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寻一日后无果，当夜贺铸等人再回了一趟雷音寺，确认萧彧未从玲珑塔脱身后向主持问卦占卜，查问付青山所在的方位。

只是主持得签后沉默良久，给出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付施主似乎在一个无法触及到的世界。”

显然贺铸并不满足于此：“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没办法救他吗？”

“也不尽然，付施主的卦象很好，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眼前的困难，他能解决。”主持宣了句佛号，让小沙弥先下去准备长乐几人的斋饭，这是要留他们一餐的意思。

见贺铸显得无心饭食的意思，季章怀谢过方丈之后，对师侄说：“你若是真的担心你师兄，不如先去玲珑塔看看他徒弟，免得他在破局之时还要担心身后事。”

季章怀并不知道他们与萧彧的恩怨，贺铸也只能苦着脸应下，正当要走时，忽然想起付青山点名带来的五个人，便叫住正要散去的弟子，点了五个人的名字：“袁世峰，方文应，高向，殷如兰，还有单执，你们五个随我一同去玲珑塔。”

“啊？为什么？”有嘴快的弟子开口问到，哪怕他很快被同伴捂上了嘴，还是被贺铸看了一眼。

说话的是嘴上没毛的单执，也是上一世穿越者身边最多话的一个，不少穿越者和萧彧的绯闻都是这人传出去的。

贺铸目光深远地看向玲珑塔：“你们在上船前可被人告知了要来玲珑塔？”

这几人点头。

贺铸遂言：“这就是了，付皓之在门中听闻你五人心境不稳，特意给你们求了这个机会，你们可别错过。”

五人面面相觑片刻，谁也没说出一个不字来。等他们走完，剩下的弟子大着胆子去问季章怀：“师叔祖，那我们是不是也要……”

“要什么？”季章怀一眼就看穿了贺铸的心眼，那小子他从小看到大的，本来就没几个心眼，现在一眼就能看穿，“那是玲珑塔不是雷峰塔，下面没压着白素贞也没压着孙悟空，不是旅游观光圣地。”

问话的弟子被这毒嘴一顿说，顿时没了声音。

“流冬师侄。”季章怀突然开口，一直在一旁装隐形人的流冬立马立正，忐忑地等着季长老宣判自己的去处。

季章怀捋了下胡须，道：“就让素青、胤之二人送你回你姐姐哪儿如何？”

“长老不可！”她语气激动，“要是让我回了姐姐那儿，我一定会被押去联姻的！”话说出口她才觉得不适合，但当她意识到自己对“姐姐”的恐惧时，心中的惊骇甚至一度压过了联姻本身。

季章怀也并非蛮不讲理之人，更别提剑阁本身立场模糊，玉仙门将流冬托付与长乐，长乐就自然要护人周全。

“那行，既然师侄不想暴露，我们也不能做这恶人。”季章怀的视线扫过所有弟子，长乐之人都齐声应是。

玲珑塔内，这座塔的阵灵似乎执着于戏弄萧彧，总是让萧彧在真真假假的幻象中追寻真实。

比如上一刻还对他温文以待的师尊在下一刻就用尖锐且嘶哑的声音嘲笑他对师尊的依恋。

“小崽子——你是还没断奶吗？”这阵灵又嘻嘻嘻嘻嘻地笑起来，萧彧依旧面无表情地打散幻象，走入下一个幻象。

在反反复复的真真假假中，萧彧追着指尖最后一丝余温，进入了下一个幻境。

玲珑塔外，得到僧人的许可以及指点后，贺铸带着几个弟子进入了玲珑塔。与上次尚未开启阵法之时不同，这次他们一进入玲珑塔，就出现在了第六层。

玲珑塔一共九层，对应佛法之中的三灾九难，贺铸带来的阵法补完设置在塔的第六层，过了第六层便能出去。

“佛法艰深，修我长乐道者不求过三灾破九难，但需坚定道心，这玲珑塔也不求你们闯过全部，但须得过看破虚妄，秉持真我这一关。你们且去前五层的任何一关，打开出口启动阵法后直接来第六关。”他发令下去，几个弟子面面相觑，暂时没谁选择闯关。

贺铸也不急，闭上眼，抱臂靠在一边，只有紧蹙的眉头证实他现在并非心平气和。

“听说玲珑塔可见前生今世？那是哪一关？”一会儿后，有弟子小心翼翼地问。

“玲珑塔是哪几关来着？”

“不知道，但好像里面有一关因果，是不是因果？”

“因果善恶在第二关。”贺长霁冷不丁出声，将窃窃私语的弟子吓得没了声，片刻后，所有弟子都消失在下楼的路上，贺铸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愁云久久不散。

