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人轻轻敲响，神乐抬头低声将人请进：“她醒了一会儿，又昏睡过去了。”
奈落身上的狒狒皮雪白的绒毛上还沾着鲜红，黑色的长发发梢微微粘在脖颈上，他伸出手，鲜血顺着胳膊滑落到指尖。
皱着眉收回手，将鲜血擦拭干净后，他的指尖落到桑诗额头，如同轻触碰一捧雪。
昏睡中的桑诗似乎感受到了额头上的力度，眉头紧皱。
“你先下去。”
神乐神色复杂的看了奈落一眼，还是什么都没说的出去了。
奈落从怀中取出四魂之玉，凝视着那颗即将改变他命运的粉紫色珠子。
风吹动窗纸，寒意浸染了他的指尖，他将目光挪到桑诗脸上。
纤长的睫毛微动，她要醒过来了。
桑诗缓缓睁眼，看见一缕发丝坠在眼前，虽然身体仍旧虚弱痛苦，可她还是有点心痒的伸出手，拽住了那缕发丝。
别问，问就是手痒，谁能忍住不对眼前晃动的头发动手啊！
冬季的夜晚总是格外厚重阴沉，屋里早早点燃了烛火。
桑诗看着奈落脸上跃动的烛光，他秀丽的面容一半隐匿在暗色中。
又下雪了。桑诗听见雪花飘落在窗棂的声音，还有不远处神乐摇动扇子的声音。
“这是什么？”奈落掌中那颗粉紫色的珠子，在珠光中隐隐散发着光芒，桑诗松开卷在手指上的发丝，指尖轻轻戳了一下。
“四魂之玉。”奈落没有制止她的动作，在她伸手捏起四魂之玉时，他扣住她的手腕。
病态的消瘦，她的腕骨被那层惨白的皮肤包裹着，似乎只要稍微用力，就会戳破这层皮肤显露在他眼前。
他非常清楚，她并不是人类，也不是妖怪，她或许本就是这样苍白脆弱，好用以迷惑他人。
可明知这样，明明他没有心，胸腔却还是会软，会痛。
“四魂之玉？”
奈落松开她的手，从她手中取回了四魂之玉。杀鬼蜘蛛反噬的伤，夺四魂之玉受的伤，失血过多，受损严重，他觉得眩晕，觉得疼痛。眼前的桑诗像是被雾笼罩着一般，朦胧隐约。
雪下的更大了，他听见堆积的雪从檐角滑落，沉闷的声音叩击着他的神智。
他该这样做吗？
恍惚中见到桑诗撑着被褥起身，他一只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到自己身前。
沉重灼热的气息打在桑诗额间，她微微偏头，躲开了奈落的呼吸。
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奈落将四魂之玉紧握在手中，尽量平静的问出声：“它可以将你我完全变成妖怪，这样…我们就再不用痛苦。”
想象中的抗拒和愤怒没有出现，不清楚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他似乎在她如雪般苍白的脸上看到了兴奋与激动。
“真的吗？”桑诗有些激动，她忘记自己此刻弱的堪比刚出生的小奶猫，猛地起身后便浑身一软，倒在奈落胸前。就算这样她还是强撑着抬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变成妖怪就可以吸收能量了吧？”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还能有这样的好事儿，她面上带了一丝怀疑，“这么容易就能成为妖怪？就用这个珠子？”
奈落轻笑一声，忍住体内翻涌的五脏六腑，他伸手抬起桑诗的下巴，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
“是的，很容易。”
仍旧是闪亮的，里面是期待和兴奋。
“只要拥有它，我可以从半妖变为完整的妖怪。”手上控制不住的用力，看着浮起的红痕，他继续说道：“而你，不再是丰月神，你也会成为妖怪，和我一样的妖怪。”
听着奈落奇怪的强调，桑诗皱了皱眉，她仔细读取他眼中的复杂意味，有些难以置信的反问。“你很在乎我？”
奈落没有回答，但此刻所有的沉默都是默认。
虽然有些不明白已经除掉鬼蜘蛛意识的奈落，为什么还会将她看的这么重要，甚至对她曾经神明的身份如此耿耿于怀。此时此刻桑诗没有精力想这么多，过度消耗的能量让她的大脑变的迟钝，她不去思考原因，只是诚实的回答。
“一个失去神力，再不能吸收信仰之力的神明的身份，对我来说一文不值。我要的是力量，只要可以拥有力量，是什么身份对我并不重要。”
她伸手包裹住奈落拿着四魂之玉的手掌，苍白与苍白，冰凉与炽热。
“要怎么做？只要许愿就可以了吗？”
她的语气那么直白，那么坦然，看向他的目光干干净净，只有对力量的向往与憧憬。奈落被迷惑了，被引诱了。他伤的太重了，鲜血没有停歇的涌出被厚重的皮毛吸收，面上虽然不显，但他的理智已经随着血液逐渐流逝了。
在她的拥抱，她的肌肤，她的体温中，奈落梦呓似的说出了四魂之玉的秘密。
“许愿，向它许愿。”
“这样啊…”桑诗呢喃着，手指向上摩挲，指尖轻触到四魂之玉。她仰着头，另一只手撑着奈落的胸膛缓缓直起身来，将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她苍白的唇扬起甜美的笑意。
奈落为这样的她着迷，那只柔软的手却猛地陷进被桔梗的箭射伤的肩膀。刺骨的痛意传来，奈落下意识的反手将她挥开。
桑诗重重的倒在床上，止不住闷咳了两声，身体被撕裂的痛感如潮水般淹没了她，可她难以抑制的笑了起来。伸出手，粉紫色的小珠子在她指尖闪着莹润的光芒。
