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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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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大晋的朝规,秋闱在十月中旬开恩科,于十一月中旬放榜,若是有幸入围,则参与次年春日的殿试,继续为中都选拔可用之才。广陵城虽然靠着商运起家,可这科举考试也受到各大家族非一般的热衷,毕竟得了银子与土地,若族中没有官员作势力依傍,也很难把这

富贵荣华给维持下去。

富商们自然深谙此理,所以每年正月时候便会聚集在一起,不仅展示各家族过去一年间的收获,更重要的是为即将走向官场们弟子间都做个认识,也结交些各家族背后的支撑势力。

正月初五迎财神,对于富商大户来说是个再重要不过的日子,因此各大家族有的在家祭祀、有的去寺庙里上香,这些事都一派红火地处理完,王家起头,邀请这韩、郑、沈三大家族来家中一叙。

王家实际根本就不想请这没有举人的郑家来,可是想起来上次沈家家宴当中,郑家可是显现出了与中都燕王非一般的关系来,以至于让王家不得不重视起来,这才一张请帖送了来。

可谁料诸位还没有坐定,就被学政赵大人差人请到府上一聚。这四家之人互相对视一眼,也只道学政有心,许是有其他诸事也得跟紧些,便一同移步到了赵府里头,却未曾想,这赵府里不仅请了他们这四家,数十个商家家主竟然齐聚堂中。

一一拜过。

肖若谷和谢思衡两人坐在主位之上,旁侧列着几个亲近的淮州官员,只是依然不见温景楼踪影。众商家也算得蒙隆恩,肖若谷请大家开怀畅饮,还向列商敬着酒。商族又何曾受过此般礼遇,原本还多有寻思,此刻自是开了怀,只当朝廷做东,办了场庆宴共众人享乐漫聊。

今年江南是寒冬,似乎映照了四大家族的生意,尤其是生意同滇地联系紧密的郑家,更是有一些难言的苦衷。但毕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困难之态,宴会上还是一片欢乐之景,频频举杯恭祝几位新中举的举人,也向各官爷敬酒,说要常联系,又说些互相照拂各自生意的话。那王旦也是又凑到谢思衡跟前,像他说自家那茶酒销路之事。

谢思衡和肖若谷二人也不推辞,通通将敬来的酒饮下了肚。

大家都心知肚明,所谓的中举不过是拿银子砸来的罢了,可是没人会把事实当成真相,都说是自己家的小子下了什么样的功夫、废了一番苦心思,才如何如何得来这不易的名次,各人也都逢场做着戏,连赵培鑫也跟着应和,一会儿说王家小子卷子写得实在好,一会儿又说哪家策论等明年春闱也能中个头名。

可这应和之事,却又偷瞧了几眼谢思衡的脸色,见他微微点头,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郑彦之实在是见不惯这从上到下的德行,更不喜欢繁冗的礼节,扫了扫那主位上的谢思衡,竟是也一动不动,似乎混同在一体。他实在食物不下咽,便起身去,想去外头冷静冷静。

毕竟自己本也不是这宴会桌的主角,反而只是陪衬罢。他却没看到,背后的谢思衡扫了他一眼。

可这刚出门,就见好些个官兵,穿着兵吏衣服,手拿长矛,说是守卫,可看这架势,分明是要把赵家围了一般。

他一惊,便知此事恐有变动。打头的兵吏虎背熊腰、精壮得很,旁侧却站着一手拿鞭子的小姑娘,似乎认出了他,主动踮起脚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郑公子,先退回去,莫要多言。”

郑彦之一时也没了主意,只想转身便要退回去,可就这一当会儿,就见上了个更不想见的人——他妻子曾经的未婚夫,中都里著名的纨绔子弟,现在名噪一时的燕州统帅襄亭侯温景楼。

这下他是尴尬也不是,示好也不是,只得僵在原地看着温景楼,忘了他一个白衣可还是要行礼的。

温景楼见他愣住,知道他是没料到如此场面,不知所措罢。他便主动解围说:“郑公子,我随燕王执行些公务,与你郑家无关,不必担忧。”

郑彦之看这场面,心下一思索说:“将军竟率了如此多的官兵,不会是……”

“不会是何事?”温景楼笑着。

卖官鬻爵、侵占田地、贩卖私盐……他一个游离在外的晚辈知道的,便有如此之多,桩桩件件皆是杀头的大罪。脏水里出不了清鱼,他家自然多多少少有参与其中,因而此刻他看着温景楼的笑,自己心里却慌得厉害,怕自己父亲也被这官兵绞了去。

温景楼却话锋一转,笑了笑问:“郑公子新婚还愉快?”

