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去听。

接下来的好几天，傅修远都在思考安然说这话的具体含义，占据了他所有的空余时间。

倒是安然，恢复成了一个没事人的样子，把那天晚上当作一场纯粹的闲聊，没有任何明确的答复，过后他就继续认真地做着年前的工作收尾，偶尔调侃傅修远一两句，好让大少爷在忙碌中，神经不至于太过紧张。

因为已经基本确定好年后他调去给傅修远做私人助理，所以在他现有工作的基础上，有时还要多去了解一下傅修远当下负责的内容。

所以此时他正在阅读傅修远做的市场分析报告。

这份报告写得那叫一个出彩，每一个项提出的条目都有明确的数据支撑，而且从字里行间完全可以看出傅修远对于整个市场的把控力，也难怪董事长如今会这般重视这个离家出走已久的小孙子，这根本不像是需要来当个小行政积攒经验的样子。

虽然早就知道傅修远来行政部是“居心叵测”，但这也太过明显了一点。

这么想着，安然不自觉勾起了嘴角，心里头泛起连他自己都不太能察觉到的得意，一时间没忍住犯贱冲动，点进了和章任的聊天页面，发过去了一句感叹：「唉，人果然就是贪心」

不在线：「以前总想着只要能不加班就好了，现在确实不怎么需要加班了，就开始想要是能不上班就好了」

发完，没过一会，安然就收到了来自章任的一个录屏。

大概就是把页面切去拉黑安然的全流程，只剩下最后一步确认就可以达成。

安然火速发过去一个道歉的表情包，才免受了因为太过嘚瑟而被拉黑的悲惨命运。

心平气和：「所以你真跟关系户好了？」

不在线：「没呢」

不在线：「你也别一口一个关系户地叫，人厉害着呢，这么叫多难听」

心平气和：「行，来炫耀的是吧，什么时候请吃拍拖饭」

不在线：「都说了没拍」

不在线：「再说了，要请吃饭也得你有空吧」

安然夹枪带棒地狡辩着，眼见章任状态切换到了好几下输入，没等来对方的一顿臭骂。

心知对方或许是又被老板逮去干活了，默哀了一秒钟，而后放下手机，继续看手里的报告。

视线落在其中的行业走向数据表上，对照着傅修远所写的解析来回看了两三遍，才恍然大悟，嘀咕了句：“高材生果然是高材生，对数字的变化果然敏感。”

这一点安然其实很早就知道了，掩盖在乖巧和斯文的皮相下，无论是以前的谢远，还是现在的傅修远，其实本质上是个很精于算计的人，性子也比他最开始想象中要苦闷许多。

或者不能用“苦闷”来形容，应该是“自我压抑”更为准确。

总是在压抑着自己，不允许有任何的放松，恪守着言多必失的准则，总是不愿意多说话，做任何事的目的性都很强，也总是功利地在讲求每做一件事都能有所得。

为数不多会做的“亏本”事，几乎都和安然有关。

而这一点被傅修远藏得很深，所以安然他也是在他们分别过后，才恍然意识到。

他把报告看完，却没有去打开下一份，而是破天荒地点开了一些杂七杂八的新闻页面，从里头筛选出六七年前与席可或大成相关的条目，一篇篇看下去。

很是杂乱，而且还掺杂了许多复制粘贴的改稿内容，好在安然虽然不太喜欢自己读过的新闻专业，但大学的专业内容以及这些年来的工作经验，还是很好地锤炼了他的信息处理能力，所以浏览起来的效率并不低。

关于商界人物的花边新闻，向来都是行业内特供的，关注的人不算多，所以基本都是些大事件，比如说席可和大成这两家集团背后的家族联姻。

也正是因为这场联姻，两家的关系长久以来都一直在有力地影响着双方的股价。

六七年前的大部分内容与他先前了解的相差无几，安然又再往前搜了一下，一直搜到了傅修远出生之前。

那个时候的席可，还是由傅立辉的姐姐傅华月来主持，也是席可逐步壮大起来的关键时期。而傅立辉本人就只混了个闲职，成天只会做些纨绔会做的事。

后来，傅华月就嫁给了现在的大成负责人，从某种程度上，解救了大成当初的资金困难问题，并且在两人的合作下，开创了全新的事业版图。

盯着新闻照片里那西装革履的人，傅修远的样子和他有三分像，但莫名的，安然就是看这家伙很不顺眼，仿佛相近的轮廓落在傅修远脸上是绝妙的搭配，放到这人身上就显格外凉薄可恶，傅立辉同理。

