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理会死不瞑目的罗刹鬼，桑诗几步走到鬼蜘蛛身边，在看到他还活着时，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吗？”将沾满血的匕首扔到鬼蜘蛛身边，桑诗累的直接瘫坐在地上，“累死我了。我走了好远，还差掉被妖怪吃掉，吓死我了。”

熟练的撒完娇，桑诗打开手中的荷包，把今天的收获摆了出来，还顺手投喂了鬼蜘蛛一颗果子。

“幸好找到药了，还找到了一些果子。你先吃着，我把草药磨一磨，一会儿给你敷上。”

机械的咀嚼着，鬼蜘蛛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桑诗。

快要被视线灼穿的桑诗看了看鬼蜘蛛，无奈道：“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说了会回来的，而且我不是回来的很及时嘛。”

指了指自己，“这就叫英雄救……”指着鬼蜘蛛的手顿了顿，“英雄救丑！”

又投喂了几颗果子后，桑诗找了几块石头开始磨药，将绿色的草浆抹在鬼蜘蛛伤口上，她忽然感受到他在不停的瑟瑟发抖。

“很痛吗？”没有听到鬼蜘蛛的回答，桑诗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吹吹就不痛啊。”假模假样的吹了两下，桑诗快刀斩乱麻继续上药。终于把大部分伤口都抹上草药，桑诗长舒一口气，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汗。

“不愧是我。”

今夜的月光比昨晚更为皎洁，夜晚才刚刚降临，黑暗也不太浓稠。

贪念蔓延，鬼蜘蛛看着眼前美丽的妖怪，第一次觉得他现在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就像她一开始说的，恶心。

就这样死了吧，卑贱的山贼、残破的伤者，无论哪一个留在这世界都只能增添污点。不如将一切献给她，至少还能在她心中留下一点印记。

可是……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越是一无所有，越是欲念深沉。

只剩下脸上的伤了，桑诗沾着草药的衣角轻轻的落在鬼蜘蛛面上的伤口上。

鬼蜘蛛的目光落在桑诗的手腕上，白皙的胳膊上两道带血的伤口格外的刺眼。

“怎么回事儿？”

被鬼蜘蛛抓住手臂的桑诗愣了楞，才明白他说的是自己的伤口。“还不是为了你！我找草药的时候被妖怪发现了，差点小命不保，不过最后还是我赢了。”桑诗美滋滋，妖怪又怎么样，还是没有她丧尸王厉害。

鬼蜘蛛慢慢松开手，任由她继续上药，目光却一直黏在她的伤口上。他受过不计其数的伤，如果这两道伤口是在他身上，他估计都不会发现，但她是不一样的，她不该受这样的苦。

在桑诗上完药后，鬼蜘蛛突然说：“我最多能给你多少你要的东西？”

桑诗虽然不解，却还是打量了几下，“虽然恢复了一些，但要是在保证你不死的基础上，那也只能拿走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鬼蜘蛛不了解，不过现在他都愿意给他。

“在保证我活命的基础上，其他的都给你。”

桑诗震惊的看着鬼蜘蛛，就像看到葛朗台开始撒钱一样，她还有点不敢相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那我就不客气咯。”

“痛吗？”在桑诗附下身时，鬼蜘蛛的目光又落到了她的伤口上。

“痛死了！”桑诗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噘嘴给自己呼呼了两下，又忙不迭的准备吸食能量。

天性贪婪掠夺的山贼，这是他第一次不问回报的奉献，他只是希望，她可以不那么痛。

这一次的感知更为清楚，鬼蜘蛛能感受到桑诗柔软的手心覆盖在他的唇上，他竟然生出了一丝亵渎感。

她那么美好，而他低贱到尘埃里。

可现在她低下头，亲近着这颗卑贱的尘埃。

随着能量不断抽离体内，鬼蜘蛛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体变得更加虚弱，甚至开始失去知觉。鬼蜘蛛察觉到桑诗已经过了那个限度，他的身体濒临崩溃。

他抬手想要推开桑诗，却被她一把握住手腕。漆黑的眼睛闪闪发亮，里面是鬼蜘蛛再熟悉不过的贪婪。桑诗的意识也不是很清楚了，之前从夏目那里得到的能量被消耗殆尽，鬼蜘蛛更给她的对她而言不过杯水车薪，虚弱而饥饿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像沙漠中饥渴的旅人，紧握住唯一的水源，桑诗几乎将鬼蜘蛛吸食殆尽。

