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迷醉的前夜里，石榴裙并酒水酣畅。一袭墨色裙袂飘然破窗离去，数柄寒芒一瞬剑指中庭。

依岚舞至半途，未来得及与岑商和杜司司招呼一声，便飞速逃离了清越舞坊，令岑商一头雾水。未及众人反应，来此寻依岚的玄镜宗势力尽数离席，舞坊顷刻空了大半。

这一超乎寻常的举动引起了龙三的警觉，他警惕的扫视着四周，尽管玄镜宗人悉数随着依岚离去，但这里的气氛诡谲，令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避开无谓的纷争，逃之而后快。

事情生变，杜司司背后的势力和岑商的人马皆察觉了龙三的心思，在人急于起身离席的刹那，房门紧闭，里里外外的围了一圈手持利刃的蒙面人。

岑商手里不过十个人，出来的人竟有小三十。一瞬间几方势力的刀兵便交锋一处，龙三的所谓“家丁”悉数抽出了怀中匕首，武功毫不逊色。来不及思索这些人源于何处，混战中岑商瞧得出他们的目标只在龙三，便眼神示意弟兄们伺机而动。

而另一股势力的人，本领明显优于岑商的散摊子，虽不曾伤他的人，可也不让他们近龙三的身，将人挤在外围，反成了个打杂的。

此时此刻的杜司司，却与舞坊中受惊的小厮和姐妹躲去了二楼的柱子后头，两不相帮。再观舞坊内，哪里还有平日那些游手好闲的散客纨绔，今夜这里分明都是早有预谋的局中人。

眼见那群人中为首的即将控制住龙三，忽而一把匕首带着耀眼的寒芒，自后心直接洞穿了龙三的胸腔，他惊愕的大眼圆睁着，身子直直砸在了地面上，后背渗出的血泛着淡淡的黑色，得了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护卫他的家丁选择在危难之际将其灭口，此番行径令场内的两拨人马措手不及。这些所谓的“家丁”也未想逃离，被人包围无路可走，索性伺机自尽，空留满地尸首。

岑商的弟兄怔愣当场，另一股势力的领头人见状，拉着自己的人马，闪身便逃。岑商见状，亦然顾不得那个混战开始便不见踪影的盟友杜司司，只嘱咐弟兄们尽快逃离此是非之地。

身为州府命官，他自己亦然心惊后怕，龙湫帮的数十条性命折损在舞坊，不多时就该有官兵前来。此等大案，只怕要深更半夜惊动刺史的。而他这个州府司法曹参军，一会儿还要现身此地，“贼喊捉贼”。

岑商带着鸣霄一路疾走的奔回了府邸，方抬脚入内，就见岑万年面色铁青的立在廊下，见人归来便出言训斥，“这些日子跑去何处鬼混了，为何总是不着家？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

惊魂未定，满脑子浆糊的岑商本就感觉时间紧迫，不曾想竟还要应付自己老夫子一般脾气又臭又硬的老爹，一时憋闷不已，干脆快步直奔自己的房间，一声不吭，将老头子晾在了原地。

“你给我站住！岑商！”岑万年愤懑难当，在廊下气得吹胡子瞪眼，见人不为所动，索性抬脚跟了过去。

岑商听得后头如影随形的脚步声，拔腿小跑着，闪身入了房内，落下了门闩，紧赶慢赶的摸黑换下了沾染些许血迹和脂粉气息的衣裳，胡乱的抹干净自己身侧的佩剑，这才长舒一口气打开房门。

开门的刹那，怒气冲冲的岑万年正欲抬脚踹门，一腿过来扑了个空，险些倒栽出去，亏得鸣霄眼疾手快地将人稳稳扶住。

岑商见状，面色有些尴尬地垂手立在一旁，未敢言语。岑万年甩开鸣霄的手，冷哼一声直接入了房中。数年来既当爹又当妈，自家儿子的脾气秉性他最了解不过，这人在长辈面前如此失态的情形，少之又少。

他掏出火折子点燃了蜡烛，缓步坐在了岑商的书桌前，虚离的视线扫过地上隐隐含着血点的衣服，关切的询问：“到底出了何事？你瞒着我在作甚？”

岑商念及今夜的事情过大，思量须臾决定和盘托出，“儿在查之前的案子，查到了龙湫帮头上。今夜设局堵他们的头目龙三，却出了变故，人死了。”

“龙三？怀家的案子怎会与他有关？你为何早不告诉为父，擅自去招惹那等恶人？”岑万年未听完就已经沉了脸色，眉头深锁，后怕不已，“哪里设的局，你可露了马脚？”

