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宗被他的主意吓到，无非就是几个学子闹事，怎么到了要出动禁军的地步，这不是更加会激化矛盾？他提出自己的疑惑：“那些都是守城的将士，将他们调回来镇压百姓不太好吧？”

温仪章立即反驳：“陛下，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处理六贼就能解决这么简单的事了，臣方才登上宫墙，这才发现人群中有几个被关进过刑部的地痞流氓，正是他们在暗中鼓动，那些百姓才会做出如此极端的行为，现如今朝廷失信于民，百姓无法相信陛下的允诺，所以他们才通过这样的方式除去崔相，得了好处，下一步他们难道就不会用同样的方式除掉别人吗？太学学子说的只是六贼，可造成城池失守的又何止六人之过，难道就允许他们这样继续杀下去？人的心一旦见了杀戮，就如同走火入魔一样，再难止住！”

祁宗觉得头疼万分，挥挥手：“你让朕再考虑一番。”

祁宗的犹豫致使这件事没能得到及时解决，事情不断恶化，城中越来越多的百姓听说了此事，聚在宣德门前，一个时辰之后，竟已到了数万之众，他们要求陛下拒绝割让三镇，等到勤王之师到达之后再做打算。

这听起来似乎是忠义之举，到慢慢得事情似乎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味，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泼皮无赖大喊：“杀死内官无罪！”

人们因为地上残留的血迹变得愈发疯狂，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找来十几个据说是奸佞的大臣，然后把那些“贪官”开膛破肚，脑袋砍下来挂在城墙上示威，而那些泼皮无赖则趁此机会搜刮钱财。

李初言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不过他并不是从祁宗那里得知，而是当他想要找某个长官问话的时候，发现那人已经被手下的士兵杀了，一问才知道原来城中今日发生了这般恐怖的事情，甚至于这种疯狂之风吹向了军营，已有几个士兵以同样的借口趁机杀死了平日里有所不满的上级。

李初言刚想下令，杨知兴匆匆赶来：“事情你都听说了吗？”

李初言点点头：“刚刚才发现。”

“我刚准备去向陛下要些神射手以及弓箭过来，不想现如今宣德门前已经完全挤满了百姓，官员根本无法通行，”杨知兴回忆起那样骇人的场面，仍有些心悸，“这些人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若这样下去，恐怕下一步就该放火烧城了。”

李初言有些担忧城中情况，语气焦急：“陛下没说什么吗？”

杨知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城中太乱了，恐怕以内城如今的兵力管控不过来，更何况那些人都是大宋的子民，涉及人数太多，也不可能全都处以极刑威慑下去。”

李初言看向了军营的方向：“士兵们呢？现在知道军营里发生多少命案了吗？”

杨知兴皱着眉头：“不知道，但我已经下令将杀人者全部抓了起来，这种时候处事必须果决狠辣，否则就乱了套了。”

李初言十分赞同：“你说得对，我想着带着一队兵马入城看看，反正如今两方在议和，城墙应该是安全的。”

杨知兴点点头：“你去吧，这里有我。”

******

祁宗在得知已有十几位大臣丧命的时候，终于妥协，他当即下旨将六贼全部处死，由内官带出去宣旨，又派了另一名侍卫去城墙处调集禁军前来管控，做完这一切，他仍是忧惧不已，忐忑不安地等着好消息。

那内官刚从宫门出去，立刻一堆人围了上来，吓得他立即高高举起圣旨：“圣旨在此！”

圣旨一出，大部分人见目的已经达到，都乖乖离去，可那些无赖不甘心没有获得更多，仍聚在那里，还怂恿着寻常百姓：关于三镇问题，还没解决，如何能轻言放弃？

那些人本来就没什么思考能力，人云亦云，听谁的都觉得有道理，反正陛下也不会处罚他们，还不如用“正义”要挟朝廷，为守护自己的国家做一份贡献。

内官见人还没有散去，连滚带爬地逃回去了，生怕稍晚一步，自己就成了下一个牺牲品。

人群中的温姚希也发现了一些不对，总有几个领头的在不断游说百姓为非作歹，唯恐天下不乱，她此时突然有些后悔，总感觉是自己给那些人递了刀子，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并不能解决问题，于是温姚希逆着人流往外走，她必须尽快将这一发现告知开封府或是刑部他们，只要将为首的几人抓起来，事情就还有转机。

