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仪本是要说‘不可以’的，但一开口却少了‘不’字，只剩一个可以了。

息仪算是发觉了，每次一靠近此人，她便有些反常，说完立马便闪了，以免再出状况。

窝在吊床里吹了一会儿风，院门便被人叩了三下。

息仪起身出了草坪，在五针松下站定，院门旋即打开，侯在门外的人快步走了进来。

“息仪真人。”隔着一汪水池，来人朝息仪微微颔首礼过。

息仪也躬身行礼：“拜见东岳帝君。”

除了宁叙外的仙班成员不是全都还在共通内景里么？

他怎么提前出来了。

沁风自如地环视了小院一圈，才将目光收回息仪身上：“北府君有报，说七日前有个凡人飞升了，真人将他收作徒弟了？”

“是。”息仪神色自如地点了个头：“本意是想着换代期仙班繁忙，唯恐诸位神君无暇顾忌这些小事，便自作主张，先行代为处置，再让宁叙报与九霄云殿，待到仙班腾的出手来了，再行处理。”

“有劳。”沁风笑了一声，将他修长的手从袖下伸将出来：“仙宫眼下隅居死域，诸神神权受限，便只能通过共通内景合力维系此世运转，每次最多只能抽身出来1人解决突发情况。仙班知悉此事后，便交由我全权处理，还请真人将那小儿交于本殿。”

息仪目光一沉。

他的思维不受息仪控制——

仅剩的那几个仙班成员进入共通内景后，息仪便已屏蔽视听，他们会一直待在里面，直至众神界覆灭。

便是宁叙按照流程上报，他们也接收不到。

但他不止接收到了，还在接收到消息的7日后才有所行动。

看来，敌人出现了。

“这是自然。”息仪莞尔一笑，扬声唤了一句：“未初。”

正在宁叙宫观里和宁叙玩水玩得正欢的未初便被一把揪了过来。

未初擦了擦脸上的水渍，连忙朝息仪行礼：“师尊有何吩咐？”

“有关你飞升一事，仙班派了冥府东岳帝君前来处理，你随他走一趟。”

见息仪仍旧是满脸淡漠的轻松做派，沁风心下不免一顿。

难道是感知出错了？

但刚刚他已和宁叙核对过，确实有11处记忆对不上。

望植叛逃仙界的那一役，出现过两次覆盖满整个仙界的使人昏厥的术法。

那时候沁风虽也被那术法的古怪颤动阵得头晕目眩，但恍惚中还是能看到，天道去捉望植的天网在那颤动发出的瞬间便被定格。颤动一经消失，望植便启用神石打败了仙界窜逃了。

没过多久，一模一样的颤动出现，储存在散仙身上的灵力便尽数不翼而飞。

能发出覆盖如此之广的术法，修为控无人能及，为免打草惊蛇，沁风并未上报此事，而是暗暗找几个平日里还算相熟的人，旁敲侧击地问过，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印象。

且他们在战后重整时查看天道存留的影录追查望植去向，也没有观测到一丝一毫那两次颤动的痕迹。

除了他。

沁风便只能当作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默而不发。

但很快，第三次颤动出现了。

这次，颤动带来了漫天火孔雀——白日才会聚拢，凝成太阳的火孔雀在仙界上空飞过一圈后，便栖息在聿池，除非是被九霄云殿选为坐骑或者正在被驯化为坐骑外，从不离开聿池，但那日，却全部飞去了仙宫上空。

三次，沁风总算确定，错不在他。

他连忙飞身上去一探究竟，却刚看清被火孔雀环绕的一男一女是宁叙和一个从未见过的散仙，便漫天怪象顷刻消散。

他遍寻仙宫，也未能将二人找到。

很快，第四次、第五次颤动又在同一日内出现。

沁风确定，这种术法便是那个他从未见过，但大家莫名早已认得并接受她是逆天而存的散仙，息仪所有。

她在石柱群下搭建了屋舍住了下来，并嚣张地说着‘我说能那便能’，便控制着大家接受了她是宁叙师尊一事。

她的动机仿佛全看心情，判定不出好坏。

直至仙宫隐入死域，仙班进入内景，发生的4次颤动不再杂乱无章，矛头全然对准一人——一个叫张照的，修炼了望植派去凡界的那7人传去的简易仙术的凡人。

中间也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他居然不声不响地便成了散仙——作为冥帝，沁风一眼便能看穿一个修为低于他的人，直达灵魂，他确定，那个张照和刚刚在息仪的助力下将堕仙玄奇救走的散仙珩渠是同一个灵魂。

眼见着端倪可察，沁风怎会再坐视不理。

便寻了个由头，脱离内景独自来会她——在确定事态大致走向之前，还是不要将更多人卷进来的好，仙班损失不起了。

可为什么，这个大概率能确定是坏人的人，却丝毫不见事态即将败露时的窘迫？

她蜜色的眼瞳和从前几次所见时毫无区别，是一成不变的宛若一潭死水般的沉寂，平静。

若非瞳孔还在缩放，已然和死了没区别了。

“帝君？”空灵冷冽的声音将沁风拉回神。

“哦，内景耗神还未恢复，一不小心便走神了，抱歉。”沁风朝息仪笑笑，一把揽过未初便转身离去，“告辞。”

“是。”

