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前。
陆清圆接到了一通电话。
“您好，这边是琼华大学。”
“我们已经收到您的诉求了，经查证，您的档案确实因为我们的疏忽还在学校。”
“但是呢，根据我们的查证，您已经离开学校有快七年了，这个时间……真的太久了。我们也不是很建议您重读了，这个档案重启也是很麻烦的事情，不合手续啊。对吧。”
“我听宋老师说，您这边也是目前过得还不错，我觉得，咱们这样也没什么必要回来？您看，是不是？”
对面的声音客气而小心，透露出来的信息量无非就是“我们的疏忽，但是你也不要得寸进尺了。”还有就是“有什么必要么，现在还回来混毕业。”
虽然只是电话，陆清圆却好像能看到对面的老师疏离又嫌弃的神情。
等了一会儿，陆清圆都没有回答。
对面似乎是明白这事情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了。
于是又捏着鼻子说：“那这样吧，我再问问我们领导，稍后让我们领导给您回电。”
陆清圆隐约听到旁边有一声嘀咕：“好烦啊，这些学生，自己当时怎么不处理好。”
这个打电话的老师干咳一下，那边又恢复了平静。
真麻烦，为什么要来找事。
怕处理不好又是一个刺头。
宋美茹是不是有毛病，把这个事情翻出来说。
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诸如此类的言外之意，化作利箭穿胸，让陆清圆难堪到了极点。
但……
“不用稍后，您现在去请示一下领导吧。”
陆清圆用略带强势的语气接过话头，不给对面挂电话的机会。
“这……”一阵沉默后，是不情不愿的语气。“啊好的，那您稍等。”
咔哒一下，是电话放下的声音。
然后是一点脚步声，和一点闲言碎语：“这个电话真麻烦，刚开学就有这么多事情。”
陆清圆咬碎了一口牙，眉头拧成了麻花，却因为是电话联线而毫无办法。
有那么一两分钟内，陆清圆猜测自己的脸色非常不好看。
因为她看到后视镜里，司机师傅好奇又有点惊讶地眼神，往后瞟了好几次。
陆清圆改变了主意。
“师傅，我要换目的地，不好意思啊，我改成去琼华大学。”
司机师傅倒是没意见，但还是好心提醒。
“你这会绕路啊，而且你现在这个点去琼华大学，他们也下班了啊。没必要哦小姑娘，别生气，气坏自己不划算。”
“没事师傅，麻烦你了。”
陆清圆飞速更改了手上的目的地。
然后也听到了电话里传来了一个男性的声音。
“喂？喂？还有没有人啊。”
简单粗暴的口吻，恨不得下一秒就要挂断电话。
陆清圆并不想惯着这种毛病。
“我在，请继续说吧。”
那一头的领导——谁知道是不是领导呢，没准办公室里晃悠一圈，最后还是随便找了个人来接电话。
不过能听出来，这个新来接电话的人，是个工作上甩锅推拉的好手。
因为他上来就给陆清圆扣了一口乌漆嘛黑的大锅。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啊，给我们工作添了这么多麻烦。自己的档案在哪不清楚的啊？这么些年了，你要自己想想怎么就你的档案有问题啊。现在你又想恢复学籍，你不是给我们找事情么？”
很好。
陆清圆一向是吃软不吃硬，如今硬生生憋回去了一点泪意，冷笑一声。
被宋老师唤醒的一点学生气重新打回谷底，社会人那点霸气重出江湖。
“领导这么会说话，不如给我说说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问题，还要等着我要用了才发现这个问题啊？”
“现在我不追究过去的问题但是也别当我是个傻子，我只是觉得既然都这样了也可以当做就是正常休学手续对不对？”
“这样处理不是很好嘛，是不是。”
对面被噎的不上不下的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再说话时候声音倒是小了不少：“关键不是这个问题啊，姑娘。”
“如果我们可以给你通融，我为什么不通融呢？我也不想给自己找事情啊。”
“可你根本就没有这个先例，我给你开了，以后人家一窝蜂地都这么搞怎么办?休学七八年的也想复学怎么办？”
“你不能因为这么一点事情，干扰我们的工作啊！”
这套说辞，陆清圆曾经从不少推诿的投资人身上听过。
说起来头头是道，实则全是荒唐。
对于他们而言，这是烦躁的工作。
但这对于如同陆清圆一样前来问询的人来说，都是决定命运的去处。
可能是感受到一点自己说的太过了，对面的男人咳嗽了一下，又缓和了点。
“这样吧，只要你能找到依据，你不为难我，我这边也不为难你好吧。”
“你考虑好了再来学校吧。”
言语中都是“你能有什么依据”的自信感。
令人几欲作呕。
听着挂断的电话。
陆清圆面无表情，持续放空了一阵。
直到前排的司机师傅用一种十分同情的眼神偷偷看过来。
在改目的地的时候，这一通电话就是外放的。
