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用也就用了，可柳风这人最为正直，服从命令到有些迂腐的地步，他本能得相信温姚希可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对方还是个身份不明的人，若是出于利用之心，可不是着了道？李初言觉得有些敲打柳风的必要：“你又不是她的下属，没必要对她唯命是从，今日退一步，明日便可退万步。”

柳风知道其中严重性，大人对温家小姐的怀疑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可也是奇了，自己一看她那信誓旦旦不可违抗的眼神，就忍不住应了声是，再想万一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因为自己耽误了，可不是罪该万死？

李初言知道柳风心中的想法：“事情虽不是什么大事，但如此冒失不是你的性子，你切记，要小心那些会让你改变原则的人。”

柳风没怎么读过书，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大人说的话总不会错，于是点点头：“记住了。”

两人正这么说着，就到了马车前，李初言还未踏上车辕，帘子掀起一角，露出温姚希的脸，对方神情严肃：“出事了。”

李初言眉头一皱，吩咐柳风催马掉头，这才转身看向温姚希：“怎么了？”

温姚希将贺茵告知的事一五一十全部道了出来，李初言听完后，沉默半晌，才开口：“看来你在京中也有自己的势力？”

温姚希心底升起一种无力感，现如今汴梁危在旦夕，但面前之人在乎的难道只有自己身份一事？难道说汴梁千万百姓性命竟比不上党派之争重要？虽然自己有些隐瞒，对方不能相信自己话里真假也是正常，可她以为至少能在镇北军中闯出一番天地之人不该是这样。

李初言欲加追问，末了又摇摇头，“算了，事有轻重缓急，这些等空了再告诉我吧！”说罢，他对外面的柳风道：“去鸡儿巷！”

温姚希说不上此时自己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仿佛被压在砖瓦之下不能动弹的垂危之人突然窥见一方天光，于是之前的黑暗、饥饿、恐慌，一下子就被那束光所驱散，而那世间只有一人的荒芜也随之被拯救。

温姚希低头浅笑，掀开侧边的帘子，此时将近三更，夜市将关闭，距离鬼市开张也还有两个时辰，街上人渐渐散了，马车也变得毫无阻拦，夜里虽然风凉，不过倒是恰好可以吹散心中的焦急。

还未进巷，丝竹之声顺风入耳，这之间旖旎风光依稀可以辨认，温姚希刚下轿子，李初言随手将自己的斗篷盖在她的身上，遮挡住她的容貌：“虽然夜深了，但姑娘家家来这里传出去终是不好。”

温姚希谢过，头微微低下，盯着李初言的步子跟在后面。

鸡儿巷是汴梁有名的销金窟，一晚散去千金的例子也是有的。此时虽近三更，巷内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数百浓妆女聚在主廊槏柱上，凭槛招邀，在这样温香软玉的巧笑争妍之中，李初言就显得凶神恶煞得有些格格不入，以至于所过之地都要安静上几分。

蔡允仲常去的那家名叫“采轩阁”，在这一片喧哗之中，它就如同李初言一般同这里有些格格不入，门外被开封府的人团团围住，李初言皱眉回头与温姚希对视了一眼，据贺茵所言，老鸨应当是想将事情压下去的，不私自处理了尸体不说，怎么还将事情弄得这么大张旗鼓？

还未等李初言想明白呢，程筠大老远就看见了李初言匆忙迎了上来：“指挥使也得了消息？”

李初言点头：“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是老鸨报的官？”

程筠听了直摇头：“哪能呢！是有人来报官，说这里发生了命案，老鸨却私自处理尸体，于是我便亲自带人来处理此事，没想到刚到这采轩阁，正巧撞见老鸨带着尸体准备去城外的乱葬岗，于是立马将人扣住了！”

程筠说到这里颇有些得意，可不想温姚希和李初言却面色大骇，异口同声道：“谁报的官？”

程筠瞳孔不自觉震动，连忙回头瞅了一眼：“咦，人呢？”

“蠢货！”李初言此时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气愤，贼人都到了面前了，居然还能放跑了，真不知道他这十年刑部是怎么待的！

程筠被骂的一愣，连生气都忘了，连忙问道：“怎么了？”