察觉到手心中的呼吸逐渐冰冷，桑诗终于回过神来，她猛地退后一步，怔愣的握紧拳头。

鬼蜘蛛的呼吸几乎停止了，他躺在月光下，凄凄惨惨的像是一具尸体。

“怎么会……”桑诗喃喃自语，看向鬼蜘蛛时才恢复了一点神志。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这种被欲望掌控身体，理智全失的被动，她为此感到恐慌不已。

不应该这样的，桑诗拧着眉头看着鬼蜘蛛，最后深沉的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我会救你的。”

起身跑出山洞，桑诗的背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深林中。

倒在地上的鬼蜘蛛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半眯着眼，无法控制这具快要死去的身体。桑诗背光而坐，他看不清她的神情，也听不见她的声音，耳中只有嗡嗡如同呼啸而过的风声。他很想张嘴说话，向她求救，但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默默的看着桑诗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只剩下一个黑点，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在濒临死亡这一刻，属于鬼蜘蛛的过去如同走马灯在他眼前划过。

火光熊熊燃烧，破败的茅屋坍塌，哭闹的弟妹和慌乱的父母一个一个死在屠刀之下，小小的人影蜷缩在脏臭的水沟之中，眼睛被血色刺痛。一切被毁掉之后，他东躲西藏，依靠盗窃为生，瘦弱的身体让他经常被主人发现，之后便是拳脚加身。慢慢的他长大了，也成为了一名山贼，刀光剑影，尸横遍野，他将他的过去变成了他人的现在。

他是山贼，是贪婪卑劣的山贼，他一定会死，不知什么时间，不知什么地点。

看着痛哭着逃跑的老人小孩，鬼蜘蛛咧嘴一笑，抽出长刀沉浸在杀戮的快感中，却忽然被一抹浅粉晃了眼。缠绕在手腕上的浅粉闪耀着细碎的光芒，淡淡的香气散发出来，冲淡了血腥气味。

意识回笼，鬼蜘蛛张嘴低声笑了起来，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没有人会救他，他一直只有自己……

鬼蜘蛛倒在地上，目光盯着山洞口，眼里的贪恋恶欲如潮水般涌出。

不甘心……不甘心……

山洞外的月亮仿佛也察觉到了鬼蜘蛛的恶念躲了起来，惨淡的月光消散后，一只红色的蜘蛛最先出现在洞口，继而是蛇行般的丝丝声，无数的妖怪被鬼蜘蛛的恶念吸引，聚集到了山洞中。

“赫赫赫赫……看来我这腐朽的灵魂还是有点用的啊。看起来很美味吧？很想吃吧？”鬼蜘蛛眼中的红光更甚，“我想要一个能够自由活动的身体，为了报复那个女人，为了得到那个女人，为了……”

鬼蜘蛛感受着手腕上得束缚感，大喊道：“来吧！吃吧！然后把身体！把力量给我！”

妖怪们没有说话，无数的妖怪淹没了鬼蜘蛛。感受着万妖啃噬痛苦的鬼蜘蛛又笑了，他猛地侧头，死死的咬住了啃噬着自己脖子的妖怪，借由着那股饥饿不甘痛苦绝望，将妖怪吞噬到腹中。在吞噬掉第一只妖怪后，鬼蜘蛛察觉到自己的左手逐渐有了力气，于是他抬手抓住另一只妖怪送到嘴边。就这样一只又一只，鬼蜘蛛的身体被不断被吞噬，又不断恢复。

不知道过了多久，山洞中的妖怪渐渐都没了，空空的山洞被白骨填满，坐在白骨堆上的男人抬起手擦了一下嘴角，鲜血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更加殷红。

他低声笑着，海藻似的黑色长卷发随着身体抖动，月光散落在他的背上，黑色的蜘蛛挣扎着想要破肉而出。

鬼蜘蛛转头看向山洞口，左手手腕上缠着一根粉色的丝带。他舔掉唇上的鲜血，伸手轻抚腕上的丝带。

“胆敢欺骗山贼的女人，一定要……”

