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的钟声敲响,弦月早已挂在市局的那一边,若干片雪花折射着大自然的清冷,纷纷扰扰的慵懒贴在技侦大队的门上不愿回家。
从实验室走出来的爻紫舟忘脱了他的白大褂,一试管的蒸馏水在他的口袋晃晃悠悠,柳青炎转身刚想说两句,眼前就有亮晶晶的东西闪着,定睛一看,一口气没憋住笑出了声。
爻紫舟正看着手里的报告,闻之茫然抬头。
并不知道他俩对着对方的鸡窝头是为什么笑得这么灿烂,以至于两个小同志走过来时跟柳青炎打招呼,她一手扶墙一手扶腰,没听见,也没理。
“捎瓶蒸馏水回去干啥?泡面?”
爻紫舟把试管拿出来,尴尬地笑了笑:“说明我是一个忘我工作的好同志。
“别贫了,拿回去放着。今天难得清闲,回去好好休息吧。”
爻紫舟掏出钥匙摸了两摸,回去了。
他们倒还挺听柳青炎的话,包括团建和白嫖。
柳青炎走到楼梯口,解开领带和警服,慢悠悠伸了个懒腰。
“柳副好。”
“好。”
柳青炎打开身边的窗户,猛地吸了一口。
是雪后被夕阳短暂烤制的清新空气,她都能看见树梢上冒出来的粉色泡泡。
在实验室里坐了一下午,恍惚间,绵绵不绝的雪居然停了,换来了一大片一大片即将逝去的火红的流云。
楼下溜达的溜达,下班的下班,难得一片祥和。
柳青炎刚走到距门把手两米的位置,她就听见了一阵笑。
柳青炎简单分辨了一下后,眉间少了几分不屑,多了几分欢喜。
得出了一个结论。
嗅觉此时也活跃起来,除了食物,还有一股糟糕的味道。
柳青炎咬着腮帮子,走上前,把手放在把手上。
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剌剌的寂静。
柳青炎叹了口气,一把推开。
垃圾桶里有酱饼子和包装袋,空气里有过期的浪漫。
柳青炎和沙发上翘着腿的骆延对视了一眼,顿觉有一点牙酸。
不过有一点值得肯定,这屋子里的确就她一人,而且没有任何物件错了位,值得表扬。
骆延今天把狼尾扎了起来束在脑后,身着柳青炎那天送的小西装,可爱又帅气。
柳青炎拿警服的手有一秒好像脱了控制,反手就合上门,把衣服贴在椅背上,衬衫的袖口撸到了肘关节。
“你怎么来了?”
“接领导回家啊。”
背影整理文件的动作仍然淡定:“保安见你这样大剌剌地进市局,还能把你放进来?”
“我跟他说,我是警官家属。”
沙发嘎吱一声,骆延站起来了,挪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
伴装冷漠的背影还是转过身来:“卫羽呢?你们没有演出吗?”
“很不巧,那个老板临时变更,我一想着大下午的你肯定在忙,就没打电话给你。”
堪称完美的谎言。
“帮我,喏,烧壶水。”柳青炎朝桌上的壶努努嘴。
骆延抓起壶快步过去了。
她过去的时候,发梢送来了令人心痒痒的味道。
某个正在叠衣服的人在心里猛地笑了好几声。
嗯,是喜欢的味道。
柳青炎整理了一盒子的书本文件打算带回去。
“骆延。骆延?骑你的小电驴?”
“昂。”骆延坐下,正对着柳青炎。
“那我这一——你吃吧。我这一盒子东西咋带回去呢?”
骆延叼着棒棒糖,盯着领导的下巴壳,一时间竟出了神。
“看啥呢,问你话呢。”
“哦,哦,那就我抱着,你骑呗。”
柳青炎双手撑在桌上,又打了个哈欠。
“那还是我抱你骑吧,我怕你拿不稳。”
“你带这么多东西干嘛?开展自我批评还是思政教育?”
“日常办公,能不能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偏执。我的生活在你看来难道只有办公吗?”
“你自己都承认了。”
柳青炎冲咯咯笑的骆延翻了个白眼,脑子里转念一想,突然又觉出了异样。
她一把把椅子上托着下巴的骆延捞到腰间,顺便揉了两把小坏蛋的毛脑袋:“你是不是又在家里整活了?”
“没有。就是下午在家练琴写歌挺无聊的就想着……”
柳青炎轻快地低下头,递过去一个轻快的吻。
“回家吧。”
骆延的鼻尖转来一阵又一阵脸红的荷尔蒙,一直延伸到耳梢。
两个人面对面笑了一下;柳青炎倒还直起了腰,强压着一丝潮红看着骆延。
骆延迅速把脑袋埋进柳领导的腰间,难得是黑色的后脑勺来回蹭。
“还蹭,回去你给我洗衣服啊?”