郑彦之哪能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担心他会不会因为新婚之事对自己产生怨怼。

可温景楼不知道他这些小心思,只是拍了拍着他的肩膀说:“郑公子刚新婚,那便多回家陪自己的夫人吧。今日之事,便不要多参与了。”他冲着郑彦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让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家丁兵让出来一条路,把郑彦之放了出去。

见郑彦之仍有疑惑,他又补充了句:“令尊饮完了宴,自然也会安然无恙回去。”

这时郑彦之才放下心来,向温景楼拱手行礼而去。

待这人被放了出去,温景楼才回身拍拍旁边的诫光,笑道:“你们这套上官兵的衣服,操练了半日,竟真有官兵的样子了,连郑公子都没认出。”

“确实不像做过僧人,完完全全就是个兵样子。”桃萝觉得新奇,也上下打量着。

宽严并济,先礼后兵。

待到宴席过了大半,诸商正要互相告别,却谁料主位上一直承着大家敬酒的谢思衡突然来了句:“各位这年也过完了,随我去官府走一趟吧。”

一桌人面色都是一变。

韩家家主韩节最先不平,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上下,直接问道:“王爷可不能以权压人,你凭什么要我们去官府!”

“是吗?”谢思衡看着旁边的肖若谷,示意由他来讲。

肖若谷与谢思衡对视一眼,心下会意,随即拿出他们了贩卖私盐、作弊行贿、强买功名的罪证,这些其实不难查,甚至肖若谷心里头一清二楚,只是官府一直与富商站在一处,实在难办罢了。

瞒下去便年年有金子交上来,可若是戳穿,不仅与富商大户翻了脸,也与其背后的势力弄了不愉快,更多的还有无数自家官员牵扯其中,所以这事自然一拖再拖,谁也不敢去碰。

直到谢思衡准备开刀,肖若谷两相权衡,还是站在了谢思衡这边。毕竟大抵有谢思衡在前头撑着,最后也怨不到自己头上。

“王家,贩卖私盐,贿赂朝廷,私买元贞四十七年进士。”

“韩家,勾结圈地,逼迫劳工,致使流民作乱。”

“……”

这数十份罪状一一宣读完,本来热闹的厅堂里头静得可闻针落之声,没人敢真承认这事情是自己做的,这些有权有势的大家族也不例外。

王家作为家主,先变了颜色,想要使个眼色让新科的举人们先溜出去,自己再与燕王殿下做周旋,无论是送礼也好、献美人也罢,总之要平了这番事。所以也谄媚了一些,连忙说:“这些……小的也不清楚,小的不过是个本分生意人,您这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他转眼看了看赵培鑫,可赵培鑫只躲闪着目光不肯与他对视。

众商家之中,沈青毕竟是个脑子转得快的,心思也多,自然更是明白,这燕王与巡抚大人来赵家宣读这些,而非直接押了他们去,此举之意恐怕还有周旋余地。

何况,就凭一个王爷孤身来闯,又怎么能奈何得了他们?

强龙可不压地头蛇。

他们盘根错节在此多年,对自己的势力自然还是有信心的,趁着王旦在前面应对,沈青便偷偷给自己的几个侍卫打眼色,示意他们去找其他大人求情。

沈青眼睛一转,想起来那位同是中都来的温大人既握兵权、又与这燕王关系差劲,正是个可利用的,于是赶紧低声吩咐他说:“快去找温大人求情,多少钱我沈家都愿意出。”