安然将所有的页面关闭，思索了片刻，从通讯录里翻出了一个已经离职的老前辈，现在已经退休有两年了。

他刚入职那会和这人交道打得多，也替这人做过不少的事，所以对方离职的时候还特地交代说，以后他有任何不懂的问题，都可以问，作为老前辈，还是有不少好经验的。

不在线：「张哥，你以前是不是有跟过大成那边的合作项目，他们那个谢总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方会过来的是一条语音，安然悄悄往前边工位看了眼，见对方还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没有往他这边看的意思，才从抽屉里摸出耳机戴上，才鬼鬼祟祟地按下了播放。

“怎么这么问？最近是席可又和大成有合作了？”

不在线：「这不能说」

他哪有本事预见有没有合作。

就算有……估计也是傅修远牵头了吧。

“懂的，懂的，你说的那位谢总吧，我记得是个特严肃的人，就是那种光凭气势，看一眼，能把人给吓着的类型，你要是工作上和他对上了，可都得更仔细些。”

“……就比如说，我记得他有个儿子，忘记叫啥名了，反正之前跟着去酒会的时候见过，年纪不大，但钢琴弹得厉害，那会酒会里有那什么演奏家，特地去跟他聊了几句，可能是聊顺了嘴，说他自己还喜欢一些流行曲啥得，结果被那谢总听见了，直接把人给拽走了，那表情凶得呀。”

安然听着张哥发来的语音，不满地发过去一句：「流行曲怎么了？」

“这我哪知道，可能是觉得没格调吧，对，好像是说了一句‘掉价’之类的话。怎么说呢，谢总这人就是……”张哥的声音显然压低了一点，“特别装，老爱挑剔一些有的没的，偏偏人还市侩，和他合作，很难讨着便宜。”

不在线：「我明白了，谢谢张哥」

安然把耳机摘下来，周围又只剩下了细碎的键盘敲击声，可又恍惚觉得，方才对方说的那一通话，依旧萦绕在他耳中。

以前他觉得谢远如此自我压抑，可能是天生性格问题。

现在看来，貌似也不完全是，从小到大傅修远应对的人，接受的教育似乎都要比他想象中要来得极端。

这是安然以往所不曾了解，也不能理解的。

他们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拥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消费习惯，天差地别性格。

以前的安然总觉得一切的事情都随遇而安就好，天塌下来了，能砸到他也会砸到别人，完全不值得为此提心吊胆。

毕竟从前他家里头虽然谈不上富贵，比不得傅家这种豪门，但怎么说也是能在城郊有套别墅，在城中心有一间单家独户的小房子，怎么也能称得上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孩。

没有太多金钱上的忧虑，可以比其他很多人活得更为轻松自在。

而且不同于傅修远那被百般管束的生活，安然小的时候是完全处于被放养的状态。

为了家里厂子的生意，从他懂事起，父母就很是忙碌，所以那会照顾他的基本都是他家小房子下边的租客，也是孙女士年轻时的好友，李姨。

傅修远登门拜访时，李姨依旧是先前的样子，坐在小摇椅上，惬意地听着小曲。

她似乎完全不在乎店里头的生意，连带着傅修远进门，她也是缓了好几分钟，才乐呵呵地起来接待。

“一个人？我记得你，你是安安的同事……”李姨笑了一下，打量着傅修远的眼眸里多了几分精明，不等人开口，先一步道，“但我总觉得你们关系没这么简单。”

“安安他老怕我们调侃他，从来不敢单独带人到我店里来，要请朋友也是一请请好几个。”

傅修远眼眸睁了睁，显然是有点意外，能把这话题带到这个方面，估计李姨他们早就知道安然是喜欢男生的这回事。

他抿了抿唇，坦然应道：“对，是追求者。”

一段破裂的关系，就像一个伤口，如果不得到处理，就会感染，会恶化，流出让所有人都为之恶心的脓血。

不是简单地用衣服去挡住，就能当作不存在的。

所以傅修远接连冥思苦想了好几日，想明白了一件事：安然愿意与他挑开来说，其实是一个很好的预兆。

证明对方完全是愿意掀开伤口，愿意让他尝试着去修复。

他们曾经在一起的时间太短，矛盾太多，又不足够了解彼此，所以才酿就了满地狼藉。

既然以前“没去听”，那么现在他最应该做的，就是想方设法去补救，去尝试着了解安然的一切。

“那得是快追到了，”李姨乐呵道，“你不知道吧，我这铺子上边，其实是安安他们家以前常住的屋子。”

“所以他能把人带到这，跟带到家里区别不大。”

作者有话要说：他们在互相走近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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