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将离也不知道自己谢的是赐婚，还是不用嫁给万俟伐。

她在皇上欣慰的眼神中缓缓站起，裙摆太长，她心神烦乱，不小心踩到，踉跄了一下。

一旁温郁离听见她的吸气声，下意识伸出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明明看不见，却依旧准确地抓住了元将离的手腕，稳稳扶住。

荣贵妃笑着掩嘴，“皇上快看，这两个小家伙感情多好呢。”

皇上欣然一笑，“是了。”

这么多人看着，元将离脸猛地红了。

温郁离自然地松开她的手腕，语调更自然，轻声问道：“脚没事吧？”

“没事，”元将离小声回答。

对方仍旧如此从容体贴，她心中叹了一声。

她知道，今日的事如何也怪不到温郁离身上，全是拜万俟伐所赐，眼下他脸色阴沉，伫立在一旁，小山一样健壮的身躯透露出黑云压顶一般的压迫力，正死死盯着温郁离的侧脸。

温郁离大概是能感觉到的，面色却纹丝不动，还带着点温润和煦的笑意。

脸是对着元将离笑的。

看得万俟伐脸色更难看了。

他转头抱手道：“陛下，我——”

话刚开了个头，就被皇上笑着打断，天子一贯温和，话中却有不容置疑的威严，“万俟伐，你可有其他心仪之人？”

万俟伐一顿，听出皇上暗含警告的意思。

他沉沉压下胸中一口闷气，摇头道：“我只中意元将离一人，”虽没再纠缠，却还是硬邦邦地掷下这一句话。

元将离觉得自己要被各种异类的眼光淹没了。

陛下既已赐婚，她准备回席，一转头，却看到温郁离站在她身边，他背后，云溪正踌躇地搓着手，眼巴巴瞅着她，意思溢于言表。

他不好冲上大殿，没法把温郁离扶回去。

元将离深吸一口气，顶着上百道视线，伸手拉了拉温郁离的袖子。

“我送你回席。”

温郁离对她展颜一笑，微微颔首，他没有生疏的道谢，任由元将离轻轻拉住他的衣袖，他顺着她的力道往回走，落在他人眼中，颇有一番郎有情妾有意的默契。

元将离把他带回席位上，云溪顿时大松口气，悄悄作揖，眼里全是如释重负的感谢。

元将离这才提着裙摆，挺直脊背经过万俟伐身侧，回到自己的席位。

于贤娘回头担忧地看一眼她，元佑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生气。

元将离刚坐下，元憧憬就悄悄凑了过来，担心地问：“姐姐，你没事吧？”

元将离对他摇摇头，面对众多明里暗里打量的视线，她连摆脸色都不能，只能努力撑起微笑，挺直腰板，好似处在漩涡中的主人公不是自己一般。

万俟伐沉着脸坐回去，饯别宴的歌舞继续开始。

但一改先前的轻松愉快，眼下气氛诡异，时不时便有人悄悄地看元将离，如此又坐了一柱香的功夫，她喝了几杯酒，终于忍不住站身，对身后的宫女低声说了一句话。

宫女点头，垂首带着元将离出去。

元将离起身时，目光不经意间落到孙斗雪脸上，恰好见到她眼神阴沉，毒蛇一般盯着她，和她对视上，她显而易见地慌张了一下，露出一个微笑，仿佛刚才元将离看到的只是错觉。

但元将离不会怀疑自己的眼力。

她心中烦躁更盛，只觉得自己遭受了无妄之灾，因为要和温郁离成亲，还被孙斗雪记恨上了。

罪魁祸首还是万俟伐，她暗暗握紧了拳头。

元将离跟着宫女往殿外走，经过林家时，余光瞥见林身正呆呆望着她的身影，似乎想要说话，又被林夫人扯着袖子拉回去，元将离看清这一切，却没转头，好像什么也没看到。

她跟宫女说要如厕，实际上只是想出来透透风，便让宫女回去了。

宫女犹豫一下，这才离开，而元将离也没有走远，她走到一棵树下，仰头看着层层树叶之上的金黄月亮，影影绰绰地投下月光。

她低头，看到自己模糊的影子，恍惚间觉得好像一个孤魂野鬼。

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来人没有掩饰，步子迈得又稳又大。

元将离听出了这是谁。

她头也没抬，冷声道：“我那日真该杀了你。”

“你后悔了？”带点西胡腔调的东启话传进耳朵，元将离转头，就看到从树后大步走来的万俟伐，他见她神色阴沉，反倒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也喜欢那个病秧子呢？”

元将离冷眼看着他，想起今日是陛下特意为他准备的饯行宴，她低下头，眼中杀意忍了又忍，才没露出来。

她怕再和这人说话就要按耐不住，越过他便要走。

万俟伐却往右一步挡住她。

他宽阔的胸膛一挡，连月光都能遮住大半，元将离不耐烦地抬头，“你又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同你说几句话，”万俟伐却道。

他难得没露出一贯的阴恻恻像要杀人的笑容，而是一脸正色，慢声道：“你喜欢那个病秧子？”

