所欲到死，直到他喜欢上了乐婉之，意识到两人的差距以后才开始改变。

裴嘉远知道学习赛道走不通，他爸就想办法帮他换了赛道。刚满18岁，就送他去部队当兵，然后在部队里考上了警校，出来转业。当了几年公务员后积累了到了一定的人脉，转行去做生意，最后在事业蒸蒸日上的最佳时机追到了乐婉之。

乐婉之永远记得他在婚礼上的潸然泪下。

他说着誓词，握着话筒得手都在抖，“认识你，妙不可言；和你恋爱，结婚，也妙不可言。”

到之后新雨出生，裴嘉远给她的名字直接取了“妙”了这个字。

乐婉之说： “新雨，就长得这点像我，其他的都随你了。”

“眼光好这一点也随我了。”裴嘉远自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