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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牵思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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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异司行事独立,提交文书之类的办事章程不算复杂,顾山青出了一剑堂也不想拖延,很快将这次的案情整理一番,到藏文馆归档。藏文馆里的文件分为“已断”、“有疑”、“未解”三个类别,这一次的案子便归到了“有疑”里。

带回来的核桃按理说也该上交到藏宝阁,但毕竟还在谢丰年手里,于是先挂了个“缺”字,等他玩腻了再行交还。

一串事务办下来虽说不上繁琐,但也花了顾山青个把时辰。他从藏文馆出来已近黄昏,听到腹中鸣声阵阵如鼓,才惊觉自己一天都没吃饭。伸个大大懒腰,他准备先从镇异司回到来王都入职时租下来客居的小院,再随便找个小摊贩随意吃点什么,不想没走几步,便在大堂里给人整整齐齐地截住了。

为首的张文典把浓眉大眼笑成了贼眉鼠眼,白鸿倚在他背后不知在想什么,似乎魂飞天外,而木清和谢丰年一左一右,满脸不情愿,却依然勉强列席。

看这个架势,顾山青以为是有什么重要事宜要通报与他,和张文典纠缠了半天,才搞明白原来是他刚结了来镇异司之后,独自外出的第一案,这一伙人要拖他出血请客下馆子。

顾山青失语一阵,但想到肚里空空,也就顺势应允,任由张文典拉着他们来到王都城中最热闹的地界。

繁华大街上高挂着满目灯笼、错落招旗,几乎要晃得人眼花缭乱,张文典挑挑拣拣,从街头转到巷尾,又从巷尾逛回街头,最终选中了一个名叫“万客来”的大酒馆。

除了谢丰年愤世嫉俗地哼了一声,道一句“好大的口气”,其他人都很是随遇而安。进了店,又依着小二的殷殷推荐点了一桌子鸡鸭鱼肉,就着王都翻飞的小道八卦喝到酒过三巡,一行人才算是满足了。

顾山青虽看着沉稳,其实也并不太胜酒力,不知不觉已是微醺。

他歪头看张文典心满意足地举杯叹气,只觉什么他来镇异司后的第一案不第一案都是假的,这人不过是想寻个由头放肆喝酒。

白鸿还在端着肘子肉埋头苦吃,谢丰年则又摸出了他带回来那个核桃,托着腮,在手中把玩。

在一片安静中,顾山青突然想起之前叶一语焉不详的样子。

虽然他到镇异司时间不长,却也足够他明白叶一是个做事如抽刀断丝,凌厉果决之人,那样的状态实在是很不寻常。

于是,他开口问道:“你们可去探过昆山阵?”

虽然反应轻微,但三个人明显都回过了神。

顾山青这时才发现,方才说要去“方便一下”的木清过了许久还没回来。他再一转念,想到隔壁就是大名鼎鼎的“才色无双三公子”所在的清心苑,顿时干脆了当地把她抛到了脑后。

谢丰年率先坐直了身子,道:“那是必然。进了镇异司,母夜叉就是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让你去闯一闯那个什么破阵。”

张文典嘿嘿一笑:“没错,否则怎么会死了区区两个人就派你去查个劳什子案。你以为咱们平时都这么闲的吗?”

……反正其实也不忙就是。

顾山青没说出口,又见白鸿也郑重地点点头,连肉都没放下。那样子让他不由想起猫九郎——不过白鸿可是比猫九郎窈窕得多了。

顾山青短暂地分了一下心,又被谢丰年的问题拉了回来。

“说起来,你们都在昆山阵里遇到什么了?”谢丰年懒懒问道。

一望无际的尸山血海。

顾山青昨夜才刚刚探过,那情形依然历历在目。

“女人。光着身子的女人。”白鸿心有余悸道,仿佛觉得这还不足以强调事态的严重,又补充道,“好多好多。”

谢丰年刚送进口里的酒“吭哧”一下喷了出来。

张文典摇头苦笑:“我怎么一点都不吃惊呢。”又回答谢丰年道,“我遇到了好大一堵蛇墙啊。”说着,打了一个寒噤,似乎是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形。

察觉到另外三人惊诧的目光,张文典打了个哈哈,讪讪道:“反正叶司台也没说一定要我们闯过去是吧。”又连忙道,“老谢和山青遇到什么了?说来看看。”

明摆着是要转移话题。

谢丰年向他一瞥,让他下了这个台阶:“我一踏进去,就又到了外边。试了两回还是进不去,就算了。”

因为驱灵术的缘故,顾山青对假话格外敏感。这三个人回答虽然都堪称离奇,但白鸿和张文典所说不似有假,倒像是这个阵法知道他们不是真心要闯,给个借口让他们退出来。反而是谢丰年的说法值得商榷。

但此时酒意正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顾山青便也懒得计较。又怕自己说出实话会坏了众人兴致,也随口道:“暴雪。漫天的白雪。”顿了顿又道,“不过,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好像曾经路过那里,无意中闯进去过,没遇到任何阻拦。”

张文典惊奇地瞪大眼睛:“还有这样的事?那你都看什么了?”