离开山洞后的桑诗循着记忆来到了白天采到草药的地方，果然看见那群小妖怪还在这里等着她。

长得像白色蘑菇的妖怪们原本百无聊奈的样子，在看到月光下踉跄奔来的桑诗一下子消失了，他们笑闹着，叽叽喳喳的簇拥着她。

“大人您终于来了！”

“我们等了好久好久！”

“天黑了我们好怕呀。”

……

桑诗摸了摸最近的妖怪的脑袋，心中感慨。若不是之前在神社中见过这群妖怪，知道他们是等待和守候了她很久的亲随，她也不会在看见他们被妖怪追杀时救下他们。

这个世界的时间线真是奇妙，正是一个恰好的闭环。

“不怕了啊，你们的草药很有用，真的是很感谢你们了。”狠狠的表扬自己的亲随后，桑诗赶紧提问，“你们知不知道哪里有能够给人类补充能量的东西啊？”

“人类？”小妖怪们摇了摇头。“但是我们听说，住在深林最东边的鹤大人养过人类，也许他那里会有那种东西。”

没有时间去其他地方，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桑诗让白衣众带路，着急的赶往鹤大人的住所。

白衣众一直在林中生活，虽然实力弱小，但趋利避害的能力非常强大。今天也是不走运的被一直迷路的妖怪发现，才给了桑诗救下他们的机会。他们带着桑诗一路躲躲藏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到了。

桑诗叉腰仰头，看着眼前这颗参天巨树，她站在树下，把头扬成九十度也看不见树顶。

“鹤大人就住在这里。”白衣众指了指被浓密枝丫挡住的树顶。

抬手将被惊掉的下巴扶起，桑诗握拳，给自己鼓劲。“我现在要是把这个树砍断，他是不是就会出来了？”

白衣众们沉默了一下说：“会的吧。但也可以不用这样。”

一只小妖怪上前敲了敲树干，很有礼貌的说：“请问鹤大人在不在？”

一阵白光浮动，身着白羽鹤衣，一头银发坠地的鹤大人悠悠而至。看了一眼桑诗和白衣众，清俊的脸上写着疑惑。就算不认识，他也冲着他们轻轻点头，说不出的优雅高贵。

“何事？”

白衣众纷纷回礼，并示意桑诗说话。

虽然惊讶于这个鹤大人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但桑诗还是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鹤……大人，深夜打扰很抱歉，但因为事情紧急，只能叨扰。”

接受了桑诗的歉意，鹤大人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我想向你讨要一份能为人类补充能量，救活他性命的药。”

听到人类二字的鹤大人面上淡然优雅的神色微收，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峰。

“人类？”鹤大人仔细的打量了桑诗一番，虽然外形却与人类一般，但他能感觉到她不是人类。若非如此，他定然不会现身。

感受到鹤大人情绪的变化，桑诗还是坚定的点头。“是的，人类。”

松开眉头，鹤大人收敛面上神色，“你既知我养过人类，难道没听说过，从来没人敢在我面前提起这二字？”

确实没听过这话，桑诗转头看向白衣众。白衣众疯狂摇头，他们也确实没听说这件事。

看见他们的动作，鹤大人轻笑，“也是，你们确实没有听说的机会。因为在我面前提过人类的妖怪，都已经化为这颗巨树的养料了。”

仍是清雅温柔的语气，桑诗却敏锐的感受到了危险。她侧身挡在白衣众身前，平稳的空气突然掀起了飓风。虽然被鹤大人的突然发难吓了一跳，桑诗还是迅速反应，驱动能量，使用异能。

鹤大人肩上的鹤羽随风颤动，他伸手从腰间取出一把羽扇，对着桑诗轻轻挥动，刺目的白光瞬间逼近。

“防御！”能量不够，言灵无法发动攻击，桑诗只能被动防御。一道泛着水波纹的结界罩住他们，迎面击来的白光在触碰到结界时瞬间消散。

没有察觉到任何妖力，但他的攻击却被轻易化解。鹤大人突然觉得有意思起来，他笑意加深，再次攻击。

桑诗能量不多，没有办法一直消耗。她抬头看向沐浴在月光中，清俊雅致的鹤大人，疑惑的问道：“你这妖怪不讲道理，不过就是问了一句嘛，你要是不想让问，那我可以道歉啊。”

