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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凤仪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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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同样苍老的手抚过躺在龙床上那人。

身为贵妃,身为天下仪范,身为离凤印最近的女人,她也怎能想到这本该团圆喜庆的年节庆宴上,接连惊闻噩耗。

先是被派去抚边的亲子竟命丧冬夜,又见帝王晕厥在当场,朝廷上下一时没了主心骨。她抚摸着这位万世帝王,见他呼吸轻微,眼眸闭合,生杀予夺了一辈子的男人,就躺在自己身边,如此轻微,如此脆弱,像一只受了惊的老兔,似乎下一刻就会断了生息。

不知有何种的力,吸引着她身出自己的手,抚上了床上这人的脖颈。她手下稍稍一用力,面色一狠,桎梏欲紧起来,床上的帝王也发出几声不安的喘息。

杀了他。

杀了真龙,自己这最接近凤凰的女人,就将成为天下权柄的至中心。她可以轻易地扶植自己那无用的儿子登位,从此不再胆战心惊、不再如履薄冰,而是成为这天下真正的主人,成为说一无二的至尊至贵。

黯儿已经死了,是因为被他派去滇地,才死的。死于滇地那远离中都的边远之地,死于刺客的暗杀之中,他该有多冷,多么的痛——这是帝王应该补偿给自己的,她失去了最看重的亲子、失去了她依傍。

黯儿?黯儿刚出生的那年,他第一次没有去朝堂,反而一夜就陪在自己身边,等待着她顺利生产。一位日理万机的帝王,也曾推辞过堆积如山的奏折,反而亲手做了只小风筝,陪着他们母子在御花园里面嬉闹、放飞,只因黯儿小时候说了句无聊孤寂。

三四十年间,她陪着他守着这江山万里,每一个他无眠的夜晚,自己都会为他点上火烛,在一旁安慰也好、绞劲脑汁思考计策也罢,只为了让他能够轻松些许。从芳华压过群丛,到暮年白发染上青丝,多少个日日夜夜,携手面对愁苦,面对天下的重压。

皇帝是那般谨慎多疑之人,在她面前却很少避讳,这也才使得她能够把手伸到朝堂之上去。皇帝待她,其实已经远超君臣之礼,而多有夫妻之仪。他是帝王,却也是自己的夫君,是自己这么多年的枕边人。贵妃心里其实清楚这些,因此她才显得分外挣扎。

终于,她似乎由记忆回到了现实中,手上轻轻地松了力道,才恍然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的所为。在龙床上昏迷着的人,脖颈上已经被她的凤甲划破几分,留下了些红印子。

贵妃还是试图想让自己赶紧冷静下来,深呼吸了几次,正正衣冠,才退出了明政殿的卧房。出去时,恰好碰上了谢世青端了药碗进来侍奉,向她行了个礼。

“世青这侍奉得倒紧。”贵妃扫过这四皇子。

“孝道自为根本,世青不敢不为天下民表率。”四皇子沉声道。

他倒惯会说些好听话。贵妃也不想同他多纠缠,虽然这人确实实时侍奉在帝王跟前,实在是个大麻烦,但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帝王重病昏厥,她以凤令特赦了五皇子出宗人院,情面上说是来父皇床前尽孝,可谁都知道,危局当前,风云变幻只在一瞬之间。贵妃是失了二子,也只能将这无能儿赶紧捧出来。

此刻,恐怕是除了太子,都无人有半分愉悦意。

她在永嘉宫的佛阁里跪着,双手合十,凤甲未摘,默默闭着眼睛,不知思索着什么。

如今朝臣混乱,太子中庸,无能主事,这群臣尽知,就算那国舅爷出来反对,她也可用凤印与收拢的大半朝臣相抗,应当是无力与自己为敌。

中书省的参知政事唐大人、中书舍人李大人,门下省的门下侍中、侍郎、左谏议大夫、尚书省的大半尚书郎,还包括大理寺的少卿王大人,都是江家一拍,甚至常州、雍州、楚州等封疆大吏也对自己效忠。沈鸿全那人是个惯于和稀泥的,此种事自然又不会掺和,也只会顺意着不反对。

