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沐轻轻和沈长里带到房间,小二留下一句‘有什么请尽管吩咐’之后便脚底抹油似地溜了。
沈长里径直走进去,取下拾骨袋来放到桌旁的地上,然后勿自坐下,拿起茶杯倒茶,沐轻轻则跟在后头打量这称之为上房的客户。
房间不大,除了作为装饰的几幅字画和几件古董花瓶外,就只有一张勉强能睡下两人的床,一张八仙桌和一把靠墙放着的面盆架子。
“那掌柜确实坑,就这种房间也好意思说是上房。”还没丞相府的柴房好呢。
沐轻轻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然后不满地吐槽了一句。
沈长里小啜一口清茶,并没搭理她的自言自语,而是问她:“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来这九曜山做什么?”
“对哦。”先前她只顾着问上仙的尊姓大名了,都忘了自报家门。
沐轻轻也去坐到桌边,乖巧地看着她回道:“我叫沐轻轻,我来九曜山是为了……”说着说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看向沈长里,“上仙,你收徒吗?”
沈长里却突然用力放下茶杯,连杯中清茶都因为她的用力溅在了桌面,沐轻轻也被她这个举动吓了一跳,呆愣愣地望着她,不明所以。
“你说你叫什么?”沈长里盯着她问。
“沐……沐轻轻。”沐轻轻被她盯得有些头皮发麻,怔怔地应道。
她刚刚不是说过自己的名字了吗?沐轻轻满头雾水。
“你不应该来九曜山的,还是快回家吧。”沈长里态度突变,站起来提起拾骨袋便要离开。
“上仙,你去哪儿?”沐轻轻想也没想就伸手拽住了她的拾骨袋。
“回九曜。”她微敛眉头,轻轻挥开她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就出去了。
上仙怎么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就态度大变,沐轻轻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既然上仙要回九曜派,那她自然也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和上仙一起去,总比自己一个人去好,鬼知道那九曜山里还有些什么蛰伏的危险。
沐轻轻没有时间犹豫,也紧跟着出了门。
从楼上下来,路过中庭,掌柜的正在和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赔着不是:“真的很抱歉啊两位,小店最后一间房刚刚也被人住了……”
那一男一女中的男子问:“真的一间房也没有了吗?”
掌柜的尴尬摇头,赔笑道:“二位,真的很抱歉。”末了又注意到沐轻轻,连忙喊住她,“小姑娘,你这是去哪儿?大晚上的出去不安全,长里上仙叮嘱过我,让我好生照看你的。”
这财迷上仙还挺关心自己的,沐轻轻如是想。
随后,她回掌柜的:“我去找上仙。”
“那这房间……”掌柜的神情有些为难,沐轻轻听到了他们先前那番对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她便回道:“退房,我不住了。”然后没等掌柜的反应过来就跑了出去,很快就消失了在夜色中。
夜半三更,镇上百姓早已熄灯入睡,并不宽阔的小镇街道上,背着拾骨袋的沈长里,在夜色中的身形更显清瘦孤独,只有被月光拉得老长的影子伴随她一起前行。
这么多年,来来去去,她都是一个人,早已经习惯了。
哪怕是一片漆黑,她也能顺着这条路摸回九曜派,但显然身后紧跟着自己的那个小丫头是不行的。
从镇子那头走到这头,不到一里的路,她就在‘哎呀’‘啊哟’的惨叫声中磕磕绊绊了好几次,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她会把自己摔成什么样呢。
她沈长里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何况对方还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停下了有规律的步伐,然后回头喊了一声:“要是不再摔了,就赶紧过来。”
“好嘞。”暗处的沐轻轻像得到赦令一般,一溜烟便跑到了沈长里身边。
“上仙,这天黑,你可得小心,不然像我一样摔跤了可就狼狈了。”自己吃了一脸的灰,还笑嘿嘿地提醒她,沈长里真是无话可说了。
“你就这么想去九曜山?”她问。
沐轻轻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当然了,那是仙山,谁不想去呀。”
“修仙,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沈长里语重心肠地劝她,“你一个丞相府的千金大小姐,不好好呆在丞相府享受荣华富贵,去遭那份罪干什么。”
“上仙,你……你怎么知道我是……”沐轻轻惊呆了。
她记得自己好像没说过自己是丞相府的千金大小姐啊,上仙怎么就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你还是回去吧,九曜山……是真的不适合你。”沈长里劝沐轻轻的时候,语气非常的真诚,怎么看也不像是为了怕麻烦就想随便把她给打发了。
沐轻轻连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坚决道:“我不回去!”
她的眼神里写满了坚定,着实不像一时兴起,沈长里看着都觉得有些动容了,而且,她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竟然一个人不远千里从西陵都城来到了九曜山下,也实在是不容易,可是……
看她这个样子,像是偷溜出家门的,沐丞相若是发现他这个宝贝女儿离家出走,还不发动所有兵力寻找,九曜派向来不与皇族作对,所以怎么可能接纳她拜入九曜派呢。
虽然说有些不忍心,但沈长里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九曜派不会收你的,与其辛辛苦苦地上山然后被撵回去,倒不如现在回去。”
“我不回去!”沐轻轻连想也没想,把头摇得更加坚决。
真是个倔强的小丫头。
沈长里万分无奈,可是九曜派有九曜派的规矩,她若去了,也注定只会吃闭门羹。
“我是不会带你上山的。”想了想,沈长里还是冲她摇了摇头。
这上仙,真是死脑筋。
沐轻轻暗自腹诽道。
她都把自己的决心表明得如此清楚明白了,怎么这上仙还是油盐不进啊?
