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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冰河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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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思衡能做的,只有离开,悄无声息地离开。他已经给予了这人这么多负担与痛苦,没道理再去质问或者哀求。

他虽然走在街上,思绪却全在温景楼身上,回忆着他哭红的眼睛和与之反差巨大的狠心话语,步子上轻飘飘仿若失了魂,往日牢牢挂在脸上的那层冰霜被剥裂开,露出一点点裂痕,然后撕扯着他所保护着的最软弱血肉。

从指尖开始颤抖。

连着他丝丝的血脉,渗透到的骨子里,随着血液的流淌像他的心脏就浸染而去。陈年的那些痛楚感开始抽动他的心,让他只能深深呼吸几次,像这么多年的惯常一样试图把尖锐肃杀的痛压下去,可他没有成功。

谢思衡一个人去了茶楼。他从前是根本不爱茶的,因为那滚烫的茶水总是会成为旭嫣明晃晃虐待他的刑罚,可后来温景楼曾用茶来调侃他,曾温柔地为他上茶、为他处理伤口。那时还是在去川南之前,如今却已茶凉,不仅旭嫣已经被自己一把火烧死,温景楼因为他受了那样重的伤,血肉焦灼,说着要与自己断了情。

看来他这人,一生都与火反冲。

谢思衡盯着青瓷茶碗里浮浮沉沉的茶叶片,在热烫的水里毫无什么依傍,只能随之翻滚、落泪、最终沉眠,奉献出一生的好滋味,只被席卷到小小杯水里,溶解在无穷尽的寂寞中。

然而有许多事是他们两人避也避不开的,比如朝会。往日里几乎是为了故意避嫌,两人几乎从不打照面,可如今,谢思衡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要往他身上去看。

见着那光风霁月、笑魇似乎依旧如常的温景楼,与许云安或是其他朝臣都热络地攀谈着,独独在目光与自己对视时却笑容一顿,而后就转头撇开,离自己远上几分,又只与身旁的许云安聊着。

谢思衡对这种回避无可奈何,更也不能去自讨没趣。只能定定心神,全身投入到公务里,一板一眼去向帝王回禀近日公务。而轮到温景楼时,他也会越过一件件朝服去朝那人方向看。虽然早朝会一遍又一遍提醒他如今二人的现状,可到底还是能偷偷看上那人两眼。

他不敢多注视那将军,只能状似无意的回头,再望向龙座上的帝王时,发现帝王正饶有玩味、颇有几分满意地审视着二人。

时间就这样分分秒秒地捱过去。

他不再将情绪全然放纵出来,他知道在温景楼想清楚前不能再去打扰他,于是转而将注意力去扑到调查铺排的事情上。

海色楼仓库的大火,他定然不会那般好糊弄过去,莫名其妙地邀约、莫名其妙地着火,已经将答案摆在了他面前。

谢思衡将放火的那库房小厮掘地三尺才挖了出来,将他囚在自己燕王府的地底,日日鞭笞方才从他嘴里头撬出来实际的答案。

谢安旼。

其实他不用这样做也能料到,但却抑制不住地做这般足以被称之为暴虐的事。温热的鲜血蔓延到自己的脚底,他转身离开,将趋于冰冷的身体留在这里,独自踩着血色的脚印一步步离开。

他现在就想提着镇燕剑去剁下谢安旼的头颅来,但他不行。行到此处才知道,帝王权柄中还有一个切切实实的字,忍。

时机尚不成熟。

不成熟、不成熟、到底何时才算成熟。谢思衡将那镇燕剑好好供奉在主阁里,他还不能用它、也还不配用它。

他成了一个大忙人,几乎每夜都挑灯会客,将许多原先设定好的事都提前加上节奏,比如安排杨明山加紧中都禁卫军的操练布防,以及对于禁卫军都统领郭予光这人的各种处理——毕竟以后若要动手,他拿着兵权不放,恐怕也是他和杨明山的重要妨碍。他本就细心,如今涉及到大事时考虑得更是面面俱到,甚至连那深宫里的温妃性命安危都被谢思衡谋算在内。

时针被谢思衡强制性往前拨快。

可到底还有件让他颇为苦恼的事情,那便是近些日头来中都城里与温家叛国有关愈演愈烈的传言。虽日前还只是传言,并不能拿出什么切实的证据,但这样放任下去定然会出事。温景楼怎么处理,他已经不能再多问,可是这事情本就因他而起,他又怎能袖手旁观?

那日正和秦定、褚墨臣二人商量此事时,皇帝便又一纸诏书把他唤入明政殿内。

问得原正是温家此事。

“温家棘手,虽是些捕风捉影,但到底事关利害人心,闹得满城风雨,”皇帝闭着眼睛,倚在金椅上,沉沉说道:“朕既知道你与那小儿的事,也知你二人如今翻了脸面,便还是将此人此事交由你来处置。”

毒辣的老头。左侧是家国与帝位,右侧是私心。向左亦或是向右,都行不得。他硬生生是要自己举起利斧来,劈砍向自己的软肋。

他没能立刻应声,皇帝也沉默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跪在地上,他思索了许久,皇帝既然能放任自己设计烧死太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血亲死亡,温景楼一介外臣,落到皇帝手上,怕是能黑白颠倒,屈打成招,硬生生落实这温景楼叛国的罪名。