“哼,回家。”
“好好好,小朋友说得对。”柳青炎套上警服,从椅子上捞起还在自我害羞的路延,一把勾住她的脖子。
“回家。”
漫漫人海车流也不缺她俩这一对。
丹柏日常潮湿的空气与微风渐渐拂散了柳青炎心口的红晕,拨开的是一阵又一阵少年才有的青涩。
这促使她不自觉地向前,轻轻搂住了骆延的腰。
正巧过斑马线,正好是一个半分钟的红灯。
“回过神儿了?”
“……”
“嘟嘟嚷嚷了句啥?没听清。”
“我要回去加倍偿还。”
骆延一个没忍住就乐出了声,转过身捏了一下她的手。
“抓稳,回家了。”
柳青炎仔细闻了一下骆延今天的发香,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加大了点。
前面拂来一大片路灯与晚饭的味道。
眼前这个背影在认真开车,两个人彼此无话,纵使身形相似,性格相似,灵魂也配对成功了。
柳青炎淡淡笑了笑,目光落在每一寸地方。
风一点也不喧闹,她们仍旧如常——那是一些很老旧的话,很俗气的故事。
兴许从相遇开始,本来睁着眼射箭的丘比特却闭上了双眼——中倒是中了——他换了箭矢,还换了力气。
兴许从她向她勾指开始——不重要的角色,不重要的话语,不重要的仪式,仿佛全世界都是次之,只需要一个看着她或者被她锁定的眼神,再多的烟火,再浓重的千千万万,都抵不过一句“接你回家”。
丹柏今晚没有烂天气。喇叭和大量的刹车被路边的树叶掩埋得干干净净,那么多小贩在摊边爽朗的笑声,波浪般的北风呼呼刮着,吹走了一大沓的不开心,火锅底料翻腾着动物似的舔舐,她为吉他赋满了康庄大道一样的缠绵与婵娟。
她昨日睡得很好,今天把她抱得很紧,很紧。就是这样。
像这座城,像每个人。
两个一生都在踽踽独行的人,到最后才发现,除了彼此一无所有。
——
在家里随便扒拉了两口后,柳青炎刚想去洗碗就被神神叨叨的骆延拉着走出厨房,非要跟着她下楼,说是有惊喜。
“远吗?远就多穿点。”
“不远,就在楼下。”
“楼下?”
柳青炎没弄明白骆延此刻如此兴奋是为什么,只是也跟着她一起笑着,脚上的步伐快了不少。
直到眼前这个巨大的左转符号进入视线。
白雪皑皑的纷乱下,这家酒馆眼熟又陌生,万千话语柳青炎想要诉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记得这好像是家餐馆来着。
“这是?”
“跟我来。”柳青炎握紧的似乎不是带着冰凉雪花的骆延的手,而是不远处正在招手的未来。
等到完全看清后,柳青炎有点忍不住想哭。
原来这最近骆延忙来忙去是因为这个。
横幅上,红底白字写着“开业大吉,老板大气”八个字,还有吧台那,站着一个等身立牌与若干眼熟或陌生的骆延的一些熟友,个个眼神里充满着祝福与欣慰。
长身独立,一个短发女孩背着琴包,回眸朝着柳青炎微微笑。
柳青炎握着骆延的左手迅速收紧,即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骆延主动松开手,跑向吧台那的一群人,再转身,张开手臂。
卫羽躲在大门后方,静悄悄合上门,看了眼身边的韩良。
拉花嘭地一声骤响,柳青炎回头看时,灯光炸起,音乐肆意妄为进攻着柳青炎。
包括此刻拉着柳青炎走向那个舞台的骆延。
“欢迎老板!”
原来惊喜不是一块蛋糕一张钞票而已。柳青炎几乎是被骆延拉着,坐到了舞台正下方,看着骆延带着除乐队三个人以外的一批陌生人,他们都拿着吉他萨克斯什么的乐器,缓步到骆延背后,一行人皆站到各自的位置后,骆延给吉他接上音响,握住话筒。
制作蛋糕的人踽踽独行,唯独吃蛋糕的人脸上有两行淡淡的泪痕。
骆延就是柳青炎的惊喜。
“大家都在了,你们好,包括刚刚走进来的客人们。欢迎光临整饬一新的lonely corner,我是这家酒馆的老板,也是这支常驻乐队左转的主唱,我叫骆延。”
“接下来,我要将这首新歌送给舞台下一个对我而言十分重要无可替代的人。”
“柳青炎。你是我荒芜的心最后的生长。”
讲出这句话时骆延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那种完全无法用文字叙述的神情;而舞台下,在被一番话说得浑身滚烫的柳青炎看来,那代表着被荆棘与烈日考验后的玫瑰,终于开了花。
“这首歌叫《生长》。”
灯光退散,喝彩声消退,那支照得柳青炎视线模糊不清的光线也清晰起来。
骆延坐在钢琴面前,侧脸似扑朔迷离。又美轮美奂。
直到钢琴的第一个音符奏响,柳青炎后知后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我爱你就像血液奔涌岩床”
“我爱你就像果汁溅满天边”
“我爱你就像烟火勾勒弧线”
“我还爱你”
“百分百确定”
“那就是你”
“那就是你”
