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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乌孙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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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景楼未曾修养几日,便收到了皇帝旨意,要他们这些从中都派去的人悉数回去复命。

他意识到,离别就近在眼前。

这几日慕容潇与一些近身的乌孙士兵一直呆在北羌,不过是因为哥哥一直没走罢了。温景楼何等善知人心,早已经看出来这两人之间的猫腻,但到底知自己哥哥端方行正,这些事情又难以挂在嘴边上,于是他也就不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但这几日,他仍是偷着仔细观察了温明裴与慕容潇的相处,见自己哥哥确实并没有遭人强迫侮辱,反而是处处关心,颇受照顾,心里头也才略微放了些下来,不再担心哥哥回乌孙会受欺负。可谁料到,相处的时光是如此短暂,他的左腿伤还没大好,便要回中都复命。

温明裴知道了这个消息,虽心里满是不舍,可也无可奈何。慕容潇已经安排好了马车,只待他们兄弟诀别,便要扬鞭启程回到乌孙。

温景楼名义上是送乌孙部队回程,可实际却只站在他哥哥的马车前,一眼不眨地盯着。谢思衡知道他和兄长之间感情深厚,也不出声催促,只乐得做个人体拐杖,在一旁搀扶着温景楼。

温明裴望着自己弟弟,从前他出征时候,每次都是温景楼目送自己离开,没想到时移世迁,兜兜转转,居然还是要让温景楼看着自己的背影。此番离别,相去千里,又是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虽然如今的温景楼已长成独挡一面的将军,可在温明裴心中,却一直是那个惯于冲自己调皮捣蛋的小男孩。他望着温景楼北风中被吹起的鬓发,突然心生担忧——波云诡谲的中都,多少暗箭伤人,连他都被中伤至此。温景楼此番孤身一人担着温家,会不会伤得比战场上还要严重?

温明裴仔细瞧了一眼在旁沉默着的谢思衡,也不管这人或许是陷害自己至此的血脉亲族之人,极其郑重地冲他弯腰做揖,方才说道:“桓林他有幸遇到谢大人,我这当哥哥的多年照料不及,只能替他向皇孙道谢。日后中都万里之遥,之后我也是有心无力,只能拜托你多多照拂,切以真心相待。”

谢思衡哪敢受他这礼,连忙把温明裴扶起来承诺道:“思衡定当不负所托,万请将军放心。”

温明裴看他神情严肃不似做假,心里也知道,这人情谊或许对温景楼应该是认真的。有这位皇族之人帮衬,温景楼在中都里也好行事护身许多。于是他又轻轻拍了拍弟弟的手,凑到他耳边说:“保重好自己就是。哥哥现在很好,别总想着替哥哥报仇。”

温景楼虽然不知道自己想替他报仇的心思怎么就被本人知晓了,可温明裴看人心、看时局一向都是洞若观火,就是料到也不奇怪。

温景楼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于是反握住他的手说:“哥,你放心吧,反而是你,千万要多对自己身体上心。”

温明裴点了点头,又仔细端详了一番自己的弟弟,像是要牢牢记住他现在的模样。慕容潇实在不忍见他这副心情,于是开口承诺道:“诸位有心一开商路,乌孙也是如此。此事若一成,日后还有会面之日,说不定哪日便同明裴一起去了中都。”

这谷蠡王复又靠近谢思衡,将一盒递给他,压低声音说道:“皇孙,你前些日子说过你母妃阿希雅的事。我去查了查,我母妃身边陪嫁庶妹正是叫此名,这里是她在乌孙时留的生平资料,我如今交予你,也算份合作诚意。”

谢思衡一顿,将那盒子接过,郑重地同这谷蠡王点了点头。他们二人其实也算英雄惜英雄,又同是忧心着这一对儿温家兄弟,竟在政治场外也算有了几分情分。

温明裴又同那棠溪说自己这里没什么要托付于他的,只叫他好生跟着温景楼,又与许云安紧紧相拥一番作别,才终于踏上车去。

慕容潇也冲着他们一挥手,便令车夫就此离开这谢晋燕州地界。

马车缓慢地向前走着,温明裴不住回头,却发现温景楼等人还站在原地望着自己,心里更是涌上千般滋味。

慕容潇知道他心里面不舒服,心下无措,只能出声安慰道:“我再给明裴讲讲故事?”

