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看见朱依依回来时，眉间神色稍缓，她一身夜行的打扮，看起来马上就要出门。

“怎么了？要出去？”朱依依问，他递过去一颗糖，被沈玉摆摆手拒绝了。

“方才收到一只灵鸟，是我族军师章乾寄来的，”沈玉皱着眉，“原本我是请他过来，与我一同调查杨家祖宅的那个阵法，好将阿玫的家人都救出来，没想到他半路遇到埋伏。”

朱依依：“这灵鸟是他递来求救的？”

沈玉嗯了一声。

“现在是要安排我做什么？”朱依依问。

沈玉抬眼往楼上看了一下，说：“现在天快黑了，我怕阿玫一个人有危险，你留在这里保护她。”

朱依依很干脆应了一声好，又抬眉努了努楼上：“她怎么没下来？”

沈玉眼神一黯：“阿玫她只是……有点累了，我走了。”

朱依依：“好，快去快回，杨玫这里你放心。”

“对了，”沈玉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低声说，“麻烦你给她弄点吃的，厨房里有挂面和鸡蛋。”

朱依依：“行——”

朱依依在黑灯瞎火的宅子里好不容易摸到了厨房。他并不反感下厨，偶尔也会自己动手做些简单的吃食——但不怎么好吃。

事实上，在与叶初共同生活的那十年里，大部分时候还是叶初做，他只需要负责在后面烧火。

呼——

朱依依移开中空的竹筒，看着火势变大，往里面丢了几根木柴，火焰腾地一下子升高，映红朱依依的脸，他突然想起五年前——

“今天想吃什么？”叶初往锅里倒了一瓢水。

朱依依一面给火扇着风一边报：“想吃……蒸鸭五福饼荷包鮓糖酪樱桃最好还有一座大大的酥山！”

叶初：……

朱依依将一把面撒进沸腾的锅中，想到以前的事情，嘴角微微向上了一下。

叶初也曾真心待过他吧，以他的懒散性子，进厨房什么的本是决计不可能发生的。但为了朱依依，他硬是去潘家酒楼的后厨学了小半年。

后来做菜也像模像样起来，甚至能做到让朱依依报菜名。

不像他自己，到现在也只会煮个面。

热气氤氲蒸腾上来，朱依依卧了一个蛋进去。

好像也没有别的食材了。朱依依翻找半天，确认别的什么都没有。这厨房真是贫穷得可以，换成以前在问政山的…他及时打住了念头，盛好面端上楼。

他敲响杨玫的房门：“哎，你不饿吗？沈玉安排我给杨大小姐你啊，准备了点吃的。”

过了一会，杨玫才走过来开门，神色有些郁郁。

朱依依：“怎么？和沈玉吵架了？”他把碗放在桌子上，顺便把小叶也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一旁。

杨玫拿筷子搅着面，也不吃：“也不是，唉。”

朱依依：“你吃就好好吃，别搅！搅了面就坨了！”

杨玫：“我也没让你帮我做吃的。”

朱依依：“沈玉拜托我做给你吃的，姐姐，算我求你了，吃一点。”

杨玫瞥见桌上的小叶，说：“它怎么了？平常也没见它仰着头。”

朱依依看见小叶正看着杨玫的面碗。

朱依依：“姐，姐姐，你别管他，你好好吃。”

杨玫低下头吃了一口。

朱依依：“怎么样？！”

杨玫：“你是不是，没放盐。”

朱依依：……

朱依依：“你等等，我下去拿。”他又对小叶说，“你在这里等我。”

杨玫说：“他能听得懂？”

朱依依：“当然，他还能保护你呢。”

他快步跑下楼去，看着不远处厨房那里还有亮光。

边跑，边拍脑袋，怎么一想到叶初，就忘了放盐这么重要的步骤。

跑着跑着，朱依依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跑了这么久，还没到呢？

厨房分明就在眼前，还向外散发着暖黄而诱人的光，可……

他往周围一看，终于意识到了问题，四周太过安静，周遭不是熟悉的庭院，而是浓稠的黑雾，只剩脚下的路和远处亮着灯的厨房。

他的脚下也不是方才踩过的步石，而是，野草。

他正走在林间草丛之中，在爬一个有点陡的坡，没走两步就能踢到散落的石子，厨房就矗立在坡顶。

这样的黑雾他在不久之前见过，便是在枉死城的如愿阁内，罗刹放出这一阵黑雾后，他就进入了林山的回忆之中。

倘若这黑雾的效用与上次如出一辙，那么现在，他在谁的回忆里？

放出黑雾的人，又想要做什么？

若是换做平时，朱依依再体验一回也是无妨，但杨玫现在还在家里，若是见自己迟迟没回去，说不定会下来寻找。

这间宅子有他和沈玉布置的法阵，只要不出院就没问题，但若她……

朱依依心里着急，脚下的步子也愈加快——眼下黑雾就是想要自己进那厨房里去，那就遂了他的愿。

周围仍旧漆黑一片，唯有前方的光源依旧，他慢慢走近了，直到走到跟前。

这！

朱依依内心惊骇不已，这是问政山上那间，叶初亲自搭建起的厨房。

他抬脚跨过门槛，走进去。

“今日又去哪里疯了？天黑了还不知道回家。”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朱依依后背僵直着，不敢转身。

是叶初。

“哥，我回来了。”一个六七岁的他跑过来，毫无阻碍地穿过十几岁的朱依依的身体，跑到叶初身侧站定，“去了书院，先生在她自己的屋子里叫我临字帖。”

叶初皮笑肉不笑：“就这些？”

小朱依依：“……还去后山练了弹弓，打鸟用。哥，我想以后再看到那种黑乌鸦都不怕。哥，你什么时候能教我法术？”

叶初笑了笑，走向灶台，拿起锅盖，那动作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优雅，他说：“今晚想吃什么？”

小朱依依很快被这句话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我想吃……”

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要学习法术这件事。

十年来，叶初从未教过他术法。

朱依依站在原地，下意识咬着唇，手也不知道该往里放，明知都是幻境，眼前的这个叶初也是假的，但为什么只要与他共处在一个空间里，他的情绪就会变得很奇怪，无法自主地陷入纠结，困惑与仇恨之中。

有人说恨是爱的一种变形，那么他也许也爱叶初。

其实他苦苦追寻的只是一个真相，或者说一个理由。

叶初甚至没给他宣之于口的机会。

朱依依脸色肉眼可见差的难看，他甚至想要转身走出门去。

——————

黑雾外，罗刹笑道：“你的小朋友看起来不是很喜欢你啊，哟，叶初，没想到你也会下厨房，真是突破我的想象。”

他着一身暗红色的袍子，乍看只觉得上面波光粼粼，细看才能发现里面的门道，上面的暗纹像是蝶类的鳞翅，有一种金属的光泽。

和小叶站在一起时，像是两个极端。

小叶：“这是……他的记忆？”

罗刹说：“是，也不是吧。凡人的记忆都是片段，是跳跃的，真假掺半，我们最擅长钻这种空子。”

小叶：“我们？”

罗刹轻咳一声：“不是，是我。”他靠近小叶了一些，低声耳语像是蛊惑，“你不是忘记了么？要不要我帮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补上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