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意识到脸上沾了食物渣,指尖胡乱一抹,“弄掉了吧?”
她这一推,那粒小小的豆沙在嘴角上沾得更牢了,像是要一点一点地挪进她的口中。
他干脆伸出食指在她嘴角一点,将豆沙抹下,随后旁若无人地用唇瓣吮掉了。
庚柔看得目瞪口呆,却见两人没事人一样,一个敢做,一个敢瞎。
她轻咳了数声,高高扬起下巴,露出“我也要”的神情,问:“敖哥哥,我脸上也有东西吗?”
李及双笑了,从敖大哥到敖哥哥,这转变很丝滑。
沈无淹半点也不尴尬,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圈庚柔的脸后,很慎重地说:“有,在牙缝里。”
庚柔立刻捂住嘴,瞪着眼嗔起来:“都是女儿家,我不要颜面的吗?”
燎叶只顾埋头剥红薯,不明就里,听了这番动静,认真地说了一句:“姐,你张嘴我看看在哪。”话说完,平白无故地又挨了一记眼刀。
吃饱喝足稍事休息后,朝阳已斜挂在东方,像个巨大的红灯笼。
先前李及双在礁石下发现了一条嵌进礁石壁上的铁链,只要游到那处便可以抓着铁链进入水下的暗洞。
李及双难得地做了一次开路先锋,等她游到暗洞里时,身后的三人也迅速地跟了上来。
暗洞里已被水灌满,好在只有洞口附近的暗涌较强,冲破暗涌往深处游后,水流便会变得平和。
不一会儿他们就游到了里头的开阔处,浮出水面大口呼气起来。
出了海水的暗洞,再走一段陆路,便又是一片开阔的水域,水边上泊着几艘木筏,每艘刚好能容纳四人。
水域与远处的洞道相连,那洞道里有影影绰绰的火光,映得水面像落着星。
上了木筏,他们坐成一列,沈无淹在前撑桨,驶进了布满洞燎的洞道。
谁也没有说话,只专注地避让着从顶部垂下来的长短不一的钟乳石,若是不小心迎面撞上去可就惨了。
木筏飘飘荡荡,顺着水流蜿蜒向前,直到衣服将将干透,他们看到了布满光的洞口,耀眼如一颗巨大剔透的宝石。
划出洞口前,水流速开始变快,木筏冲出山洞前,李及双望见前方的沈无淹为了避开洞外的光亮,转过头来看着自己。
他挡住了洞口,周身都被巨大的光点笼住,衣袂翩翩,在一片苍茫里显出独特的清润。
只瞧了一眼,洞外的光线便涌进视野里,差点没闪盲了她的眼。
木筏撞上了不算远的岸边,庚柔喊了一声:“确实很好玩。”
睁开眼时,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前方有一片矮林,林后露出一座几乎被挖空的高山。
山体被挖空了一大半,褐黄色的泥土暴露在日光之下,无数根乌黑的横梁立柱支撑环绕着一层层、一圈圈直达山顶。
每一层都架着各式各样的器皿,宽口长身的设食器、晾着肉片的桁架、陈列着无数刀具的立台、长柄的笤帚、防水布……
整座山如同一个大型的伙房。
工程如此浩大,却听不到半点人声。
沈无淹说前方有很多伥人,但均是蛰伏的状态。
观察一番后,他们走进树林,缓步往前。
却见林外山脚有一片凉亭回廊,挂着花鸟样的湘帘,数十名女子或坐或卧其中,摇着扇吃着果儿下着棋,惬意地歇息。
这忽如其来的场面让人有些错愕,一面是怪异浩大的工程,一面是赏景散心的妙龄女子,怎么看都有些古怪,像是不经意闯进了唐传奇的本子。
他们躲在一棵老槐树后,借着一根粗大的树干隐蔽起身子。
“伥人大约在什么位置?”她挨着沈无淹,低声问。
“山里或许有洞,在较低的位置,他们应该是被关着的。”他用眼神暗示她方向。
“怎的不见那两只二足蟾?”庚柔问,二足蟾的称号是来路上听李及双说的,她大为认同,“其他蟾蜍也不见。”
“我想他们得入夜才会出来。”沈无淹答。
燎叶一直在点头:“这热气冲天的正午,的确干不了什么活。”
他们商议过后,决定还是不要硬闯,先观察清楚对方情况再做打算。如果是晚上干活,那正好适合窥探情况。
“那我们……”燎叶刚开口,沈无淹便捂住了他的嘴。
燎叶连忙缩了缩身子,掐灭了声音,但树干后还是响起了一声问询。
一个女子的声音,轻悄悄地问:“是谁在哪儿?”
四人交换着眼神,来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无淹刚想出手,来人先看到了最外圈的庚柔,热情地道:“妹妹是你呀,可吓着我了,你在这小解吗?”