“讲道理？”很久没听到这样的话，鹤大人有些恍惚，“只有人类才需要讲道理，妖怪只凭实力说话。再说，你可以道歉，只是我不会接受。”

还真是油盐不进！

眼见怀柔无用，桑诗眼睛一转，开始激怒他。“你这么生气是不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要不然怎么都没人见过你养的人类？肯定是因为你没有准备这些药，你养的人类就病死了。”

话音落地，气氛一冷。

一贯淡然的鹤大人面上布满了阴霾。

“很好。”

攻击停下，桑诗喘息一口，趁热打铁，“你要是真的有药，那就给我一颗，如果真的能救活人类，那我就承认你是养人高手。”

听到这话，鹤大人面上的暗色消散，他又恢复笑意，将羽扇收回腰间，向桑诗伸出手。

月光之下，莹润纤瘦的手缓缓打开，两只手中各一颗红色的药丸。

“也不是不可以给你。”

桑诗还没来得及高兴，鹤大人又说：“我这里有两颗药，一颗是救人的药，另一颗是毒药。你挑一颗服下，我便将药给你。”

桑诗不理解鹤大人的恶趣味，拧眉看着他手中的药。二选一的机会，赢得可能性不小，而且她又不是人类，毒药什么的对她也没有用，所以这活儿能干。就在她伸出手要拿药时，忽然想起什么，看着鹤大人谨慎的问道：“那个救人的药你还有多少啊？”

轻轻挑眉，鹤大人笑道：“自然只有一颗。”

“那你这哪是什么选择题呀，分明是送命题嘛！”桑诗气呼呼的将手背在身后，总共只有两颗药，一颗有毒，一颗没毒。她要是选到没毒的，那唯一一颗能救活鬼蜘蛛的药就被她吃了，要是选到毒药，她不就被毒死了。总的来说，就是极限二选一，选的不仅仅是药，更是他们两个的命。

桑诗想清楚后，面上装作生气的样子，但心里乐呵呵的，这个游戏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必死局，但桑诗是丧尸，本来是死人，吃下毒药对她而言充其量算喝了口脏水，除了不好消化也没什么副作用。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千万不要选错了，把需要的药给吃了。

抬头看着鹤大人笑眯眯的脸，桑诗演技爆发，她睫毛轻颤，眼中似有莹莹水光，“那可以告诉我哪颗是毒药吗？”

鹤大人微楞，在她祈求的目光下微微动了动左手。

桑诗看着鹤大人左手中的药丸，轻叹一声，伸手拿起，对着身后的白衣众说：“可能要麻烦你们把药给他送去了。”

不明真相的白衣众都泪眼汪汪的看着桑诗，冲上去抱住了她的腿。

“大人不要！”

摸了摸白衣众的头，桑诗飞快的吞下药丸。

压制住微动的手，鹤大人将另一只手中的药丸递给了桑诗。看见她面上浮现的甜蜜笑意，恍惚忆起另一道身影。

将药丸收入囊中，桑诗强压下嘴角的笑意，冲鹤大人道了声谢，飞快离开。

鹤大人看着桑诗离开的背影，轻叹一声，消失在原地。

桑诗来不及给白衣众解释，带着他们疯狂跑路。“快点快点，一会儿被他发现我没事儿，说不定又要恶趣味的找事儿。”

白衣众哭唧唧，却还是听话的跟着桑诗离开。

跑出一段距离后，桑诗减慢速度，猖狂的笑出声。

“哈哈哈哈，白嫖了药，不愧是我。”

看着白衣众满脸问号，桑诗蹲下来给他们解释。“因为我不是人类也是妖怪，这个毒药对我完全不起……”

话还没说完，桑诗突然感觉腹部绞痛，她蹲着的腿一软，一下跪坐在了地上。

“大人！”

白衣众被她吓了一跳，赶忙扶住她。

桑诗也一脸莫名，但为了面子她还是摇摇手，逞强的说道：“没事儿没事儿，就是吃坏肚子了。”

话音越来越轻，痛感加剧，仿佛有千万只虫子啃食一般，桑诗痛得说不出话。

白衣众慌乱不已，桑诗紧咬下唇，想要安慰两句，但眼前一黑，什么都消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末世文作者：我搞不定你，那就让另一个反派来搞定你。哇哈哈哈哈，不愧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