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有个很大众的名字也有很大众的经历。

他按部就班地学习，按部就班地考上大学，按部就班地工作。

如今他在单位里很不起眼，当然也没有女生愿意和他恋爱。

这让他情不自禁地开始怀念大学时候，他虽然也是这么普通，但是班里的女孩子们都鲜活亮眼，并没有像如今的相亲对象们一样，开口就开始问房问车。

他平静的生活里鲜少有事情是他比较怀念的。

但陆清圆算一个。

琼华大学14届旅游管理这个专业1班里，一共有39名女同学。陆清圆算是一个分外亮眼的存在。

她长得好看却又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好看，看着就非常亲切。

她声音还很好听，不知道为什么，就连她经常拒绝别人告白的时候那点恶狠狠的语气都让李成觉得讨厌不起来，反而异常心动。

可惜心动持续不了多久，陆清圆大三那年就忽然消失不见了。

班上有很多流言蜚语，甚至于男生宿舍还专门讨论过她到底去哪了。

有的说她是不是被包养了所以不上学了，也有的说她是不是出国了看不上金陵这种小地方。直到后来辅导员说她家里出事了，所以辍学了。

这个叫陆清圆的女孩子摇身一变，就成了琼瑶小说的女主角，在所有的男生心里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多么惹人怜爱啊！

李成今天是出来给单位跑腿的，忙完了之后就预备偷溜回家明日再去上班。

他经过这边街区，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个在摊位前好像无忧无虑的女孩，面庞和他记忆里的人一模一样，好像岁月在她身上根本没留下什么痕迹，她的眼神依旧如此清澈鲜活。

李成太高兴了，根本没注意到别的，他往前走了两步，结结巴巴的：“是你吧，陆清圆。我是你的同班同学啊，我是李成。你记得吗？计算机课时候我就坐在你后面。你还借给我过笔记。”

说完他又往前凑了一凑，直接怼到了陆清圆面前。

陆清圆表情迅速僵住，嘴里含糊着：“呵呵……这样啊。”

谁会记得七八年前的计算机课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再说了，她印象里就根本没有和这个人说过话，整个班里她最熟悉的就是齐齐，这个李成，也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我和你熟么你就这么贴上来！

李成还在喋喋不休的说话：“你那时候大三辍学了，现在还好吗？怎么辍学前都不跟班里打招呼呢，你走后，我看大家都很怀念你呢，特别是我们……”

李成的声音很大，吵的周围的人都往这边张望。

辍学……

陆清圆的脸色渐渐白了起来。

李成伸出手想拉住她，脸上惊喜的样子却让陆清圆觉得毛骨悚然。他嘴一张一合，说出的声音却只能断断续续地传入她的耳朵。

“下周同学聚会，你来的正好，跟我去吧……也可以补一张毕业照……你跟我走吧。”

陆清圆往后躲开，但是没来得及就被抓住了胳膊。

李成看着瘦小，可力气还是比陆清圆大多了，他的手像钳子一样牢牢地抓着陆清圆，让她非常反感。烟草臭味混合一点酒味，熏地陆清圆觉得眼睛疼，鼻子也难受。

虽然陆清圆不想当街变成个疯婆子，但是她现在真的想尖叫着跑开！

陆清圆非常烦躁往回抽手：“你别拽我……我说了别拽我！”

忽然，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挡在了她前面。

李成惊到了，手上也松开了。

聂穹很有礼貌：“如果我没听错，她好像在让你放手。”

李成后退一步，上下打量了聂穹，有点悻悻然。

李成这才意识到，都这么多年了，陆清圆没准有对象了，可能都结婚了。

他不经意间瞟了一眼两人的手，没有戒指，松了一口气。拉扯别人的妻子，这很严重，但是既然没有结婚，那就没事了。

李成换上一副抱歉的样子很诚恳：“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怪我，我看到老同学太激动了。不过……您是？”

聂穹回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陆清圆，说道：“我是她同事。”

李成瞬间有了底气：“同事啊……同事好啊，我是陆清圆的同班同学呢。你们是出来办事的吧呵呵。是我打扰了。”

李成想绕开聂穹继续去找陆清圆，但却突破不成功，这让他很不愉快。

聂穹也不客气伸手把他隔开地远点：“哥们儿，这就没意思了。你这样大街上拉扯小姑娘也不行啊。”

李成也不敢和人高马大的聂穹杠，嘴里说着：“我没有，我们认识的。是不是啊，陆清圆！”

陆清圆从聂穹背后伸出一个脑袋，手却还紧紧抓住聂穹的后背衣裳。

她已经回魂了，此刻牙根都痒痒，毫不客气：“我不认识你，麻烦你不要纠缠我。”

李成立刻把不愉快升级到了恼火：“你这个人怎么不认人呢！都说了我们是同班同学了！”

陆清圆冷笑一声：“怎么，同班同学而已，我从小到大多的是。你如果继续纠缠下去，我立刻报警。我同事就是现成的证人。所以现在，你可以滚了吗？”