庚柔一惊,很快反应过来,连忙扬声阻止:“对对,你先别过来,且站着我这会便出去。”
燎叶不停地示意她莫要冲动。
庚柔伸手将他虚推回去,用极低的声音迅速道:“她以为我是她们的一员。”
说罢便站起身来,燎叶一时情急,探出去要拉住庚柔,外头那人瞧见了,又道:“咦,怎的妹妹你不是一人?”
李及双也不假思索地站起来,转身出去,将燎叶挡得严严实实。
“你是……新来的姑娘吗?从来没见过你。”眼前的黄衣女子望着李及双说,满眼惊讶与好奇。
她的半截身子藏在树干后方,有只手从后握住了手指,但只是轻轻地握,而不是用力地扯。
她回握过去,旋即松开,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对黄衣女子说了声“走吧”,仿佛自己轻车熟路,是对方多虑了,随后将其拉半推地带离了现场。
庚柔在后,紧紧跟了上来。
走出林中时,亭台上有数人扭头看了一眼,其中有个女子用夹纱团扇遮着半个面,幽幽道了一句:“大白天有新人,新鲜了。”
她一面谨小端庄地做好新人的样子,一面大胆好奇地观察着周遭的情况。
左思右想,都想不出什么样的地方常有新人且在晚上。如果这里是强抢民女的贼窝,这些女子未免也太松弛、悠闲了。
再听她们的口音,倒是更偏南方的音调。
衣着打扮不算雍容华贵,但也比小家碧玉更优渥。
倒是显露在外的手指明示了她们的过往,有的粗黑发黄,甚至结了薄茧,只有极少数是纤细白嫩未干过重活的样子。
想到这,她把十指都缩回了袖中,这双手跟一身的棉布胡服的确很不相衬。
庚柔坐在她近旁,倒是半点没想过掩饰自己,不仅伸着脖子左右审视,还透着一股子蠢蠢欲动,感觉随时要掀桌开打。
坐了半晌,旁边的女子忽地挨过来,几乎靠在李及双肩头,同时冷不防地伸出两只手指,递到她嘴边。
她垂眼一看,那两指间夹着一枚青玉般的小果子,像是西域来的葡萄,皮上却布着水波形的纹理。
“吃吗?很香的。”对方歪着头说,一双长长的丹凤眼似笑非笑。
李及双摇摇头,“多谢。”
“别怕。”她退回身子,悠悠然慨叹了一句:“过了今夜就好了。”
这话没来由地像是一个诅咒。
坐了没多久,就有人送来了点心,她没看到送食的人在哪,只看见所有人都欢欣鼓舞地将木碟传到各人手中。
李及双和庚柔是忽然闯进来的,也没人质疑怎会少了两盘,末尾没收到食物的女子提着裙子下回廊,转进山后,一路道:“怎么还数少了呢。”
李及双看着木碟中像是透花糍的水青色糍糕,毫无食欲。
周围人吃得津津有味,庚柔实在忍不住,小声问:“你不吃吗?”
她摇摇头,庚柔兀自斗争了片刻,最终还是吃了进去。
“果然好吃。”庚柔又在一旁鼓动,看李及双只是枯坐着,干脆把她碟中那枚也拿了过来。
还不忘说,“莫浪费了,我帮你吃吧。”
随后便是各种各样精致、色美、味香的点心,流水般一道一道地铺上来。
李及双越看越觉得稀奇,这些女子个个身材匀称,甚至有些过于纤细了,每日都吃那么多是如何不发胖的。
眼看身旁的庚柔,更是吃了双份还停不下来。
她一把抓住庚柔的手腕,庚柔手中的炸酥上的碎屑立刻落满了手背。
“别吃了!”她低声喝止,左掌忍不住下了点狠劲。
庚柔痛得呲牙,急忙说好,将炸酥扔回了碟中。
在这股子怪异的荒唐劲中,她全程都观察着周围人的眼色,没有人表现出一丝不悦,反而越发惬意,怎么看都很古怪。
最后,她跟吃得太多更加暴躁不耐的庚柔混在人群中,在夜幕降临时进了山。
山后还有一洞,洞口凿得极大,进去后便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再一看,还有脓血顺着乌木架汨汨而流。
一行人从乌木架边上转进洞道里,这里的洞道比蓬川的伥人洞更大更开阔,在里边不一会儿便失去了方向。
在路过洞壁上凿出的窗户般的洞口时,她才察觉到她们一直在向上走。
从高处去看时,才能看出乌木血架并不只是一个简单梯架,而像一个巨大的漏斗。
这个血架除了不循工程制式外,还不合常理。
其诡异之处在于上方阔口下方收细,而且紧要的入口与高低层之间没有做搭架,而是需要费力攀爬。
走到顶部时,木架上的油灯全都点亮了,数量多到每一步就挂一盏,照得整座山灯火通明。
底部有一口巨大的敞口缸,无数的光点倒映在缸中的黑色水面上,像有无数的圆眼睛从水中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