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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醉里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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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善堂中一见,四皇子谢世青真正地注意到了自己这个骤然间冒出头的侄儿。许是带着赞许的意味,总想着要亲自来拜访,因而这日刚一下朝,他便来到了谢思衡的小院里。

谢思衡没什么其他事务耽搁,比他早了半刻回来。听闻四皇叔要来访,他也没什么能做特别准备的地方,只是吩咐下人准备了茶饮来招待这位贵客。

篱麓居虽小,打扫得却清雅整洁,正如现居在此处的那位主子一样性情。可不知暂代的院主人是有什么癖好,又执拗地种了些翠竹过来,不过此时一看,竟也是应了些许他这位皇叔的名讳。谢世青颇显得有些君子心性,行事也相当贤明方正。青竹这些君子赏玩之物或也正中他心思,于是在院里逗留观赏了许久,这才踏入了主厅。

“思衡,你这刚入朝堂,可不知有什么不习惯的?”谢世青看着自己这小侄子,衣袍间尽是和煦之风,颇有几分温柔地关心道:“我虽说在同辈里出生的年纪小,只比你虚长个十岁不到,旁人说来更像是同辈,但总归也是个当叔叔的。朝堂复杂,思衡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数说来便是,世青也乐意解惑。”

“叔父不吝赐教,是思衡的荣幸。”谢思衡不知来客意思,但这四皇子如今确实能提点帮扶他不少,因此也依礼数回应道:“难得四叔来我这里,不如午时便在篱麓居用膳?”

“用膳?”谢世青拂拂衣袖笑道:“可赶巧,前几日我得了一瓶好酒,叫做千日红,据说是燕州特产,虽然有些烈,确实是佳酿不假。我便叫他们取来,便邀思衡与四叔一起共饮如何?”

“侄儿不善饮酒。若是不能让四叔喝得尽兴,就可惜了这好酒了。”谢思衡微微颔首,他没有扯谎——他确实对酒这种东西没什么品鉴经验。毕竟虽说生在东宫,可一路受着苛责长大,那些奢侈物样也没什么机会去饮。

他倒是碰过些劣酒,大半是捡来他们不喝的东西浇在自己伤口上替代药物。因而实在称不上什么美好回忆。

“思衡太客气了些,”四皇子笑道,只当他是带了些生分,摆摆手也不见丝毫愠色:“这酒毕竟也就是个身外助兴之物,属实只是配色。缘起即来罢,还是你我二人的兴致更重要些。”

谢思衡本以为他是客气,可谁料这位是当了真,唤来身旁的随从便要回去取酒来。见此情境,他也知道不好再拒绝,只能吩咐厨房去准备些爽口饭菜,自己再给四叔添上新茶,聊些朝堂事与家常话。

中秋家宴,到底是最近最大的新鲜事,两个人同时关心又同时感慨起来。

“我那三哥糊涂,好好得却偏要做那弑父杀君的蠢事。害了自己不说,还带累了许多朝臣。那么多人家破人亡,实在是让世青慨叹,”谢世青品一口烈酒,许是也觉得太过辛辣,叹口气感叹笑着说:“也多亏了思衡你反应敏锐,否则父皇他也危矣。实在是教你四叔叹服。”

谢思衡还未及应和,就看到下人们把菜肴端了上来,又向两位主子做了交代。四菜一汤,不过皆都是些家常便饭,既不过分丰盛,也不显得寒酸,合适招待长辈的礼仪。

谢世青只是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色,倒也没什么长辈架子,起身便要给谢思衡倒酒。谢思衡却只道自己是晚辈,于是先站起来拿起宝瓶状的千日红。

其实那酒一开盖,便散发出来醇厚的酒香,似是绕着燕州的琼浆烈马意,又夹杂几分关塞缠绵情。谢思衡主动给谢世青添上,而后也给自己倒满,眉峰一扫,举杯说:“思衡先敬皇叔一杯。”说罢后,仰头便饮下。

谢世青此刻倒也不像往日学堂上那般拘束,散了散自己的发带,单手倚靠在桌上,看着窗外竹影飘摇,窗内好菜美酒。几多风雅,也可谓正中下怀。他也举起白玉杯,和谢思衡共饮说到:“思衡不必多礼,今日兴起,你我二人可算是不醉不归。”

两人无甚矛盾瓜葛,倒也一派和谐景象,互相聊着便送了几轮美酒入肠。

只是谢思衡平日本就不怎么饮酒,而这千日红更是酒中至烈,才下几口便觉得辛辣刻骨,并没有感觉到那传说中琼台佳酿的韵味来。几杯酒后,他就感觉到有些似醉非醉,意识虽然还在,却也沾染了些朦胧。

谢世青与他不同,痛饮许多杯后似乎仍能畅谈些许,多讲些资善堂老先生们所述的经史论道,甚至出口成章,更带些缥缈间的诗文意。不过即使不谈这些风花雪月的风雅乐事,言语间也是对于他在中秋家宴表现的几分赞许和好奇,俄而又是对如今家国大局、北疆战事担忧不已。满怀皆是愁思,因而又顺着几分天地之忧又将几杯烈酒送下肚。

谢思衡却是感觉到身子的不适。

他是个严谨到入了骨子的人,并不想在旁人面前失了仪态和神智。这场饭局,不宜再继续了。只是怎样引开这个话题,闭门谢客?