这话击碎了李成的所有幻想和美梦，把他的脸皮扯下来扔到了地上。

周围的人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了，李成一看情况不好，直接往地上啐了一口，转头就走，边走边嚷嚷：“什么玩意儿，你都没毕业就不认老同学了！”

聂穹感觉到背后抓着他的小手逐渐纠紧，直到那个人远去，才松了下来。

聂穹回过头，仔细甄别了一下。

还好，没有吓哭。

“没事吧？”聂穹在她眼前挥挥手，有点担心。

陆清圆胡乱扯了几下嘴角，眼神不自然地闪躲：“我能有什么事情，这不是你挡着呢么。你看我把他骂走了我多厉害啊。”

聂穹叹了一口气，微微俯下身子，凑近看陆清圆。

果然，简直是要哭不哭的状态。

小姑娘眼圈红着，手还有点发抖，却倔强的要命，使劲睁大眼睛，不让眼泪落下。

聂穹拿陆清圆没办法，只好先护着陆清圆慢慢走出人群。

两人往前继续走着，漫无目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陆清圆不肯动了。

聂穹静静地站在她旁边，什么也没说。

“你都听到了？”陆清圆开口艰难地问。

聂穹也很坦诚：“……嗯，听到了。”

陆清圆低头踢了踢石子，双手背在身后，自嘲道：“这就是我肄业的报应啊——现在随便来个人都能这么嘚瑟到我脸上。毕业论文也没有写过，所以给你的调查报告我写的也不好。对不住啦~”

她的声音听起来轻快又灵巧，仿佛真的只是有点抱歉自己写的东西不好。

聂穹有心想说什么，却始终说不出来什么。

反正总有一天聂穹会知道，只是没想到是这种形式。

陆清圆坦荡地告诉聂穹：“你不是知道我家的事情么，但是你可能知道的不是很清楚。我家出事后，我那年大三。我成绩也不是很好，上的大学也是一般般。我们家本来在昙镇是有一套商品房的，但是出事后就卖了给我家里人治病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么……”聂穹于心不忍。

都已经大三了啊！只差一步就可以顺利毕业，获得一份好工作，也许……也许就可以在昙镇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来维持生计。

陆清圆回想当时，一片兵荒马乱。

她仰起头看向天：“有什么办法呢。肇事司机家里很穷，自己还是因病导致的车祸。赔偿又赔偿不出来……我的学费和生活费倒是其次，我家那个情况，只能是我先支撑着。”

面对父母外公的墓碑，哥哥的渺无音讯还有外婆的重病，除了辍学，陆清圆别无他法。

一点温暖的触感从后背传入前胸，然后是头顶的一点重量。

陆清圆蓦然回首，被轻轻安抚了头顶。

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气，自头顶传来。

“都是我不好……”

说出来之后，陆清圆反而放松了，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在聂穹面前，高中学历这件事就像一块大石头堵在了陆清圆的心里，让她分外别扭。

陆清圆哑然失笑：“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介意就好。”

聂穹想说，我怎么敢介意。

但陆清圆已经拉着他走了。

他不敢说出的话就像一把钝刀，一下又一下地割着他的肉，流出苦涩的汁液，日夜浸泡侵蚀着他的内心，形成永不闭合的伤口。

陆清圆自觉自己是个情绪如风的人，沮丧了一时，没一会儿又活蹦乱跳了。

被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打破了她原本的计划，她也没有了继续逛街吃饭的兴致，就又催促聂穹回去那个四四方方的小天地。

而且自打她坦白完，聂穹就变得沉默无比，陆清圆说什么是什么。

陆清圆临时中止计划，聂穹不生气甚至决口不提作业的事。

陆清圆嚷嚷着晚上要吃新鲜的炒菜，聂穹就立刻去动手炒。

陆清圆假装自己走不动道了，聂穹居然给她打了一盆洗脚水！

……妈呀好可怕。

陆清圆怀疑现在她就是跟聂穹说她要摘天上的星星，聂穹也能面不改色地去定核弹。

陆清圆看不透聂穹心里在想什么。

这如果说他表现出怜惜，那就不会如此沉默。

如果说聂穹是有点介意，又不会这么百依百顺。

陆清圆心里打起了鼓。

不会吧不会吧，该不会我的万里征途第一步折在了这种鬼事情上吧。

陆清圆计划好了第二天去找聂穹好好谈一谈，让他恢复地正常一点。

第二天天刚亮没多久，陆清圆就抱着她熬夜改的《论桃花源和风荷引的美食对比》去敲门了。

刚走到门口，陆清圆就一个猛烈的喷嚏打了出去。

“阿嚏——”

这什么情况？怎么有这么浓重的烟味从聂穹房间里传出来。

陆清圆一脚踹开了门，怀疑里面失火了烧掉了聂穹的烟草库。

——却看见了聂穹垂头席地坐在地上，满眼红血丝。脚边散落了一地的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