如此计来,颇有胜算。

急招外臣入京显然来不及,如今之计,当是控制住禁卫军,然后尽全力保证诸部政要正常运转,但兵部、刑部并非在自己手中。刑部便罢、兵部却实在重要。兵部之中,属汪建中为人,擢升成兵部尚书虽难堪大任,但却可被自己所用。至于刑部,平级调动过去人即可。

想到这里,刚从宗人院里放出来的五皇子便被领了进来。

见了她,却不行礼。

“安旼,”贵妃仍旧跪在佛龛前,只是微微睁开眼睛,对着身后的人说道:“一起过来拜拜,祈求你哥哥去那边了也能够顺遂。”

她强撑着,在凤仪的外表下,却终究也只是个普通的母亲。自己的儿子操劳大半辈子,甚至还将将到不惑年,正是一展雄才伟略之时,怎得就孤身葬身在了海角天边?

“祭拜?为他?”谢安旼却站着纹丝不动,甚至抱了拳就那样看着他的母亲。

江贵妃显然没想到这孽子竟如此说话,登时回了头,怒瞪着他:“你这是何言?”

“怎得了?我的母妃,”谢安旼走近几步,缓缓蹲下,直视着他的母亲:“我那亲爱的二哥死了,不算件好事吗?”

贵妃眼里一惊,伸手便扇了他一巴掌,斥道:“你,给你哥跪下!”

谢安旼却眼神一暗,扭过被扇得通红的脸来,便直直起身,站在贵妃面前说:“母妃上次这样打我,还是入宗人院前为了那二哥的几句话,如今出来了,依然是因而二哥被母妃打了去。”

贵妃深深盯着她,也缓缓站起身来,与他对立而站。

“你敢如此同本宫说话?”

“可是母妃啊,父皇他被谢黯的死骇成那样,昏迷不醒,不正合母妃的意吗?”谢安旼哂笑一声:“不过母妃啊……”

谢安旼刻意一顿,嘴角泛起丝莫测的笑:“这二哥的死,可是我主意去做的啊。”

“你在这里拜有何用呢?我可知道,他甚至没法来找我这个凶手,入我梦来、索我命!”

“我的好母亲,你为我二哥算了一辈子,到头来,这些基业,除了我,您还能选择谁呢?”谢安旼大笑了起来,“莫不是您还是瞧不起我,打算另扶持四哥或者太子?”

贵妃乍然瞪大了眼睛。

她活了一辈子,铺排算计了一辈子,瞻前顾后,却从没想过明明是一母同胞,可这小的竟杀了那大的,想着黯儿与她拜别时候的样子,想着他还未建成的佛塔,浑身便不住地颤抖起来。

“母妃啊,”她的儿子走之前,还来永嘉宫里看她,手上还捶着她的腿说:“那佛塔虽说是送给父皇的寿礼,可母妃更爱修佛,从永嘉宫的窗里往外头望,就能见到那佛塔。”

“那也是儿臣送给母妃的礼物。”

她浑身泛冷,怒极反笑,苍老的手抚摸到鬓边,缓缓摘下一根簪子来,神色却猛然一变,由悲凉变成了狠辣,硬生生将自己的簪子插入了谢安旼的腹部。

谢安旼正陷在自己大仇得报,在母亲面前癫狂畅快的情绪里,显然也没想到自己的母妃受了如此刺激,为了那已经死了的二哥,竟然直接对自己动了手,他捂住腹部,就见血液从自己的手指尖涌出。

贵妃狠狠抽出那金钗,止不住愤怒得颤抖:“畜生!这伤,是用你的肉来偿,偿你哥哥的命。”她扔掉那带血的凤簪,在永嘉宫的地上发出掷地有声的脆响,又抓紧深呼吸了几次。

她须得忍。

自己需要一个儿子,一个能让自己名正言顺掌权的工具。她不能杀死他,也不能完全抛弃他。如果她失去了一个可以及登帝位的人,那大半手中的朝臣将会与自己离心。太子上位,五皇子和自己都没有好果子吃,四皇子也已经不是能够受人要挟的岁数了,她没有别的选择,也没有别的办法。