沈青自以为站在人群之后,却不料谢思衡早已把他们的细小动作瞧得清楚,却只是暗自耐着性子并不动作。

可沈家的小厮还没来及溜出去,便听到院中传来了一声清亮又短促的笑声,竟然是温小侯迈步而来。

显然他的病腿已经好全,在这偌大的赵家行路自如、闲庭信步便进了里屋,又披了一身厚绒绒的红白相杂的大氅,颈间白色的绒毛衬得他更加修长昳丽,脸上挂着笑意,颇有一番英俊潇洒的贵公子架势,像是来参加他们宴会般似的。

还没等富商们缓过来这口气,就看到这温公子拿出来一柄亮闪闪的匕首,一边随意把玩着一边笑着说:“我可不赞成燕王的做法。”

肖若谷在这事儿上也没提前得到谢思衡的知会,根本没料到温景楼回突然闯进来。此刻一听温景楼这话,是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以为今日这温大人又是来闹事儿的,想出声要上去拦,反而被谢思衡抢了先。

于是只听到温景楼含笑的声音响起来——

“大家走到今日皆不容易,可今日一旦进了刑狱里,这家族百年基业便是全毁了去。尽管依照太祖列出来的晋法,是应当如此处置,可本侯却总觉得,这人非圣贤,大家有过才正常,而若是知错能改啊,就善莫大焉。”

众人一听这话,仿佛得了一道特赦,连忙应道。

“诫光啊,打开门给诸位瞧瞧。”温景楼摇摇手里的问生刃,笑着摆手。

商家这才发现,门外不知何时竟围了一大圈兵卒,各个手里拿着长枪短剑,立正着待命。

“啊,我忘了和诸位说,肖大人特批我领着淮州兵马,已经围住了这里,要是各位有什么别的心思,趁早歇歇吧。”温景楼也不顾忌,随意挑了个椅子便坐了下来,抬头笑对诸位:“这里头也有的是人陪我刚下了燕州战场,刀尖上没了血,可正痒痒得很。”

众人俱是一颤。

这话一出,各位富商的脸色更是不好看了,想不承认他们做这些事也不行,抵赖给金银财宝更是不成,这顽劣的温小侯看起来巴不得拿他们的性命开刀、杀鸡儆猴。富商们吓得已经是思维混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惹了这个活阎王。

唯有谢思衡却看着张牙舞爪的温景楼微微提了一下唇角——这才是真正的意气风发的温将军,谈笑间便可直取人心。

见过芝兰玉树一般的少年人,也安抚过这受伤难过的可怜小猫,和风流倜傥的温小侯爷当众对峙过,也在深夜里握住过这人颤抖的手腕……今日英姿飒爽的温公子,来此地也是为了他。

堂中所有人都要仰他鼻息,可有谁知道他这一人千面的风情呢?

唯有自己,只能是自己。

谢思衡的手腕竟为此而渐渐握紧时,肖若谷却有些担忧害怕。毕竟他完全不知自己何时批过这温侯爷军马,又见这温将军身后站着穿着府兵衣服的,正是自己派去他落脚府衙的小厮,眉尖也是一跳。

这温将军,果然行事像传言中一般,永远让人是意想不到。不过肖若谷自然也瞬间明白了他们的意思,顺着他们做了这场戏便是,反正也算是为自己助力。

“温将军说得有理,如今民间织造债崩塌了个干净,”肖若谷心下会意,自己站出来状作调停,指了指韩节:“韩节,你们家那绣坊不是搞了罢工之类,也不好营生。如今之计,当还是与诸位继续合力了结此事。”

“若各位肯拿银两出来速速还了这民债,一来算平了过去这些案宗,二来也是戴罪立功,官府自然既往不咎,还会算诸位一功,也算同舟共济、共得两全。”

“诸位意下如何啊。”温景楼抹着刀,脸色冷了下来,问道。

一唱一和,一红一白。

“自然愿意。”郑怀明一看温景楼外面围了个遍,自己儿子还不见了踪影,心下一乱,当即还是觉得要靠着谢思衡一派,更何况他们家并未贿赂学政,情景自然还稍好些。

后头有些商家见了,原本还有些犹豫似的,也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不得不相继向官府低头,相继认错,按下红指印来。王家跟官家挨得近,在耳旁问了问肖若谷的意思,见他像自己挑眉,于是也按了下去。