温明裴被他这手足无措的模样搞得反而一笑:“又不是刚入乌孙时了。难不成谷蠡王还真当我十几岁小孩?”

慕容潇也笑了一声,眼前却真的浮现出温明裴十几岁的样子。

他十五岁那年,已有了个相当的身形,恰逢自己叔父领了单于的命去中都出使,他也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便一同跟了去,说要看看这中原谢晋的万里风光。

但刚过燕州首府归丰城,就遇上了大麻烦。

两国本就时而战、时而歇,尤其那燕州最是激昂勇武之地,又见他们是异族面孔,生得和中原人浑然不像,自然不好行事。叔父去归丰府衙上办事,留他在住处歇着,但他第一次南来,哪里是能休得住的样子,当即就甩了后面跟从照顾着的乌孙奴仆,自己拽了两吊中原的铜板钱就跑去街道上闲逛。

自西向东,一路上先是与乌孙毫无相差的草原戈壁,而后过了几个城镇却也都是墙壁筑得甚高,主要都是在操练兵戈,钱扔进去都没几个响。可这归丰城就不同了,如今一看,着实一番热闹繁华景象,让年少的慕容潇是开了番眼界,实实在在畅玩了许久。

可正上头尽兴的时候,归丰城里的几个纨绔就见着了他。

不知怎得,他就被这些个同样稚气未脱的小儿们围了个紧,一圈一圈的,举着石头块子便往他身上砸,还是边打边骂,嚷嚷着些什么草原贼寇滚回家去的话,效仿着自己勒马功成的父辈,各个当自己是战场上的英雄豪杰。饶是他练得几分武力,但那群狗崽子人多势众,端地是逃不开半分。

实在孤立无援。

慕容潇出手打了一人,又见他们更是多围了几圈,攻势实在是猛,骂得又甚是难听,自己想起叔父的嘱托来,此番入内是为赠和礼,切不可与中原人生了冲突,也只得暗自受下,想着实在是出来玩却没找准时机,但心底里也难免对这些刁蛮的谢晋人生了几分嫌意。

直到一白玉腕伸在自己眼前。

慕容潇低头一看,是个身穿白衣的中原少年。这人约莫比自己还要小上两三岁,身形也远没自己健壮,那些小纨绔见了这人却各个害怕,哄堂一闹,再不敢对着掩在他身后的草原人怎般跋扈,立刻是撇了嘴,抱了拳,也不敢再有几分乱动。

“莫要冒犯这北夏来的公子,你们先且散去。”倒是眉目如星、意气飞扬。

那些人一听,便做鸟兽散去,似这归丰城里所有的孩子都拜服着他一人。

慕容潇见此,便要谢这替自己出头的人,转身却见那少年年纪本就小,可身边还领着个更小的豆丁,仿佛是他的弟弟。那豆丁的眼神滴溜溜一转,比不上自己哥哥端方,反倒是浑球机灵许多。

“你呀,真是孬种,长这么大块头怎还要被那群喽啰欺负了去?”反而是那不过八九岁的小崽子先出声笑道。

白衣少年敲了敲他弟弟的脑瓜子,示意他莫要多言。弟弟捂着脑袋嘟着嘴便不再管这二人,反去旁边的铺子上瞧着点心去了。

“你是?”慕容潇那时的晋语并不好,只是临行前多跟叔父学了几句常用的,平时不说也便罢,此刻是强撑着搜罗那些语句,只为和帮了自己这少年说句话。

“明裴,”那少年却看看他衣裳上的豹纹,猜到了他是乌孙而来的,便直接用乌孙语对他说道:“襄亭侯府,温家人。”