未等岑商回应，岑府老管家跑了来，“阿郎，阿郎！府衙来人传刺史老爷令，清越舞坊发生血案，让您和少郎速速前去。”

岑万年倏的自靠椅上起身，“可是此事？”

岑商拧着眉头，微微颔首，“龙三的人都死了，不是儿的人杀的，一伙来路不明的人，早已逃之夭夭。此事儿自己随机应变，您还是装作不知的好。”

“胡闹！”岑万年在房间内急得团团转，“龙湫帮靠山硬的很，此事刺史未必信你我父子，你莫要插手，我替你挡下查案的差事，切莫多嘴。”

“爹，我可以查的……”话未说完，岑万年怒急踢了岑商一脚，“老子的话也不听了？赶紧换官袍，一会若有人问及，你我皆在府中休息，牢牢记着。”

父子二人出府，已经是夤夜时分。火急火燎的赶到舞坊，州府刺史卢晟已经脸色铁青的坐在了案发现场。

岑万年躬身哈腰的趋步近前，叉手一礼，讪笑道：“卢刺史，下官来迟了，恕罪恕罪。这深更半夜的，何人敢如此猖狂，公然行凶！”岑商在后亦然低眉颔首，未敢多言。

此刻的杜司司正哭得梨花带雨，跪在卢晟的身前，身后舞坊的姑娘们皆是战战兢兢的缩成一团。岑商扫了一眼场中的杜司司，那人眼眶通红，一副被吓丢了魂儿的模样。

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依岚和杜司司这两个人，远非表面上所见的那般简单，一个一个的，都是逢场作戏的好手。杜司司消失在混战场上，如今逼不得已再次现身；而中途逃离的依岚却彻底没了踪影，那一伙追出去的青年郎君们，也不知是何来路。

“人都来了，那就一道听听这坊中舞娘们的说辞吧。舞坊东家何在？”卢刺史靠在椅子上，有些慵懒的拖着长音回应。

杜司司俯身一礼，哽咽道：“民女杜司司，见过府尊阁下，求您为民女做主。”

“得得得，别扯东扯西，深更半夜的，你这舞坊怎么经营的，瞧瞧这满地的尸首，皆是利器所伤。夹枪带棒的人你都放进来，再不老实去大牢里说去。”卢晟抬起一条粗壮的大腿，翘了个二郎腿，将圆润的肚皮挤出了三层褶子来，甚是没好气的说道。

“求您明鉴，这些人进来的时候各个玉树临风，温文尔雅，并未露出兵刃呐。而且地上躺着这位爷，民女开罪不起，这人的家丁甚是霸道，本来今日不接散客了的，是这位爷执意留下，非要看新任花魁献舞，这才出了这档子事。民女这生意以后还怎么做呀？”

杜司司眸子里三分凄楚，三分惶恐，还有四分委屈的瞧着龙三的尸首，凄婉的答对。

“新任花魁？她人何在？这些人怎么打起来的？”卢晟一双眯眯眼如鹰隼般审视着杜司司。

“那姑娘本是民女收留的孤女，好生栽培了数日，结果可等来她露面赚钱，竟半路跑没了影子。她前脚跑了，这也不知怎得，看舞的两拨人马就杀起来了，民女害怕，赶紧带着坊中姐妹逃去了后头，这才躲过了一劫。”杜司司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待清楚。

卢晟听得原委，合着是一出一问三不知，有些失了耐性，吩咐岑商，

“岑参军，叫你的人，把舞坊里这群人全都带回衙门，连夜审讯。此等大案拖不得，尽快理清线索。那个跑了的什么花魁，一并下令抓了去。这地上人是个什么身份，赶紧核实了。按理说事关重大，长史也应一并督查，但你二人毕竟是父子，本官就暂代了罢。”

岑商未来得及回应，岑万年站出来挡道：“刺史容禀，下官可否替小儿接下此案。一来岑商年少无分寸，从未料理过这等大案；二来，”岑万年抬脚近前，附耳在刺史身旁，小声嘀咕，“他堂叔父给人在京中指了门亲事，催着他过去呢，您看这？”

卢晟闻言色变，满脸堆笑地看着岑商，揶揄道，“呦呵，贤侄当真是好福气，这个事要紧的，只管去只管去啊，本官等着喝喜酒。那这里，就有劳长史了？”

岑万年躬身道：“自然，天色已晚，您日理万机，还是早些回府休息，这里交给下官便是。”

岑商一头雾水的愣在原地，不知自家父亲方才咬耳朵说了些什么话，竟扯到了喜酒上。正迷惑不解之时，卢晟起身理了理衣袍，抬手拍向木讷的岑商的肩膀，“你小子，日后飞黄腾达有望，别忘了姑苏的这帮老家伙，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