曲毕,不知何时酒馆里早已簇满了客人,举着手机或是酒杯的不胜枚举。
但骆延放下吉他后,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柳青炎。
一如柳青炎第一次在酒吧里听到骆延唱歌那样,惊喜,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今天再加一个,翩翩独立,像是一盒被浪漫和生命浇筑而成的巧克力。
“谢谢大家。”像往常一样,骆延和卫羽他们互相抱肩朝观众致礼。
一行人正要随着欢呼声走下舞台,骆延突然返回舞台,拿走了放下琴架上的红酒杯。
“祝大家玩的开心。”
这就是骆延准备了许久的惊喜,地道,厚重,不失优雅的惊喜。
词曲仅仅是骆延花了半个晚上写出来的,而原因仅仅是因为柳青炎那晚一直陪在骆延身边。
就在现在这样,柳青炎在后台抱住了骆延久久不愿松开。当着众人的面又如何,柳青炎牵着骆延的手回了家,一把把她推倒在沙发上。
不愿松开。玫瑰的刺好似只有柳青炎可以温吞一样。
骆延被柳青炎弄的浑身没力,推又推不开,这副欲拒还迎的模样在柳青炎看来就是危险又侥幸的信号。
直到深更半夜,骆延怎么都没想到今天柳青炎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二楼小床上,骆延花尽了力气终于推开了柳青炎,简单去浴室冲了个澡。
柳青炎则在骆延的卧室里来回参观,不时端详那几张挂在墙上的海报,或是床头柜上那几张骆延的偷拍。
柳青炎很惊讶,骆延偷拍自己的那几张居然全都洗出来了,甚至还很好看。
柳青炎抚摸着那些相框,耳边传来几阵笑意。
“洗这么快?”
“累了,想你了,屋外太冷,你的怀抱很舒服。我还能找好多理由飞快地跑向你。”
——
“延延。”
“我也有个惊喜给你。”
柳青炎从兜里摸出两张纸条。灯光太黑,依偎在柳青炎手心里的骆延根本没什么力气抬头看。
柳青炎把这几张纸条送到骆延手心:“元旦三天,我们出去玩吧。”
本来都累得眼皮打架,一听到这个骆延蹭地爬起来,脸贴着脸。
“什么意思?”
“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出去野三天。你不是一直很想去西北看山看海吗?而且我也很久没有抱着旅游的心情外出了。怎么样?”
骆延蹭蹭地就爬到床头柜把灯打开,不可思议地看着柳青炎。
“看我干嘛?不想去吗?”
骆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十几年的梦想终于要一朝成真了吗?
骆延仅是扫了几眼那几张票子,就跌入了柳青炎的臂弯。
“好喜欢你哦柳青炎。你是上帝吗?”
柳青炎觉得好笑,这小傻子在外人面前冷酷到结冰,一回家就可以像没有骨头一样睡倒在手心。
真希望这一刻就是永恒。
柳青炎抚开骆延的头发,仔细吻去了她眼角的泪花。
“真该把你每天腻歪的场景拍下来,然后做个相册集,过个几十年再看,保准把你尴尬哭。”
“哦,你提醒我了,”骆延前一秒还跟娇羞的奶猫一样,下一秒就唰地爬下床,蹲到地上,在一个盒子里摸来摸去。
骆延摸出一台gopro。
“今天开业大吉嘛,我朋友送来了这个。你刚刚那句话让我做了个决定,我要做视频。做那种vlog,然后自己剪自己看,过个几十年再挖出来,一定很有意思。”
柳青炎默默听她说着,眼底是溢出的温暖。
“你说,拍什么会比较好?”
柳青炎想了想:“就拍你我呗,这座城市,你所见到的人,以及远方手边的群山漫海。”
“有道理。”骆延弯起嘴角笑了下,复又躺回柳青炎的手臂里。
“笑得跟个二傻子一样。”
“笑一笑还不行了。”
“行,我还想问呢,你们乐队加你不就四个吗?怎么今天又来了好几个?”
骆延笑着从兜里拿出一张告示。
“这什么?……招人?”
“对啊,乐队就四个人人手不够,我和他们商量过了,从今天开始招人,风格不限年龄不限,只看技术和能力。果不其然,今天就来了一批吉他手和器乐的,你今天见到的都是初步筛选出来的。”
“不过有一说一,有些人他们的才华真的很有意思,而且我刚刚听卫羽说又来了一批人。”
“那你这个老板怎么就放权了呢?”
“酒馆和乐队是大家的,一个晚上的时间少我一个又无所谓。”
柳青炎挠着骆延的发顶,情不自禁凑上去嗅了嗅。
“你在闻什么?”
“闻你。好香。”
骆延佯装想要离柳青炎远些,不料被柳青炎一把又抱回来了。
“……还说我呢,不洗澡。”
“那要不然骆老板现在给我安排一下?”
“你的同事要是知道你人前人后也是两个人,会不会惊讶到掉牙?”
“没关系,”柳青炎伸过手熄灯,把骆延放平在身边。
“我觉得你对人前人后毫无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