“温家?”慕容潇想着,自己的叔父今日不就是登门去那家拜访。似乎是个赫赫有名的将军家来着,好像杀了乌孙不少英雄豪杰,但慕容潇到底年幼,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仇敌。他性情爽快,自觉战场上打打杀杀、生生死死本是常事,反而对所有能人奇士都有着几分天然敬佩。因而对眼前这少年也更多了几分善意。

只可惜一面之缘就过,后来再重逢,已经两方关系急转直下之时。他领兵上了战场,得知对峙的将帅正叫温明裴。

多少年过去,这人竟浑身是伤的裹在自己床头。

美人藏于帐中。

那人身上的伤实在太重,又受了如此折辱,怎是这光风霁月般的人物能够消受的。他盛怒之下叫人斩了那几个狱卒,又亲自贴身照料着,也算这人慢慢能够起身。只是这人总是想逞强,不让自己上伤药,也不叫自己给他擦身子,还不同自己说话,连伤口痛了也不肯出半声。不过他也不着急,只拿这人当在世的苍生祖一般供着。

他想着这人性格其实执拗地紧,总担心他受不了那份折辱,便要以命殉国,日日在床头紧盯着,出去处理政务也派旁人时刻守着,但那人却比自己想得情绪稳定许多,也没吵没闹过。

直到有天,他回了自己营帐里,却见单于座下的骨都侯、此番与自己一同出征的三将之一正在自己帐中。旁边守着营帐的小奴急色匆匆,便求自己赶紧进去看看,说他实在拦不住这位大爷。

慕容潇眉头一皱,心下预感实在不好,掀帐进去一看,就发现那骨都侯一副色眯眯地样子,就欺身在温明裴的身上。温明裴的伤还未好全,尤其那些动了骨头的伤,实在下床慢走都算困难,此番被一魁梧的西域男子就压在床上,根本反抗不能。

慕容潇见此情景,怒气便直往脑上涌,直接将人一把就拽起,揪着他的衣领就质问道:“骨都侯好生的威风,撒野还撒到我帐中来了。”

他本就是什么都无所顾忌的性格,这骨都侯虽与他并为前线三将,但他到底是单于所信赖无比的亲弟,更有几分张扬的本事。

那人见他如此盛怒,反倒也不腿软,毕竟在他眼里,慕容潇也不过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将,两人既是平级,根本不能拿自己怎么办,于是也只是轻轻地挥开慕容潇揪着自己衣领的手,笑着说道:“潇弟怎么这般风风火火?小奴们可报了,说要进献个敌军统率轮流做你我玩物,远了去还要做个军妓供弟兄们泄火。”

他眼神扫过床上那长发尽已散开的人:“可如今这人却被长留在你帐中,潇弟这是何意?是要独尝美色、不给我们分来,还是……要包庇敌人不可?”

“我自己掳来的人,由我自己决断。”慕容潇冷冷扫过那人,语气里是不容质问。那骨都侯见他如此,也是败兴,于是掸掸衣袖,痛骂了句晚辈宵小,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出了他这营帐。

慕容潇见人走后,是赶忙去查看那人,却见床上的温明裴已无声地流了一行清泪。慕容潇一怔,这人就算被剥骨抽筋、鞭噬折磨,也未曾露半分软弱,如今却在自己眼前无声痛哭着,他蛮荒的心间仿佛也被这人的泪滴灼痛。

他知道这种地步的宣泄,已是眼前人的极限。慕容潇实在心疼,但也只是轻轻地,便将那人搂入自己怀中,待泪水沾湿自己胸前的整片衣襟。手腕震动,暗自下了誓死都要护这怀里人周全的决心。

温明裴睡不好,半夜里总是无端地被梦魇惊醒。

慕容潇自然忧心此事,白日里还亲自去撵了羊奶茶,温温热热的,既可养胃,也能在睡前助眠。温明裴起初还没什么反应,也不怎么说话,但一段时日之后,不想空费了他一番心意,也会安安稳稳地在睡前就着他递来嘴边的碗,一口一口吞下慕容潇喂来的草原热茶。

“谷蠡王……莫要麻烦了。”温明裴纠结半晌,才终于说出口。

温明裴手上还有臂腕上的伤都未好全,慕容潇虽块头极大,但照顾起这人来也算细心,将喝完的茶碗放下,又拿起布子来擦干净他的唇角,方才说道:“明裴,都贴身住我营帐里如此之久了,怎还不见得改口?”