＊

一回到源灵殿，沁风便将未初的元神连带着他的灵炁一道封入了他的识海内。

九帝的识海内时间流逝极慢，往往在里面待上一年，现实里也不过凡界一日，他有充足的时间查探。

和料想中的一样，这小孩是被催熟灵根的同时被灌入巨量灵炁，致使其触及天规里所写的有关仙由灵炁构筑而成的设定，被动飞升的。

沁风将灵炁拢至掌间，用冥府专有的术法——还魂术将这团灵炁勾勒出它真正的生产者。

也和料想中的一样，是张照。

那这便好办了。

沁风抬掌，化出生死簿。

生死薄自行在他掌中翻覆，最终定格在录有张照往生的页面上。

周鸣国历七三七年六月十三日生，魏阙国历十一年正月初三死，享20年余。

沁风附手上去，有关张照的字在他掌中融化为一道银色光球。

沁风凝神一掷，银球便悬空展开，化为一道玄光，张照的20年往生徐徐映入眼帘。

“息仪。”话语一落，画面迅速闪动，很快便又恢复到原有的速度。

“张照，我是息仪。”二人的首次会面，浮现眼前。

沁风冷哼了一声。

看来，这位神兵天降一般的散仙，是冲着这凡人来的。

“往生。”话语一落，手中的生死薄又急速翻覆起来，却越翻越快越翻越快，很快便剧烈地扑腾着脱离沁风的掌控，在识海内四窜着骤然腾起一把火。

沁风飞身去抓，手刚一碰到，生死簿便在他掌中炸开，炸了他一脸黑。

“……”

权限不足。

这个凡人前世是强大到连生死簿都窥探不到的存在么？

强于众神界的认知范畴？

沁风神色一滞，很快调转矛头，又去翻张照的生平——既然往生不可追，那便从现有的20年里入手。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息仪首次在仙界出现的时间，是18天前。

按凡界的时间算，也便是张照的9岁。

沁风迅速将画面定位到和息仪出现在仙界的时段基本相对的地方。

“轰隆隆！”

玄光之内，小小少年盘腿坐在一道绚丽的阵法上，只是轻轻掐了个诀，便化出与天道遮天蔽日的乌云等大的一道阵法，轻而易举地便承接下了数万道爆裂的天雷。

沁风周身一震。

他的修为……

才9岁，便已达到上神级别的修为了？

那这个天降神兵的散仙呢？

没看错的话，她仿佛能调控天雷的数量。

高于天道？

这个猜想一经萌生，便倏地膨胀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千年鬼魅，仿佛爬在沁风后背，在他耳边低语，冷静地陈述着他若是胆敢动弹一分，便要他碎尸万段的威胁。

沁风紧张到开始恍惚，他一面默念着清心咒，一面迅速将二人初识到试图穿越大平国壁垒之间这5年之间迅速过了一遍，高悬在心口的那块巨石便重重砸下来，砸碎沁风的最后一丝防线。

从张照第一次外出历练开始，息仪幻化出的给他练手的灵，修为便已达到了神君级别，再往后，全都是高于帝君级别的。

天降神兵，还涉嫌煽动堕神生乱，以仙界如今的境况，此二人若是发难，光凭现存的这几个仙班成员如何招架得住？

沁风的思绪骤然拧成一根紧绷的绳，勒住他的识海，他每想多一个字，那根绳便要再紧上三分，他的头成了一颗被层层皮筋环伺的西瓜，随时都会爆炸。

但绝不能停止思考。

沁风抱着刺痛无比的头在识海里翻滚了许久，突然想起什么——他骤然起身，捏着袖子擦了擦他大汗淋漓的脸，将玄光术内的画面调整到二人分别起。

张照已然那般强了，为何会只活了20年便死了？

若是能查出张照的死因，是否意味着，仙界可以复刻，以拔除这两个隐患，为岌岌可危的三界争得一线生机？

沁风凝神，刚一运转周天，他的识海便轰然炸开，一道金光猛然扎进他的识海里，狠狠抓住他的识海底部。

“啊！！！！”

仿佛全部的脑髓被那道金光搅了个稀碎，头部传来的剧痛使沁风痛不欲生，只能放声哀嚎。

一片头晕欲裂中，沁风看到那道金光化为一只巨大的手掌，在他巴掌大的识海内翻找着什么，那只手每在他的识海内穿过，便要将他的每一缕思维梳理得丝丝分明，他的思绪变得平整顺畅，却再也无法凝为一柄，连贯思考。

“你是谁！”沁风只能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发出最后一个审问。

“喔，不用担心，你出了一点问题，我正在对你进行维修。”那个熟悉的话语一落，沁风便看到他的识海被那只手一滴不剩地捧起，注入进了另一个……

——另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身体里！

那是什么！

沁风寒毛卓竖，惊惧到产生了严重的木僵反应，动弹不得着，在耀眼的金光中晕了过去。

“找到了。”息仪笑着，看着被她原模原样放进沁风新的身体里，识海内残缺的那一个小点，勾唇一笑。

不过，又叫它给逃走了。

还完全感知不到——那只能是同类了。

一个失去实体做容器的，无法被观测到的际神。

是遭受了处决，被流放了？

那他是怎么来的下世？

“喔——”息仪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孤神灵魂内的那些恶心油污。”

“不过你放心。”息仪仰望着无尽群星，嘴角深深勾起，绽放开一个恶劣的笑：“我很快就能抓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开始进入男主单人副本，较为暗黑，基本从头打到尾，血条咔咔掉，端午这几天日六过一下。然后这本计划是100章出头一点完结，老林目前开始写收尾了，但是大纲还很乱，等我端午这几天好好捋一下大纲，要是捋清楚了就接着日六到这个月结束，捋不清就端午收假后接着日三，以免卡文断更影响追更体验，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