“你……”奈落捂着伤口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桑诗歪头挑眉，“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是个骗心骗身的渣男一样。”
“你骗我。”奈落无法冷静，他止不住的想，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骗他的，哪句话是欺骗，哪句话是真实。
“你关我，我骗你，这不是应该的吗？难道你还指望着我因为你的关心，你的奉献，你的深情而感动吗？”桑诗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故意带着伤染着血来见我是想让我感动于你的付出，可是那并不是我想要的，那只是你想给的。”
“圈养，施舍，感动，习惯，再到最后驯服。奈落，你比鬼蜘蛛聪明。”
话说到这里就够了，桑诗将四魂之玉捧在手中，唇瓣轻启。“我……”
她刚开口，一阵寒风吹开窗户，卷着漫天的雪花向着桑诗袭来。被飞舞的雪花包围，桑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等到一切平静后，手中的四魂之玉早已消失不见。
“怎么会……”看着奈落身边身着鲜艳和服的神乐，桑诗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神乐没有看向桑诗，她呆滞的将四魂之玉呈给奈落，原本火红的瞳孔一片灰白。
手中捏着一颗艳红的心脏，奈落面无表情的接过四魂之玉。
两级反转，桑诗看着空空荡荡的手，心中懊悔不已。
果然反派死于话多！
“我许愿。”
话音落下，强烈的粉紫色光芒冲天而起，几乎照亮了整个城主府。
光芒暗下，桑诗和奈落身处的环境突然从房间变成一片黑暗，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悬浮在空中的四魂之玉中传出。
“你的愿望……”
奈落没有再看桑诗一眼，他的胸腔不再跳动，只有被撕扯啃噬的痛意传来。
“让我和桑诗成为真正的大妖怪。”
四魂之玉闪烁了一下，又爆发出一阵光包裹住了他们。
奈落感觉到身体中有什么在逐渐消散，他知道那是属于人类的一部分。光芒散去，他如愿以偿成为了真正的妖怪。满怀期待的转头看向桑诗，他的神色猛的暗了下去。
怎么会？
他冲上去扶住她的肩，想要看得更清楚，想要肯定是他看错了。
没有……没有……
他钳制住她肩膀的手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桑诗吃痛的甩开他的手。
后退一步，桑诗伸出手仔细的感受中身体中流过的汹涌澎拜的能量。这些能量充满着邪肆与狂躁，但它又确确实实能够为桑诗所操控。之前因为透支能量而损坏的身体被完全修复，虽然不及末世世界的巅峰时期，但现在这样的状态，在动漫世界绝对能够横着走。
而且……
桑诗摸了摸仍旧静止的心脏，她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冲着奈落露出一抹笑意。“恭喜你，摆脱半妖身份，成为大妖怪了。”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她没有成为妖怪？
奈落不甘的看着四魂之玉，他张嘴想再度许愿，桑诗却突然出现在眼前，还没来得及反应，心中紧握的心脏就被抢走。
桑诗抢到心脏后飞快撤离，她露出研究了很久的反派专属阴暗病娇的笑容，抬眼看向四魂之玉。“我还可以许愿吗？”
“当然可以。”
“我许愿，让我回到夏目贵志所在的时空中。”
四魂之玉中的声音轻笑了一声，反问道：“你确定？”
桑诗蹙眉，飞快的瞥了一眼奈落，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赶紧肯定道：“我确定，别浪费时间。”
“如你所愿。”
粉紫色的光芒充盈整个空间，黑暗散去，他们又回到了原来的房间。
桑诗恍惚间似乎听见一声轻叹。她来不及细想，趁着光芒还未完全消散，她将手中的心脏抛出，在看见神乐稳稳的接住后，松了口气，笑着冲她挥挥手，毫不犹豫踏入身边那个黑色的时空漩涡中。
奈落被光芒束缚着动弹不得，终于等到光芒散去，他扑过去想要抓住桑诗，墨绿色的衣角从他指尖划过，漩涡消失，只余他指尖冰凉而柔软的触感。
早就恢复神智的神乐呆愣的捧着她的心脏，看着桑诗潇洒离去，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天的场景。
…………
“为什么用这种欠我钱的表情看着我，我们不是在互帮互助吗？”
“我帮你夺回心脏，你帮我得到自由。”
“你能确定奈落对我的在意程度吗？如果我马上就要死了，他会为了我带着伤去冒险吗？”
“好，我相信你。”
十指紧扣，桑诗低头将他们紧紧握住的手放在胸前，她透支能量与生命，送给了她一个祝愿。
“一旦你得到自由，再没人能束缚你。”
话音落下，她像是被抽干了生命一样急速衰弱下去，可她还是笑着，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眼尾。
“去做风吧，做最自由的风。”
直到很久以后，神乐才明白，那不止是一个祝愿，那是言灵。
规则之上，她将永远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