“……”温明裴未应。

“若是不愿叫那更亲近的名字,就唤我全名也罢。”慕容潇笑着:“我偏生不信你在晋军里头,不喊我什么乌孙宵小,或是慕容贼子什么的,喊句慕容潇应当是家常便饭吧?”

“没有。”

“什么?”慕容潇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喊过你那些侮辱人的称呼,”温明裴解释道,见眼前人实在真切,后又补充了一句他的名姓:“慕容潇。”

也是,慕容潇想着,这人是个温润胚子,性情如玉,又怎会平白无故喊他些骂人的话来,却又听那人说道:“还有,中原人的习惯,喊别人时还是唤人字的多。”

自从被俘以后的这许久照顾时日,还没听那人说过如此长的句子。

“字?”慕容潇握着那人的右手,一边查看今日痊愈的势头一边问:“我是听说你们成年后会取这个,那你的叫什么?”

“怀卿。”温明裴眼神闪烁,见自己被滚烫的烙铁硬生生划断的血肉还是那般样子,估计是以后再不能握剑纵马。

“怀卿?”慕容潇想想:“听着是不错,可我还是叫你明裴吧。”毕竟小时候那面他介绍自己时用的是这两个字,自己心心念念了这许多年的也是这两个字。

温明裴也不拗他,只是喝完热茶的困意渐渐上来,就阖上了双眼,倚靠着他的肩头便睡着了。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对这曾经的敌将已然没了什么防备。

只是半夜里又难免被梦魇惊醒,浑身泛着冷汗,粗喘着气,额头传来阵阵剧痛,仿佛要将自己撕裂。那时候慕容潇也会在梦里跟着他一同被惊醒,几乎也没个什么好觉,醒来后见他难受至此,也总是要安抚许久。

有时候,他还会讲自己儿时的故事给他听,讲草原上的小羊羔,讲夜晚篝火里的星星,讲自己那聪慧的小侄儿,讲那些古老而美丽的传说,还戳破些自己那单于王哥哥小时候的窘事,直到那人重新安定下来,渐渐沉入睡意里去。

慕容潇的晋语起初其实并没有那么好,虽然小时候自中原回来,兴冲冲地也有多学过一些,但难免无勇武之处,也渐渐遗忘在脑后。自温明裴来后,他总觉得就算温明裴聪慧,早习得了乌孙语,但也不能总让他一直说些异乡语,时日久了难免也勾得劳神伤心。

于是他一得空便抱着几本晋语书去学,一字一句,还做了暗自做了许多份笔记,惹得副将都问他为何近些日子是如此钻研,以至于到后来是几乎和谢晋人根本没什么沟通障碍,完全听不出半分口音,浑然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原音。

温明裴到底是个心软的人,饶是再过悲戚,也在他的悉心照拂里开了口子。

那日是部族大会,依例全族勇士们都要聚在一起,比试些什么射箭、骑马或是摔跤的项目,彰显勇武、敬谢神明。慕容潇不想他太过憋闷,怕他时日久了更心生什么哀绝,便说要带着他去看。

只是要去那里,自然不能再穿着晋服去,于是慕容潇亲手挑了身符合他身形的乌孙服饰,便等他去换上。

“这里是这样系的吗?”温明裴从未穿过,此刻也只是依样画葫芦,去后头换上了来,但腰带却怎样也系不好。慕容潇是第一次见这人换下白裳,穿上自己民族的衣服,一时竟晃了神,见他身段细量,被乌孙的服饰衬得线条流畅、别具神韵,喉结不自然得动了半分,这才反应过来,上前帮他把腰带系好。