“我喜不喜欢干你何事，”元将离不适应和人这么近的距离，尤其是和他的，她退后两步，皱眉看着他。

那双墨绿色的眼在黑暗中近似于黑，野兽般散发微微的光晕。

“你既然不想嫁给那个病秧子，”万俟伐语气不紧不慢，眼神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她，道：“我没有你们东启人那么迂腐，若是哪日我再来东启，还是愿意来娶你当大妃。”

哈？元将离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

“你的大妃是什么至高赏赐吗？万俟伐，你自身难保，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了什么心思？”

她迅速逼近万俟伐，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一柄赤金小刀，压在他的喉咙上。

她没有用力，万俟伐也没有躲，而是微微垂着头，似乎很感兴趣似的。

“哦？你知道我的目的？”

元将离嗤笑一声，开了刃的小刀薄而利，压在他上次被她割出的疤痕上，只差一线。

她一字一句缓缓道：“我知道你狼子野心，受不了被可汗当狗使唤。你杀了使团里所有人，一定不是只为了泄愤吧？你和陛下做了什么交易？交换？投诚？无非是这些。而我既能联姻，还能当个武林高手替你杀人，再不济的，等你真在西胡独掌大权了，想要和东启开战，还能当作制衡我父亲的人质。”

她越说越快，语气阴冷，手里的小刀握紧了，看着很像是要忍不住割进去。

“你知道，我现在多想捅了你吗？”

万俟伐没有畏惧，相反，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感叹道：“你果真很聪明。”

他垂首看着她夜色下莹润如珍珠的面孔，好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有些可惜，又有些渴盼，“元将离，待我一统西胡成为大可汗，只要你这样的女子，才配成为我的王妃。“

元将离不想再废话，不能杀他，一切都是白费口舌。

今天的愤怒是无论如何也泄不出来的，她利落收了手中赤金小刀，转头欲走，万俟伐在她身后笑道：“不过你漏了一点，元将离，其实我是真有些喜欢你的。”

元将离头也不回，走出几步，突然转过头来。

万俟伐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纵然知道希望渺茫，也仍是笑问：“你同意了？”

元将离嗤笑一声。

“不论你是当王子，当可汗，哪怕你成了阴曹地府的阎王爷，我也不会同意。”

她嘲讽完这一句，才冷声开口：“你没资格叫他病秧子。”

……

有气发不出来的滋味实在不舒坦。

元将离吃了一肚子风回到长恩殿时，孙斗雪正坐在殿中央，坐在一张古琴前弹奏。

她静悄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冷冰冰的酒水灌进喉咙，却解不了丝毫心中烦躁。

元憧憬也无心听琴曲，提起酒壶，默默给她又倒了一杯酒。

精巧的乐声还在流淌。

万俟伐没过一会儿也回到殿中，一曲完毕，他不发一言，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打哈欠。

似乎求娶失败，整个宴会都没意思了似的。

孙斗雪一曲奏完，盈盈起身，“皇后娘娘这张琴不愧是名家所作，琴音轻盈，有如玉石。”

皇后慈爱地看着底下的孙斗雪，笑道：“你这孩子琴技愈发精进了，这把琴给你弹奏，才算相得益彰，皇上觉得如何？”

“不错，不错，”皇上颔首，“朕许久未听到如此好的琴音了。”

孙斗雪的琴艺在整个雍都都是佼佼者，她听了皇上的夸奖，面色微红，十分温婉贤淑地垂首。

三王爷此时才笑道：“这曲《塞外》，斗雪可是苦心练习了大半个月呢，这个宴会难得有机会献给父皇，也算是没有白费功夫。”

给西胡人的践行宴，奏一曲塞外风光，的确是难得妙事。

三王爷看向万俟伐，遥遥笑道：“不知七王子可通晓音律？说起来，这曲《塞外》还是你们西胡的乐曲传进来，又被编成古琴曲的，你方才听了半程，不如也点评一番？”

万俟伐握着酒杯，大笑道：“音律？我只知人皮绷鼓、人骨来敲，你说的我可不懂。”

他斜瞥孙斗雪一眼，见她面色微变，一刹那白了两分，顿觉无趣。

他慢悠悠道：“说起来，这曲《塞外》的调子颇为熟悉，我好似听有人拿胡西它尔弹过，雄浑辽阔，比这位不知叫什么的姑娘弹得好了不是一两分。”

孙斗雪的琴音柔婉有余，气势不足，毕竟，如何让一个只见过京郊草场的人，奏出草原雪山的雄浑壮阔呢？

她第一次被如此点评，顿时红了眼眶，看向三王爷。

三王爷也皱起了眉，似笑非笑道：“你眼界倒是高。”

万俟伐笑一声，受了他这阴阳怪气的嘲讽，他转而看向一旁喝茶不语的温郁离，故意挑衅道：“我似乎听说过，温世子很擅音律？”

作者有话要说：五一快乐！（虽然已经是第二天了）(●'?'●)感谢在2024-04-30 09:40:34~2024-05-02 09:3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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