顾山青摇头:“只是寻常大山。但我那时候还年幼,很多事都记得不清,忘了什么也说不定。”

所以他这次去,也没什么故地重游的实感。

张文典似有几分不信,也没有追问。

顾山青又问道:“那你们知不知道叶司台为什么总要派人去闯阵?”

张文典瞟了谢丰年一眼,道:“有说法是,镇异司的某一任司台进去了之后再没出来,尸骨都收不回来,他的继任派了不少人去闯阵,后来就成了惯例。”

谢丰年一仰头,又灌进一杯酒:“我还看过文书记载,说是镇异司的一个什么镇妖的宝贝丢在了昆山里,是为了那个破宝贝也说不定。叶一那女人嘴风紧得很,问她也不说。”

几人探讨不出个所以然来,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其他方向。

后来他们又不知喝了多久,直到酒家的灯都熄了一半,木清都没有再出现。

张文典从开始时兴致昂扬地拼命劝人灌酒,喝到说起了胡话,白鸿和谢丰年也都醉得趴倒在桌。只留下还稍微有些神智的顾山青把他们一个一个送上店家叫来的马车,还得负责把确切的地址从他们嘴里抠出来。

他拖着白鸿看起来清瘦,却不知为何死沉死沉的身子开始了思索:这白鸿也没喝几口,怎么就成这样了?怕不是吃得太多,醉了肉?

等处理完张文典和白鸿,好不容易轮到谢丰年时,小黑不知从哪跳到了顾山青的肩上,东倒西歪又骂骂咧咧:“酒鬼!一帮酒鬼!就应该让他们睡在大街上,才能长个记性!死丫头也不回来!”

似是听到小黑的骂声,一直挂在顾山青肩上的谢丰年突然抬起了头,对顾山青一勾嘴角,幽深双眸清明得不像是个喝醉了的人。

顾山青一愣,琢磨了一下,乖乖道歉:“不好意思,在下管教不严,它老是乱说话,请谢兄饶恕则个!”

谢丰年笑意更深:“你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我。”说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比别人多了个这个。”

顾山青知道他的眼睛与众不同,却从未深究过,于是借此机会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问道:“多了个什么?”

谢丰年庄重道:“心眼!”

顾山青:“……”

话一说完,谢丰年又退化回了醉鬼的样子,摇摇晃晃举起一个手指要敲小黑的喙,惊得小黑急忙飞走了。

顾山青叹了一口气,有几分后悔没趁他看似清醒的那一会儿问出他的住址来。于是又费了许多力气,终于连哄带骗把谢丰年送上马车,他自己才开始往家走,到家时再没有一丝精力,进门便一头栽到床上,黑了过去。

第二天顾山青再醒来时,已经过了中午。

他昨夜没换衣服,倒头便睡,现在只觉浑身上下酸臭难闻,难受得像有一队蚂蚁在身上到处乱爬。

忍住宿醉的头痛,劳烦照顾他日常生活的王伯烧上水,换下全身衣物和床上被褥,再把自己泡进了热水里,顾山青这才觉得活了过来。

可惜他享受了没多久,一只纸鸢晃晃悠悠地从窗户飞进了屋,似乎是怕被水打湿,犹犹豫豫围着顾山青转了两圈,还是安稳地停在了一边的桌子上。

这是来自镇异司的传信纸鸢,做起来只需用普通纸张,往近处送信时便宜又方便,于是时常被谢丰年滥用,和他们说些诸如“今日晴好宜出游可约北山”或者“碧儿阁潇娘出新曲甚妙”之类的无聊话。

顾山青只当这次又是他来骚扰,准备先泡完澡再去理会。

却不想又不消一刻,一道浓墨重彩的横屏空在他眼前的墙上拉起,仿佛有一只隐形的手笔走龙蛇,瞬息落下两个大字——“速来”!

是不空和尚!

不空和尚虽然八卦了些,但为人却可靠。顾山青这才觉出了紧迫,赶忙穿好衣服直奔镇异司。到了镇异司,他方知今日本该轮到木清守城门,但木清却从昨夜消失到了现在,再也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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