慕容潇宽厚的手掌抚在温明裴的腰际,让两人呼吸都一顿。但他却也不敢再向下多动,只得干脆利落地帮他系好腰带,就眼前人的耳根子都染上了微红。

戴好幡帽,便去了那会场。

正是风和日丽的时候,慕容潇自然要上场比试,留温明裴掩在幡帽下注视着他的身影。彩旗飘动,草原广阔,兴奋的呼和声响彻在天地之间,却只见慕容潇独身进了围场之中,而他一举手里的签,应声而出的便是要与他对垒的勇士。

进了围场要与他相对的,恰恰是骨都侯。

那人一抬眼,畅快笑道:“真是与潇弟有缘啊,看来今日是要真刀真枪、不打个痛快不罢休了!”

“承让。”慕容潇眼见居然是这人,本只想在温明裴眼前现一现自己的英武,如今却有了别的主意。

一声令下,两人便缠斗在了一起。慕容潇先手一步,攀上骨都侯宽阔的肩膀,双手紧紧一抓,便如雄鹰捕获了猎物,骨都侯无论如何挣扎,居然都无法从慕容潇强壮的手臂下挣脱出来,反而被他一借力,向前猛冲几步,从肩头把骨都侯重重地摔在地面上。仅仅这一甩,骨都侯便飞出去了几米,他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甚至都发出来了巨响,连耳边都开始嗡嗡作响。他没有想到慕容潇下手如此狠辣,于是心里面也产生了不死不休的念头,把自己偷偷带上场的马刀拿了出来,想要趁慕容潇不备,用这等下作手段取胜。

可谁料,慕容潇早把他藏在袖子中的马刀看得清楚,趁着两人近身的机会,慕容潇反手一抓,把骨都侯的手腕反方向一扭,手腕瞬间发出断裂的脆响,骨都侯发出来一声痛呼。

慕容潇眼中寒光一现,一下子便夺过了快要落地的马刀,纵身往骨都侯的头上一插。那锋利的刀刃,直接深深插进了骨都侯的头颅中,他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只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鲜血顺着骨都侯的头颅滴下,片刻后,他应声跪倒在地,直接断了呼吸。

部族大会的惯例本是点到即止,取乐为佳,但乌孙勇士皆都生猛,难免错手就伤人性命,倒也见怪不怪,可如今这意外身死的竟是骨都侯,便实在让围观众人惊惧,但一想将这人伤死的是慕容潇,何况是骨都侯违反规则、携带武器在先,便也实在不能多嘴说些什么,只是也不知他们间是否有什么旧怨,这单于亲弟今日是实在下手极狠。

只有温明裴一人,知道慕容潇是何意。

温明裴一直在旁看着,看着那人是如何为自己愤懑、又如何果断勇武。那一天晚上,经过许久的等待与守护,慕容潇终于尝到了他一直在企盼的果实,从肩头到脚腕,从发尖到指尖,来自中原名门的这一束君子兰只为他而绽放。

两年之后,乌孙单于乍然死在与柔然部的大战之中,群龙无首,环伺王位。单于之子年幼力薄,引势力混战,各安鬼心。眼看时局动乱,自己父兄多少年打下来的基业就将蚕食殆尽,乌孙崛起势头乍止。慕容潇势大,因而还有部族出头,说要保举他撺权为主。

“慕容潇,我一个外人本插手不得什么。”温明裴那时同他说:“但眼下局势,实在须一铁腕人物出面震慑,名为辅佐,实为……摄政。”

“若你真无心冠冕,也需为幼子考量,以待还政之日。”