“敢问,这是要出多少些银两?”有些商家拱手行礼问道。

一直未说话的谢思衡扫了一眼,方才说道:“按田地多少缴,一亩田七百两。大于百亩土地的,每亩一千二百两。”

此言一出,自然是让占地最广的沈、韩二家犯难。韩节一时不能背了沈家,瞧着沈青那人脸色是丝毫不动,心下着急,却也不敢不遵官家的命,毕竟温景楼那刀子仿佛就要割上自己脖子了。几番纠结之后,想了想那田地也只是自己朝沈家租来的,生意成不成,还是命更重要,自然也画了押。

温景楼见沈青还是不动,把玩着问生便走到了沈青后头,披着那红白大氅,从脖颈后幽幽问道:“沈大人这是?”

沈青一皱眉,知道也逃不过去,终得要缴那么多钱,只能叹了口气,也只得自认倒霉,被算计了进去。

“那诸位,现在就派人回去取银子。”谢思衡开门见山,丝毫不给他们拖延的时机。

等各家小厮将银子一一抬来,谢思衡也信守承诺,当着各富商的面,将他们那些罪状也一一点燃,在火光里,看着它们燃成了一把灰烬。

正月初五,本迎财神的时节,以四大家族为首的富商却皆是破财,方留得一命。

谢思衡没经过他人之手,只让姜闻清点清楚,直接去填了织造债的亏空,又按户分送给了被侵占田地的贫民和劳工。

可谢思衡知道,这分发银两终究只是暂时之计,民生所赖之根本乃是田地,学生所要的公正依然也未返还。

天下之心,最多在田民心,而最难得在士子心。

“你不是都烧尽了?”趁着夜色,温景楼已梳洗好,却见谢思衡仍在书案旁思量,靠近了来,就见这书案上左右两边,摆着两人的诉状。

左侧是提督学政赵培鑫,右侧是票号大商沈青。

“独剩这两人,烧的假物。”

温景楼笑了笑,拿起那状子来细细看过:“我还说你哪里来的仁慈心,竟还能忍他们这么许久。”

“郑家虽也沾了污,可船运之事到底以后助力甚大。水至清无鱼,王家虽贩私盐,可若他不去贩,总又会有人沾了去。”谢思衡闭目说:“更何况他午后主动来说,要把家里贿赂才得来的官位悉数奉还,也引得诸商家效仿。”

温景楼笑道:“至于你留下那韩家,一来是勾连甚深、可以反水指认,二来是用织物之品与郑家相制衡,可是此意?”

“恒林知我。”谢思衡顿了顿,睁开了眼睛说:“所谓四大家,其实只有沈家难办,侵占田地、倒卖粮食、票号做空是无一不沾,就连买官一事也是头年先做。若是杀鸡儆猴,自然要杀这一只。”

“这两叠折子,一封上书到中都吏部,将赵培鑫检举,顺道再将叶一澜调换去,另一封递交给刑部,便叫肖若谷依晋法在此就地处决了便是。至于沈家空出来的田地,悉数归还,可他们让出来的官位……”谢思衡陷入沉思。

“冗官冗费,也是淮州积患。”温景楼笑言:“云旗是想,那些必要的位置,便让寒门学子再科考去争。更多没用的便裁撤了去,也算让姜闻他们那些有才有能的真干干活。”

“恒林以为如何?”谢思衡抬眸,有温景楼在旁梳理思绪,终于才露了几分轻松意。

“自然……”

温景楼话音还没落,外头便有一人莽莽撞撞地直接推开了门,两人皆是一惊,才见是桃萝那丫头。

丫头慌慌张张,正待温景楼张口问,桃萝便开口说:“主子!主子不好了。”

“中都里传来了消息,说二皇子在滇地遇流民暴乱身亡,皇上老头儿他听了急火攻心,已经晕厥了过去。”

“什么?”谢思衡唰一声站了起来,上前了两步,又问桃萝说:“那如今朝中,是谁主理政事?”

“他们说,他们说贵妃娘娘,业已把持了朝政。”

谢思衡回头,与温景楼两人不由得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中都局势变化,现在怕已经是乱成了一团粥,他们虽远离千里之外、鞭长莫及,却也不得不随形就势、多做谋划。

千古帝业,可能只在如此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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