所以这是什么大概的情况，司机师傅也是听了个五六七的。
“小姑娘，唉，你没事吧。这种事情也是很多的，哈。”
这善意的问候把陆清圆拉回了现实。
她吸了吸鼻子，选择性忽略掉自己的异常。
“我没事，师傅您注意车前面，麻烦把我安全送到哈。”
看看这世道，萍水相逢的DD司机都能关心你。
而应该教书育人的象牙塔里，也会出败类。
到底是一开始就不要告知更好，还是刚燃起希望就眼见着要放弃更好？
陆清圆说不出来。
莫名的改变了路线，就需要安排妥当一大堆明天的活。
陆清圆打开手机的备忘录，把明天的工作一份份做好列表。
她一面安排小张明天替她去施工现场，一面又井井有条地把风荷引需要对接的食品包装设计改成线上会议。
然后就是下车，站在了久违的魂牵梦萦的校园前。
陆清圆静默地拎着包看着门口三三两两的学生们。
夜晚的时候，校门口是最热闹的。
三五成群的学生彼此挽着手，或者亲密地打闹着。
青春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天真和未来的无限可能。
陆清圆还记得，北门口有一条美食街，她过去常常在这里点兵点将地选自己的晚饭。
走过那条美食街，就有家庭影院和理发店。
陆清圆大学时候还陪同齐齐来这里拉过晚会的赞助——奖品就是几张优惠券罢了。
如果现在让陆清圆来说，她可以出具十几份不同的外联计划，保准不重样。
但是当时，齐齐和她两个人为了那点赞助资金和奖品，几乎愁白了头，大半夜地都在缩减预算。
那些青春的岁月好像还历历在目。
但于她而言，这点缺憾仿佛是在青春这块美丽的布匹上烫出的一个洞。
布匹虽然依旧美丽，却不能用了。
不知道站了多久。
陆清圆被路过的学生们屡屡投以目光。
一个小女生好心提醒：“姐姐，你手机刚才一直在响哦。”
她迟钝地拿出手机，来电却已经挂断。
陆清圆道谢了一声，才感觉喉咙有些发干。
她转头找了一个人不多的角落躲进黑暗里，好像这样就可以掩盖一两分心意。
手指滑动解锁，点开看到屏幕上显示的聂老板三个字，陆清圆心里泛起一点酸酸苦苦的感觉。
清清喉咙，陆清圆打回过去，却在听到一声温柔的“喂”之后直接破防——
这世间有许多种眼泪。
有新生儿刚坠地的哇哇大哭，有少女被误解时候的委屈泪珠，也有成年人无声的心酸落泪。
陆清圆此刻小声的啜泣，是在打完怪之后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坚强的眼泪。
不论多少次面对命运，她都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刚才在车上面对司机的关心，她尚且还好；再之前被敷衍了事的时候，她似乎战斗力还挺足的。
她以为自己已经披上了盔甲，刀枪不入。
结果其实只要听到那个人的一点声音，就惊觉硬质外壳下的血肉依然是柔软无害的。
“这事情明明就可以办……宋老师跟我都说过了！她为我好勇敢跟我讲了，结果现在就因为他们怕出问题，嫌麻烦，就把宋老师也闹得里外不是人。我现在去闹也怕对宋老师不好，可是不去，我又……”
我又无法接受这样可笑的结局。
陆清圆抽抽搭搭的，一边抹眼泪一边试图止住哭泣。
丢人，真是太丢人了！
多大的人了，大半夜站在黑暗角落里幽幽哭泣，不知道会不会吓到人。
“你没错。”“你没有错。”
聂穹只是简单坚定地重复一句话，就神奇地熄灭了不少陆清圆心里的愤懑。
“这世间尸位素餐者何其多，他们会为了一些麻烦选择逃避或者不作为。为自己争取权益，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何况你当时可选择的路其实很多，他们甚至问都不问就让你退学，这也是十分可笑的事情。”
陆清圆的理智离家出走半天，又在这一句句肯定中找回了一点。
她抱着手机，小声地说：“谢谢。”
犹豫了一下，又道：“聂穹，我好想你。”
电话里的声音掐断了，陆清圆看了看手机，是忽然断开的。
陆清圆：“…………”
三秒后，她一把捂住脸，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
天哪，我刚才一不小心说了什么，把人都吓跑了。
陆清圆双手拍打自己的脸，呼出一口气。
计划修改的仓促，陆清圆找了一家旅馆作短暂休息。
又去超市买了一次性的内衣和洗漱用品。
今晚就这么凑合一下吧。
陆清圆看着简陋又有点潮湿的房间，心想：以前在学校的时候都没来过著名的小旅馆，如今故地重游，倒是单人来了。也算补全一点？
陆清圆想着，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手机放在外面，亮了亮。
【@双耳：我现在在车上，六小时后就到。】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