正中慕容潇下怀。

那些人总劝自己杀幼子、亲权柄,以为他狼子野心,总有一日要逼宫禅位,但他却念及兄长旧恩,一心一意只保举小单于登位,而后在温明裴的不时提点之中,铲除余孽,整肃乱政,再加上小单于聪慧,这才让乌孙能得以大局安定、延续崛起势头,在草原十八部中,仍有能力与那柔然抗衡。

如今四年已过,明裴自被送到他帐中那一日起,便再未离开。

唯有慕容潇知道,他是如何隔阂着国家、民族、语言、身份,这么多阻碍,才让温明裴从最初的提防和警惕,走到如今的真心以待。在分岔路口选择时,温明裴都向自己伸出了手,主动愿意跟着自己回来——或许他是担心没能有什么身份在中都自处,或许是怕给自己的弟弟添了惹人猜忌的麻烦。

但这些于慕容潇而言都不重要,他在意的只是,温明裴最后向自己伸出了手。忍着他都能全然知道的对故土的思念、对亲人故友的不可割舍,还是选择了自己。

马车仍然在向着乌孙奔驶去,温明裴终于从离别的感伤中抽离出来,有些困乏地歪倒在慕容潇的肩头。

慕容潇心里不由得升起来一种家的温暖之感,他低头瞧着温明裴的侧颜,试探地问:“明裴可愿当个王师?把这惊才绝艳的知识本领教与我那侄儿?”

四年里,温明裴虽然偶尔也参与乌孙的政治,却从未真正涉足官场,以至于他的身份在许多人眼中仍然是一个谜。慕容潇虽然不甚在意这些,到底偶尔听人议论起来,说自己帐中养了个禁脔之类,总是愤懑难平,可却担心温明裴不愿意为这到底是敌营之主的人答疑解惑,因而也只把这些想法都藏在心里。

可这次,在经历过燕州一战之后,温明裴似乎对自己信赖又多了许多分。于是他想到了这个主意,让温明裴真正走到朝堂上、帷帐前,不仅在大晋的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也在乌孙草原上熠熠生辉,给予他完整的信任与爱。

温明裴闻言一愣,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慕容潇以为自己一定会被拒绝了,他才慢慢回握住这人粗糙的手掌,轻轻笑了一声说:“若是小单于惹我生气,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慕容潇没想到竟能得他同意,不禁有些欣喜若狂,猛地就吻上了温明裴柔软的薄唇。

温明裴知道这人又要胡闹了,但这次,他的心先给了这位谷蠡王下了通行证,不再避让推就,反而虚虚搂上了他的脖颈,任他动作。

慕容潇有些得寸进尺,此刻生出来一些恶劣的心思,摩裟着他玉一般的手腕笑着说:“镇宁将军,怎得这次选了我,不选你那一直心心念念的弟弟呢?”

温明裴在低喘中有些难以回答,但仍然知道这人的恶趣味,非要让自己明确说出来自己心思,这没得到想要的,便又开始叫他将军了。他好不容易定了定神,才轻声说:“大晋有他们新的温将军了,可乌孙小单于还缺一个老师。”

这几乎已经是他能说出口的极限了。

慕容潇听了这话,自然明白这话其中的意图,激动不已下却更得寸进尺起来:“可乌孙不单却个王师,这谷蠡王也还缺一个阏氏,镇宁将军可否代劳?”

马车内安静了一瞬。慕容潇也觉得这话有几分不妥,正想找个理由圆过去,就听到一声很轻微的北夏语:

“赛卜。”温明裴看着他的眼睛说。

这是北夏语中的好的意思,不存在任何拒绝的成分。慕容潇在草原上这么些年,是第一次感觉北夏语是这样动听的语言,否则又怎能让他这般的欣喜若狂?

慕容潇用他宽阔的臂膀,更紧地搂住了这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在他耳边用古老的北夏语诉说着自己的情谊。

过了一段时间,马车内的喘息声又起,顺着颠簸起来的道路而起伏。路途遥远,搞得前面的马儿都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将要回到乌孙,才渐渐平稳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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