理智告诉他，这些是付青山在观察的人，他必须跟着，但感情上实在不想与穿越者有关的人或事牵扯上联系。

穿越者穿越过来那几年除夕，清静峰上都格外冷清。

他有一次追问过“付青山”为什么要疏远他们，得到的却是“付青山”不可思议的反问：“疏远？孤立我的不是你们吗？你们都姓贺，只有我不是，我走的远点，不来抢掌门之位，不是很好吗？”

贺铸后来才知道，穿越者那些话，都是“书里”听说的。

过往的情绪在心中翻涌，贺铸试着平息心绪，却屡次失败，尝试无果后，他还是睁开眼，打算去往顶层监视各个弟子的幻境。

转身时，却看见楼道口的地板上多了什么东西。

弯腰捡起，却见是一把扇子，扇子上的梅花图样熟悉到瞳孔震颤——付青山的扇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咔哒——

第二样东西落在地上，是付青山的身份玉佩，如同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前面走，将他引向玲珑塔的第五层。

贺铸不再犹豫，迈步踏进了玲珑塔第五层。

白光散去，一片葱茏遮住了他的视线，灌木背后传来鸟雀般嘈杂的声音。

“付师叔呢？”

“不知道，可能去找萧师兄了吧？”

“为什么萧师兄总是乱跑，”说这话的人有几分怨愤，“要不是他是亲传……”

“行了，少说两句，你之前不是还羡慕他们师徒情谊来着吗？”

“那是我羡慕姓萧的有付师叔那么好一个师尊！”这人嘀嘀咕咕，“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姓萧的，姓萧的还摆着一副谁都欠他的嘴脸，好像全天下都欠他一样。哦，在付师叔面前倒是乖巧，可你是不知道，只要他和付师叔呆一块儿，谁过去都得挨一眼刀子，大家虽然喜欢付师叔，可有这么条疯狗在他身边，谁敢接近啊！”

他说的太多，其他人也一时没消化完，只剩下用剑鞘打草的声音，眼瞧着这群弟子搜索的动静越来越接近灌木丛，贺铸也绷紧了浑身的肌肉。

忽然冒出来一个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萧师兄看付师叔的目光，我总觉得怪怪的，好像不是那么的……单纯？”

“诶，不是说有人看见他俩、”

“打住！还是早点找到狐妖的踪迹比较好。”

这一声以后，再也没人开口，眼瞧着那群弟子的佩剑已经扫到贺铸脚下，远处传来集合的哨声，所有人如鸟兽归巢。贺铸这才稍稍拨开了面前的灌木丛，在确定那些弟子走远之后才从灌木之中出来。

方才他们提及狐妖二字，以及对话内容，不出意外是前世长乐的一次历练，而具体到时间，贺长霁也确实有个可能的猜测对象。

付青山被夺舍第五年，中洲胡孤城的狐妖娶亲事件。付青山与他坦诚之后，曾告诉他一些穿越者与萧彧关系进展的关键节点，比如第七年的入魔，比如第五年的变质。

胡孤城也是这之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是在胡孤城的城主府中穿越者第一次知道了萧彧的心思，开启了长达五年的纠缠。

想到这里，贺铸脸色有些发白，若是不出差错，他进入的应当是萧彧的幻境，而他需要面对的，就是成年的萧彧，元婴期的萧彧。

“啧。”刚出声，远处传来灵力的波动，贺铸向后一步藏入灌木，再次看到了迟来一步的“付青山”。之所以他能一眼认出穿越者，是来者眉眼没有付青山标志性的慵懒和漫不经心，反而更像不问世事的高山雪莲。

付青山曾说，穿越者本性并不高冷，反而内心戏很多，之所以摆出高冷的样子，是为了避免穿帮，也减少和他人接触的机会，谁想，反误打误撞帮穿越者赢得了他人的羡慕和敬仰。

付青山说起这话时，目光里总带着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嫉妒和自卑，贺铸每每看见，都像是被针扎了眼、刺了心，少不得打断师兄的话，扯东扯西地帮付青山转移注意力。

此时，当这位好久不见的“付青山”再度出现在他眼前，贺长霁一度压制不住内心的杀意，紧握着梅花扇，才缓缓将杀意压下。

幻境中的“付青山”察觉到一闪而过的杀意，但仔细去追寻时，那股杀意又没了踪迹。

他是后天继承修为，并不如原主那般熟练，哪怕用五年来熟悉这具身体，多少还是有些生疏的，自然也发现不了对灵力熟练运用了一个甲子还要多的贺铸。

贺铸蹲在暗处看着“付青山”扫视一圈，在没有发现长乐弟子后追着那些弟子离开的方向而去，自始至终没有用神识扫视这篇树林，自然也发现不了藏在灌木丛中的他。

梅花扇上新多出来的扇坠穗子打在贺铸的手上，他略紧了紧握扇的手，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