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虽然很大，可是没有比地球人更会作战的了。

辛辰理所当然地应该感到不安，身边的知情人一个接着一个被姚榭埋葬在失去意识的铠甲里，辛辰要做的就是披上那副铠甲，亲手劈开姚榭的脑袋。

辛辰做不到。

姚榭做到了。他终于凭靠猪狗不如的手段盘下了一整座山的开发大权；而冀华山内的几千人口也终于做到了，他们拥有了一个全新的王朝，全新的封建帝国，一个崭新的皇帝正在登基，就像孩子们玩的游戏，不需要知道为什么下跪，也不需要知道什么是距离。时间在这里永远不会赢下和姚榭的掰手腕，好似一场豪赌游戏，赌上每个个体的光辉未来，赌上了男人在厕所里的伤心欲绝，赌上了女人和小孩在床上的每一个犹豫不决，他终于靠着不劳而获的技术养活了另一批不劳而获的人。

简单的红色戳印轻松毁了这里的一切，包括年幼的辛辰曾经向冀华山许下的愿望；他也曾骑着一头老黄牛在漫山遍野的青山绿水之间吹着隔壁邻居老头子的笛子捉着小溪里的青蛙蛇虫之类。怎么短短十年过去，天空的颜色都换了。

后来辛辰的步伐布满了冀华山里的每个角落，试图用朴素的口舌唤醒那些整日逃避那些开采工具的中年人们，他想尽了他这个年纪能想到的几乎所有办法，甚至想到了报警，每每这时拦住他的不是姚榭的手下就是唯恐真理的火种被尿浇湿的葛畅凉一家——自相残杀的场面开始燃烧在这片土地日渐漫长的深夜里，为了一张桌子或是一份大米而刀棍相向的场景扯碎了隐藏在无垠黑夜里的星星与真理，一艘接着一艘来自外星球的宇宙航母呼啸着掠过这座还没指甲大的山，利刃般的坚船利炮冲向封闭的城墙，外星人乘坐着纸飞机扔下浑黑色的火药桶时，几千张姿态各异的面容诡异又从容，十几亿张来自青铜时代的面纱都还长成一个样。

生活成功叫醒了辛辰，却没成功叫醒除辛辰在外的四千九百二十三个人。时间已晚，锋利的塔吊缀着巨大的小行星为冀华山做了最后一次开颅手术，冀华市的房地产商们盘算金字塔尖的主意，第六钢铁厂厂长睡在何冠和裴志为其准备好的自动取款机上，犯下致命失误的综艺明星们不再提心吊胆，辛辰在家里做好了一切准备，并来到羊圈前跪下，做了最后一次祈祷，随之起身，趁着夜色来到公路附近，偷偷爬进了准备开赴县城的一辆运载着大白菜的卡车。

他想去找仍把办公室设在最近一座县城里的姚榭。

——

辛辰来不及了，就在他拿着路边一把废弃的棒球棍把整座楼大闹一通后，姚榭手下的一帮辛辰曾经在山里见过的，同时也是最能打的那一批人把辛辰掀翻在地，鼻青脸肿地被带去了最高层，那里有着辛辰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的东西。

姚榭在办公室里悠哉游哉地吃着羊肉火锅，桌面上的一个透明玻璃盒子里装着半截带血的箭头，一时间潜意识告诉辛辰了两件事，一是那渗着淡淡红色的肯定是儿子的血，二是这东西就是并且一定是能把姚榭送进大牢里的证据。

但是来不及了，辛辰来不及把姚榭的那口牙打碎了扔进下水道里，姚榭来不及做自家房子的该死的分期偿还，还有一些生产队来不及去冀华山强行挖铲，很多事情都来不及了。

县城闪烁的灯让走在街边的辛辰看清了那个背着书包满脸泥泞的少年，五颜六色的广告牌绞杀着夜晚美好的宁静，闪烁着斑斓的球场嘲笑着回不去家的男人，而酒保说——

“不要期盼好运到来，好运属于贪官污吏，不要期许好人相助，好人都在挖煤倒土”

……那么，歌手是怎么说的？

不要幻想拥有自由，自由属于富枭权贵，不要期盼获得公正，公正就是人可吃人。不要希望奇迹出现，奇迹从不在你这边，不要奢望基本尊严，尊严总是依附金钱。

辛辰在酒馆里记下了这首歌，这几句歌词以及创作出这些东西的作者，辛辰真希望这个戴眼镜的男人被所有人，最起码冀华市的日报上每一天都该写下这个人的名字。

远处的城市还在吐露着美丽的光，那里的人们这时换上崭新的衣裳，相约而行步入华丽的舞池或是被本能驱使盖成的温床；这里的人们正在卑微地祈祷，可大楼却还高高在上，一副威严的臭模样。辛辰，张震，乃至我们建造的这座家园究竟是天堂还是一片尚未开化的坟地？走在回冀华山的路上的辛辰不停思考着这个问题，街上的钢铁战车满载着被打败的工人师傅，他们抽烟，互相抢劫盗窃，如果此刻正是曾经的未来，可现在应该是什么模样？

他什么都相信了，最终获得了这个下场——包括上帝的神谕与安定剂。

回到家的辛辰目睹着他们推倒了冀华山最后一座完整的山，壮观的场景像极了儿子曾经喜欢看的动画片里，里面的五大三粗的工人砍完树后喊出的那句口号。

他和腰间揣着的箭矢一并目睹着最后一座山在刺眼的光线下伴随着巨响轰然倒塌，随即而来的是巨大的黄昏。黄昏最先抵达，久久散不去的烟尘里还有一些扫不去的灰暗，思绪和野心逐渐开始像以往那样爬上这座房子的每个角落，四肢，器官，胸膛。有人还躺在床上，和被子为伍，与各自的女人为伴。他们感谢上帝，感谢我们还有太阳，月亮，星辰，海洋，感谢还有那么多我们根本摸不到的东西，感谢我的父亲倒在了器械加工的途中，感谢我的孩子没被该死的岳母擅作主张打掉，感谢他们，也感谢这里，这里是我们的家。

我爱你却更爱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