温姚希还没走多远，就听见一阵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从城门方向传来，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忙不迭地迎了上去，来者正是李初言，他也同样看见了温姚希，于是勒住缰绳问道：“你怎么在这？城中□□，你可安好？”

温姚希摇摇头，若不是太多人在场，不方便说太多，她定要将自己自责的心情表达出来，不过此时危机还未解除，也来不及说太多：“宣德门□□是有泼皮故意闹事，需得尽快将他们抓起来，如此才能平息事端。”

李初言对着她重重点点头：“知道了，你放心！”

即便是如此重文轻武的大宋，禁军的行事做派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他们的步伐井然有序，长枪破空的声音盖住了人声鼎沸，百姓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发现李初言。

他一出现，瞬间扭转了局势。一来平民百姓都知道在汴梁守卫战中有他一半的功劳，愿意听他说话，二来泼皮无赖们也不再敢寻衅滋事，纷纷安静下来。

李初言向百姓们郑重承诺：“我知众位忠义之心，不忍祖宗之地沦落蛮夷之手，但勤王军未到，眼下皆是缓兵之计，我向大家承诺，只要我一日不死、汉人一日不亡，万里江山，寸土不让！”

“寸土不让！寸土不让！”

宣德门的人群终于在禁军的疏通下慢慢散去，不过这件事并未结束，李初言同温仪章共同面圣，将泼皮趁机闹事以及军乱的实情告知祁宗，后者当即下令由他们全权负责此事，将领头者斩首示众，以免今后再发生相似的事情。

温仪章担忧那些太学学子安危，然祁宗只是挥挥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了：“谏官本就无罪，此次事情也只是几个泼皮闹事罢了。”

这一句话就将此事定了性，温仪章不再多说，和李初言一前一后退了出去。

眼看四下无人，温仪章感慨：“从前斗来斗去，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李初言回道：“眼看着性命都可能不保，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呢？或许这人就是要经历过大灾大难，才会明白一些浅显易懂的道理吧！”

话题有些沉重，两人不再继续下去，等到了宣德门，温仪章正打算商量着要怎么抓住那些闹事的泼皮时，李初言却说道：“你先处理着，我有个地方要去一趟。”

温仪章看着根本不给自己机会回答的李初言，刚想叫住他，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旋即莞尔一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真是奇怪的两人呢！”

事情平息后，温姚希转头去了贺茵那里，后者见她心情不好，也是大方，将珍藏多年的好酒都拿了出来，颇有一种一醉方休的架势，不过眼睁睁看着对方酒过三巡，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连忙阻止：“我说你这是怎么了？来我这里什么都不说，就顾着喝酒？”

温姚希摇摇头：“你不知道，我今天被仇恨冲昏了头脑，险些，不，没有险些，就是犯下大错。”

贺茵准备问下去，抬起头却看见从帘子后面走出的李初言，对方对她示意，让她不要出声，于是她仍旧坐着，让温姚希继续说下去。

温姚希猛得灌了一口酒，“我突然发现，这千杯不醉，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说道，“今日我看众人聚集在宣德门前，就知道这会是个除掉崔柄的好时机，于是等他出来的时候，我悄悄用石子打了他一下，也正是因为我开的头，人们才敢一拥而上，至于杀人。”

“这不是你的错，”李初言快步走了过来，看到温姚希躲闪的眼神有些心疼，“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是几个泼皮趁机闹事，没有你，他们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更何况在你之前，那些人不是已经动手了吗？”

温姚希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低下头：“可我也有责任。”

贺茵十分识趣地站起来：“你们聊，我去前头顾着生意。”

李初言对着贺茵点点头，自己坐到了温姚希旁边：“你不该将这件事归咎于自身，一件事看错在何处，是要看其本质，这件事一是错在朝廷不作为，诚如罪已诏中所言，上言路壅蔽，导谀日闻，恩倖持权，贪饕得志，缙绅贤能，陷于党籍，政事兴废，拘于纪年，赋敛竭生民之财，戍役困军伍之力，多作无益，靡侈成风，正因为如此，那些学子才会聚集在宣德门前，二是错在浑水摸鱼的泼皮，正是因为他们的鼓动和趁火打劫，才让事情到了流血的地步，所以错不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