脑子钝痛,思维缓慢。

谢思衡的思绪不知怎得就绕到了他去温府拜访的那个夜晚。温景楼也是酒后几旬,尚未完全酒醒,哑着嗓子带着满身倦怠给自己上茶,又唤过几声云旗。那时候他的发尾扫到了自己的手背,很痒。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脑中回响——

“中秋宴会上那只飞矢有眉目了。”

可那毕竟只是物件的眉目,终究不是幕后黑手的眉目。

可幕后人选又会是谁呢?能做那般大事的,就不外乎几个皇叔中的一个。会是哪位呢?二叔有贵妃依靠,真会这样着急行事、殊死一赌吗?四叔清风朗月,被满朝称作翠竹君子,又会对这些暗自勾当敢兴趣吗?五叔骄纵,看起来行事轻佻,怎会布局如此精密……那会是当朝太子自导自演吗?也不可能,他的父亲性子软弱,应该不会如此。

“思衡、思衡?你这是如何了?”谢世青见他神智有些迷离,停下话头,十足担忧地看着他,又怕弄疼他晕眩的身体,只扶着他的肩头轻轻唤道。

谢思衡脑中思绪繁多,意识又有些迟钝,其实根本没听到谢世青在说什么。大不了还是中秋那档子事,他想。

“思衡是在想……中秋夜里射向太子殿下的那一箭……如何不担忧?”谢思衡皱着眉头,显然是不甚舒服。可这话落在旁人眼里,却是他忧心父亲的明证。

“思衡你是孝子,你三叔他让人放那一箭确实是大错,既要弑君,又想杀他亲兄,只是如今……”谢世青思及三兄做错事,连累许多家眷幼儿,也是一叹气,毕竟无可奈何:“只是如今他既已伏法,太子殿下应也是安全无虞,思衡也不必太过焦心,反劳累了身体。”

谢世青看着这孩子一时无措,只能温言宽慰道。

只是谢思衡神智纷扰,此时看对面这位颇为亲切待他的四叔,甚至都有些重影了。

谢世青见自己这侄子似乎酒已酣醉,便也自知实在是不宜过多打扰,是时候告辞了。于是他只温和笑笑说:“四叔下午还有事在身,思衡你似是不太舒服,便好生歇息着,四叔便不再多叨扰了。”

说罢他还细心地叫旁边候着的小厮过来,嘱咐了几句,轻拍了拍谢思衡的肩:“千日红确实烈,我去叫下人去炖些解酒药,思衡也好受些。”

谢思衡虽然酒醉,心里却仍然绷着一根弦,一点礼仪都不曾行差踏错。终于按着规矩送别了这位长辈,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思维愈发混沌起来,只有一个念头变得清晰——

温景楼是不是准备启程?还是已经在去川南的路上了?

他此刻思绪不清,甚少喝酒以至于他的身体对此物的抵抗力其实甚低,更何况那是燕州塞北的烈酒千日红本就并非常人能敌。

如同万蚁舔舐着蜜糖,他能感受得到,自己平日里的冷静自持正在被一条一丝地从皮肤上剥落,幻象被注射到每寸纹理里,他在与酥麻感进行一场无意识的对抗,却无力地目睹着自己的全面溃败。

他本无甚起伏的情绪都明显了许多分,是不是……是不是该去临行前送别那温小侯爷一场,可是、可是那人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殷勤,惹人嫌怪麻烦。他不知自己是如何撑着身形站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如何迈开步子走。

最重要的,他不知自己在走向何处,只是机械性地觉得——不能停下,他不能停下。不能休息。

篱麓居的那个小侍女见他已经醉得昏昏沉沉,往日冷峻的脸上此刻是从深处泛上绯色,竟一时愣了愣神,意欲扶着他入卧房里,转头再炖些解酒汤来。

谢思衡闭上了眼,眉头凝着,声带已忍不住染上低沉的嘶哑,摆摆手让她下去:“不必,你且退下吧。”撑着这口气说罢,谢思衡的思绪算是彻底模糊起来,像是脱了缰的野马,纵马在原野上疾驰。

燕北名酒?

要是饮马沙场、横刀立马的将领才能喝惯,那温景楼是不是正钟爱这种酒……可是这样烈的酒,他又是怎么习惯的?是因为北地苦寒吗?