李初言懒得同他解释，自己先一步冲向采轩阁，温姚希出于礼貌，代替解释：“你想想，这老鸨既然有意将此事悄悄处理了，必不会被人轻易知道，处理也定然十分迅速，可她还没出鸡儿巷就能被你抓住，说明报案之人恐怕和犯案的人是一伙的！”

程筠怎会料到犯案之人怎会如此大胆？更何况老鸨若是将尸体悄悄处理了，不是正好遂了他们的意吗？又怎会给官服通风报信？再加上这几日未曾好好休息，今晚又受惊过度，这才一时疏忽了，如今经温姚希提醒，这才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一想到自己错过了这么好的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冷汗涔涔，一下子顾不得其他，瘫坐在地上，估计明日一上朝，自己就会被罢黜到岭南某个荒芜的乡里吧！

李初言此时才顾不得程筠脑子里的想法，他愤怒地对着墙壁挥了一拳头，柳风见此不敢答话，倒是温姚希赶了过来，说道：“你这样又有何用？敌人还未见面，先伤了自己。”

李初言怔住了，这才收回手，他说到底也不过是二十刚出头的年级，性格难免有些急躁，然而事事需要冷静，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发泄，也从未有人劝过，如今听着倒是稀奇。

温姚希取出手帕，又拿出一瓶药粉，递给他，李初言觉得自己这样控制不住情绪的样子叫外人看见了，有些丢面，于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转过身去：“不用了。”

温姚希摇摇头，拉过他受伤的手，亲自给上药包扎：“师父跟我说过，受了伤要及时医治，有时候一点点小伤就会影响到自己的速度，而这一点点的影响可能就会成为夺命的剧毒。”

李初言脱口而出：“你哪个师父？”

这人连这种时候都要试探她，可真是……温姚希哑口无言，手下动作停顿了一下，复又恶狠狠用力将手帕系上：“自然是药王谷的那位。”

李初言疼得“嘶”了一声，没再搭话。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贼人并未走远，而是在距离采轩阁不过百步的地方大摇大摆地商量着下一步行动。

高永昌看着面前带着面具的男子，勃然大怒：“阁下这是什么意思？若是叫人抓住了，坏了几日后的大事，你付得起这个责任吗？”

面具虽然遮住了那人的神情，可一丝寒意却从身上散发出来，下一秒高永昌被人抓住脖子重重按在墙上：“要记住，我们是合作关系，你可没什么资格指使我！”

高永昌那边带的不过三人，面具男这边人数却是他们的两倍，加上高永昌忌惮着几堵墙之隔的李初言，并不敢有所动作，是以他一抬手示意手下保持冷静，面具男见此，冷笑一声，松开手，高永昌猛得咳嗽几声，这才勉强说话：“宋人不是讲究凡事小心为上吗？你这般行事，恐怕迟早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面具男转身看向汴梁城内的繁华，将后背留给高永昌，此举说明他有足够的自信，不怕高永昌反水，他悠悠开口：“早在十八年前我就该是一具尸骨了，如今支撑我在这世间活下去的动力唯有仇恨二字，放心吧，汴梁这些官员都是一群废物，就算将证据都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抓不住我们。”

高永昌攥紧手指，心里对于此次合作有了异心，这样自负的人，迟早会受到代价，自己可不能折在这里，不过出于目前盟友的身份，他还是提醒道：“汴梁新成立的机构金羽卫，它的指挥使李初言可是从镇北军出来的，是一把极好用的刀，你小心一不注意就会被他砍断头颅！”

面具男轻笑一声：“镇北军十八年前就已经是个徒有虚名的废物了！”

高永昌摇摇头，不再劝说，镇北军自白家覆灭之后，确实有过一段低沉的日子，不过从之前几次和他们交手之中不难发现，他们已经在一步步往好的方向发展了，这其中恐怕李初言出了不少的力气，不过现如今他既已回京，也不知镇北军如今是怎样一副模样？想到这里，高永昌忍不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像他这样的人本该驰骋沙场，带领千万铁骑踏平宋人疆土，却一日一日在权力争斗中被磨平了狼牙，可真是讽刺。

不过现在没有时间让他想这些，距离主使到达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了，他必须在这之前将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只需要最后一步，那天的汴梁就会变成一副人间地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