刚才在明政殿中,她本打算直接了结了那真龙天子,扶自己仅存的儿子登位。可这儿子如今竟做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还显得这般骄纵乖张,实在不是帝位的合理人选。

她心里想争夺皇权不假,可也知道皇权有赖于天下百姓。

莫说百姓受不住一位如此癫狂的帝王,他一旦亲政,与自己共同分割了这天下之权,也是自己所控不住的,平白卷入一番新争斗,或许早晚要被自己这亲子祸害死,还要受尽天下人不耻。

不如由她拖着。

旧帝长久昏迷不醒,新帝眼睁睁看着,永无理由登位。

思及此,她微微摇了摇头,戴着凤甲的手指抚上了谢安旼痛得挣扎的面庞:“孩子,本宫还是会扶你上位,本宫会支持你,因为你是本宫所出。但是这只不是因为本宫不恨你刺杀了二哥,只是因为本宫没有别的选择,你要好好记住今天的痛,我并未照着要害刺,这肉偿也算你赔给你二哥的。”

“你说你害了你二哥,连本宫都不相信,你定是被人利用了。”贵妃低声叹了几口气,随机声音凌厉起来,“你二哥遇害的事情,本宫会亲自派人去查,今天的胡话……你切记、切记不能再对任何人说出去了。”

贵妃又沉默了许久,良久后她再抬头,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如今本宫有你,也只有你,江家势力都会为你所用。”贵妃虽然流着泪,话语却仍然平稳:“终有一日,会是这天下的主人啊。”

五皇子在这话中,倏然睁大了眼睛。

他笃信母妃只能倚靠他,可真听到这句话时,却也是万般滋味心中过。毕竟这话以前,母妃只是会对二哥他说。

他成为了贵妃唯一的儿子,凤所唯一信任、扶助的龙。

贵妃见他呆住,心里又涌上了一层难言的感情来,带着护甲的手指抚摸过他面颊上的每一寸。

她首先是个母亲。最宠爱、最信任的儿子溘然长逝,受得冲击绝不少于那龙椅上的人,又要顷刻面对小儿背叛。家中内乱,朝廷纷争不断,更有大将、国公、诸皇子虎视眈眈。

万万双眼睛在盯着她,她不能垮,更不能倒。

虽然万民不得见,可她也是这天下的主人。

其实她从未真正登上后位。皇帝心间总有道过不去的坎儿,先后作为死者随着岁月洗不掉半分,反而添了诸多美化,她永远比不上死人。可这么多年,住在主宫里、戴着金凤簪,她所抗的压力并比那死人更担当的上皇后之称。

她总是觉得自己不能负了江家门楣,就算当不上皇后,也要做一回堂堂正正的太后娘娘,否则便觉得自己从未是真的凤凰。可事到如今,皇帝昏迷,万事成忧,她才发觉虚名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握在手中的实权。

执念于是随水空流去。

“母妃,现在打算怎么办?”谢安旼咬着牙,忍着痛,受着永嘉宫里亲信的宫女在旁给自己包扎。

“去贴凤令,说太医院无人能用,广揽天下名医奇才入宫,为你父皇瞧病。”贵妃一边拿绣着牡丹花的帕子擦着手间的血一边说着。

“真要把他治好?”谢安旼觉得不可思议:“那我们岂不是白白错失了这机会?”

贵妃扫过这五皇子,唇角勾起几分笑意:“痴儿还是太年轻不懂事,怎知这天下医者只单单会给人治伤,不会干些别的?”

谢安旼听此,才眼色一变,却又听贵妃说了句:

“还有那谢世青,日日守在皇帝身前,实在碍眼,况且,谁知道他会不会起什么龌龊心思。你二哥既是死在滇地,那儿又闹得乱哄哄的,总要有人去好好收拾。”贵妃将牡丹帕子一扔,摆在桌上,便有宫女上来收拾。

“他母亲又是滇地女,他总算是半个滇人,正是滇地需要大员的时候,就让他这清名贤正的人物去接那烫手山芋吧。”

永嘉宫的地上,沾了血的金凤簪在隆冬寒风里闪着诡异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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