应该是因为燕州苦寒吧,他想。

那是日日杀伐,拿鲜血和风沙浸润出来的酒。若是中都秋日里,确实也是不宜饮这样的酒,太燥、太苦了。中都秋日。温景楼身上总萦绕着的酒香,确实更为醇厚温秀,是应着中都秋月里的风华烂漫的。半睡半醒间,谢思衡脑海里浮现出来温景楼半散着头发给自己递茶的样子,当时指尖碰到的茶盏,也是像现在喝多了酒一般热。

是因为美人递茶吗?

可是自己从小到大,毕竟身在皇族,虽全然不受正视,但到底入宫了许多次,国色天香的美人见过不少,即使酥香粉团全然硬挤在自己胳膊上,又何曾有过半分飘然。可想在温府那日自己却佯装镇定,到最后居然只敢看一看那玉一般的手腕,细润又不苍白,骨节分明又不突出。

似乎只要自己一手就能握牢,再一用力便能留下红印子。

多年前,居然就是这样的手,握着千斤刀枪在雪域高原之上去奇袭敌军的。虽然这段往事,都是那人年少在湖边时喝多了酒才吐露给他的,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段往事。

他的哥哥已逝,与他共同作战的温家旧部也悉数寥落。如今算起来,那应该只有自己知道那人的这段英姿往事,谢思衡不知怎得突然如此想来,竟是有了一股子对于记忆与老故事的占有欲。

幸好,只有我知道。谢思衡脑中喃喃。

这种矛盾感,太奇特了。像是林中神鹿拼尽全力、以卵击石去搏杀虎狼却竟成功而返,而年幼的自己成为了鹿角触碰的唯一对象。控制不住的思绪,将他卷得更深、更沉,仿佛带着睡意,但是好像又是什么别的感觉,在他体内翻涌着。

嗯……他能粗重的喘息着,仿佛能感受到冷汗自额头滑落。

小侍女见他立着不动,不敢退得太远,隔了几步远远地瞧着,却听见谢思衡没来由说了句:“今日是八月二九?”

“是、是主子。”小侍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连声附和道。

谢思衡在一片混乱中猛地想到,八月二九……他被贬谪去川南,临行也不过是这两日了。该告别吗?该告别的,该告别的。

该去看看。

只是不是现在,现在他的状况……实在不能算好。

可这头他正想的人,似乎同他有什么灵犀般,竟真是恰好上他门来告别。先是那个扎着双丸子头小辫的桃萝姑娘踏入了大门,也不见那小侍女去了何处,于是如同回到自家般便往里走着,打在前头却就猛然闻到这满屋的酒香气。

她闭上眼睛深深闻吸了一口,竟发现是燕州地界才有的千日红。忍不住抿抿嘴唇,可温小侯爷总是说她还是个孩子,不允许她吃酒——哪个孩子天天拎着个鞭子做些杀人去的事?她时不时腹诽,还总得忍受温景楼拎着酒壶在自己眼前晃荡逗弄她的举动,早就怀满了怨气。

千日红啊,这香味可好久没闻过了。

自从温家长公子身去后,他们便撤回了中都城,再未去过燕北前线。

小姑娘没什么顾忌的,敲了敲门见里头无人应声,又见门根本没有合拢,便直接推开了去,就眼见一个醉鬼。若不是看他周身气质不凡,她就差要拿鞭子给他抽晕。

犹豫了片刻,女孩还是扯着嗓子喊道:“主子,快过来——你这是又来招惹酒鬼了?”

“啊?你这丫头又胡说。”温景楼跟在后头,无奈着纵容她的放肆。

他可不认为那小皇孙是个嗜酒之人,只是听见桃萝中气十足的叫喊,心里还是生了几分疑惑,边从中庭向内走边问:“怎得还叫我们小皇孙殿下醉鬼呢?”

“明明就是——”那丫头插着腰,撇起嘴来不满的。

“好,我们大小姐说什么是什么。”温景楼笑着纵容那小姑娘,不过本以为她是在胡说,可是迈步入了厅房,却见那人斜斜地靠着门边,明显就是已经醉得厉害——

谢思衡?

这人……这人喝千日红喝成这副模样?

温景楼一时间竟哽住了。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风景,一贯冷静自持的人,眉头微蹙却多了几分朦胧的和缓,脸侧的棱角都似乎跟着软了几分。啧……温景楼摇着折扇的手顿了顿,又看了看前头桃萝的影子。

眼见着谢思衡便要倚着墙滑下去,温景楼连忙上去一把扶住他的肩膀,让他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冲着桃萝摆摆说:“去逛逛园子吧,我一个人就行。”

桃萝这才撇了撇嘴,又一蹦一跳地跑去了。

真是的,温景楼笑着抚额——看来,也算有缘。既然醉得如此不醒人世,那小侍女又未侍候在身旁,就算是当个朋友,也总得稍稍照料下吧?

别晕晕乎乎,不小心撞坏了脑子,那可坏了两人的同盟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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