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办法了……
“哼哼……”想着,沐轻轻哼笑两声,然后从自己的腰带里摸出一个金丝锦囊来,在沈长里眼前晃了晃,显摆着说,“上仙,只要你带我上山,这里面的金子我都给你,都给你哦。”
“金子?”
这个财迷上仙,一听到金子两个字,明显眼神动摇了。
沐轻轻心里想着,本小姐还怕没有办法治你吗?
她一阵猛点头:“嗯嗯,金子,金灿灿的金子,只要上仙带我去九曜派,这些我都可以给你的,如果不够,我还有,什么银票啊,金子啊,我最多了。”
钱财是魔鬼,是比怨妖还要可怕的魔鬼,它轻轻松松就能诱惑人心,瞧瞧,连上仙都快稳不住了。
看沈长里那盯着锦囊的眼神一动不动,沐轻轻就暗自偷笑。
还没笑完呢,手中的锦囊就被沈长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拿了过来,然后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我只负责带你上山。”
“没问题没问题。”沐轻轻笑咧咧地跟上去。
*
夜里赶路,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更深露重的,进山没多久,两人衣摆就被路边草丛上的露珠打湿了不少。
若是换了平时,沈长里一个人的话,可能就这么过去了,可现在带着沐轻轻这个凡夫俗子,也就只能在山林里露宿一宿了。
火堆里烧的木柴噼啪作响,沈长里抱着佩剑靠在树上睡觉,拾骨袋就放在她的身旁,即使是在这种深山老林的,她也毫不在乎,若换了其他姑娘家,哪怕是走个山路,都已经叫嚷个不停了吧。
这修仙之人,还真就不一样。
沐轻轻坐在火堆前,双手托腮,打量着沈长里。
这位上仙的容貌虽不是什么四海八荒第一绝色,可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若是把她放在皇宫,恐怕后宫三千妃子都要花颜失色了。
最重要的是,她很喜欢上仙这般模样,除了有点儿财迷外什么都好,既救了她,又将自己的外衣给她……
“你要是再继续看下去,我的脸估计就该给你看出个洞来。”
“上仙,你没睡着啊?”沐轻轻被突然开口的沈长里吓了一跳。
沈长里睁眼看她:“你不睡觉看什么?”
“我从没在野外睡过觉,所以睡不着。”沐轻轻噘嘴。
她也不是矫情,只是觉得在这种四面空旷的地方睡觉实在是太没有安全感。
沈长里坐起来,缓缓将手中佩剑握住,目视前方,低声说了句:“你现在想睡也睡不了了。”
“啊?”沐轻轻还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就见她锵地一声抽出佩剑,在挥出手中长剑的眨眼之间,人已经一跃腾空。
长剑扫出的剑风将正熊熊燃烧的柴火堆哗地一下扫开,火星四溅,吓得沐轻轻一个骨碌。
“上仙,怎么了啊?”沐轻轻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一棵树后才问突然来这么一招的沈长里。
“呆在这里。”沈长里落地的一瞬间,又脚尖一踮,再次腾空而起。
这一次,她的长剑往黑夜中刺去,也不知她刺中了什么,凭空响起一声惨烈的嘶叫,然后,被沈长里刺中的地方,一只长相可怖的怨妖竟然出现在了那里,不过因为沈长里的那一剑,她还没来得及作恶就窜逃了。
什,什么鬼?这东西怎么又来了?没完没了了这是?
沐轻轻躲在树后动弹不得,而沈长里已经追着飞了出去,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上仙……”沐轻轻壮着胆子轻呼了一声,但回应她的只有那无声的寂静。
明明这些年怨妖出现的情况已经减缓了,那些渡魂人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怨妖的影子,可她倒好,一来到九曜山山脚下,就接连遇到了两只?这个概率未免也太高了点儿吧?
沐轻轻觉得这事情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但她没来得及多想就注意到了沈长里落下的拾骨袋。
“糟糕,上仙没有袋子一会儿该用什么装骨头啊。”沐轻轻虽然怕,可在纠结之下,她还是跑过去抓起袋子,循着沈长里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一仙一魔跑的就是快,沐轻轻提溜着拾骨袋追了好久也没有追上,最后还被横着生长出来的老树根绊倒,整个人摔了个结实。
这一天摔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沐轻轻,已经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了。
她爬起来,伸手去捡沈长里拾骨袋时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手掌被划破了,鲜血顺着掌心流出来,滴到了黑色的拾骨袋上。
真是惨!
沐轻轻欲哭无泪,在心里哀嚎了一声,然后扯下一块衣摆去缠自己的手。
可在她缠手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血滴到拾骨袋之后,竟从袋子里飘出来一团氤氲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