谢思衡知道,之所以把选择权给了他,不过是考验一番,若是他仍然心存怜惜,不能给皇帝一个希望的答案,那温景楼——就会直接被皇帝处置。

想到之前的老臣、功臣最后满门抄斩的故事,谢思衡毫不怀疑,或许捏造个证据处理他,也是皇帝能干出来的事情。

大殿上一片安静,似乎连风声也停止了,气氛压抑得厉害,像是有雷暴之前暗沉的天色。

谢思衡闭了一瞬眼睛,可就这一瞬,他眼前仍然浮现出来温景楼那日流泪的模样。

他低头看了一眼大殿中厚重的砖块,像是下了决心,随即迎面看着帝王,神态自若,甚至表现出来对狠心离开自己的温景楼的愤恨来,声线中带着些狠厉地说:“囚禁。”

皇帝常喜欢闭起眼睛来听下面人对答与汇报,一来是养养本不多的精神,二来便是不为那些神色、动作等而蛊惑。

“哦?”皇帝似乎来了兴趣,缓缓睁开了眼睛,甚至还微微往前探了几分身子:“衡儿此话怎讲?”

“囚禁起来,以免异动,到底没有温家叛乱的证据,若是直接处置,对陛下名誉有损”谢思衡语气冷漠,有种公事公办的意味:“何况,若是以后有乱,这温家还是有用处的。便不必下狱,寻一处地表面好生供养,实则暗中囚禁,再从长探查此事便是。”

皇帝有几分满意地盯着谢思衡看。果然,谢思衡还是个聪明的,没有选择不撞南墙不回头。但是,他仍然准备再试探一次——

“衡儿说得有理,只是这关起来有战功的将军,百姓怕是要信以为真。”皇帝笑着:“到时候这温家的名声怕就不妙了,你可笃定要如此做?”

“是。”谢思衡沉声。

皇帝沉默许久,偌大的明政殿里只有檀香木珠串互相碰撞的声音在回荡,不知捱过了多久,皇帝才缓缓开口说:“那便将温景楼的事全权交给你去做。”

最后一次试探,最艰难的一场试炼。

回到府中,谢思衡微微叹了一声。他不知道自己的提议是非要如此不可,还是多少存着些私心——把那人囚禁起来,牢牢捆在自己身边。

让他再逃不得、跑不得。

这个阴暗念头是面对皇帝的诘问时才产生的吗?亦或者是看到温景楼的烧伤时?再或者,更早之前,从他第一次吻他时候,他便想让这只自由的鸟永远呆在他那冰冷狭小的屋檐下……

他不确定,他只知道,饶是不应该,现下却不得不做了。

那些往日里的爱意与温柔,竟然要化作兵戈相见,温景楼应该会恨他吧,谢思衡苦笑了一声,却开始着手布置这关押事宜。

元贞四十八年四月,时任燕王的谢思衡率小队禁卫军包围襄亭侯府,俘获将军温景楼,后关押到太子别苑篱麓居中。

坊间传言,温将军一开始也对着府兵们大打出手,并且厉声责问他们为何闯入堂堂侯府,然而当看到燕王出现的时候,这温将军却又莫名其妙地束手就擒了。

有人说,这是因为燕王殿下也去了燕州,掌握了温将军暗通乌孙的证据,也有人说,这是因为现在燕王势大,温府一向与燕王不和,这次才栽了跟头……

事情的真相没人知道,总之温景楼就这样被带走,说是请去篱麓居小住,容官兵查验温府,可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被暗中关押了。

温府被翻了底朝天,却没有发现任何通敌的信件。燕王于是下令,不准挪动温府一草一木,只等着温将军自己开口。

原本有些寥落的篱麓居一时间变成了人人讨论的中心话题。

但这般风云的暗涌,到底还未波及到禁宫墙里头,尤其是那些与政权夺位无关的妃嫔们。乐阳公主拎着她在路边小摊精挑细选的糖果糕点,去拜访她的母亲良嫔时,云贵人也在一处。

云贵人原本还在和良嫔姐姐聊着天,见乐阳来了,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一顿,随即又温柔地一笑,眼神间却转过几许落寞:“乐阳,又与你母妃来叙旧了。”俄而又站起身来,依旧恭恭敬敬地向良嫔行了礼,方才说:“那妹妹也不便再多叨扰,便先行回去。”

良嫔见了,赶忙将她扶起来,又拍了拍她的手,本想留着她一起尝尝糕点,可她去意已决,这么多年相处下,知道她这人看似温婉谦卑,可到底也是有几分执拗意,于是也就不再多留。

云贵人笑着,便与良嫔告了别。

宫墙上的枝叶已经抽了芽,趁着漆红色的围墙,终于给沉寂的深宫染上了些许生机,连墙下常驻的小猫都抻抻腿,打了个哈欠,又去追逐落在鼻子上的蝴蝶。

云贵人看着那蝴蝶,振动薄薄的翅膀,万万种光彩之上,负荷着千斤之风,还能悠悠向天空、向未知而去,转瞬便已消失在了宫墙尽头。

自己的家乡,最是蝴蝶成群的一派光景。

云贵人伸出手,可这一次,蝴蝶却再没有落到她的指尖。落下几点香粉与光辉,便扑闪着翅膀离去。她叹了口气,却想起来这条宫墙长廊,可不就是上次被五皇子羞辱的那处。

只是,这一次是她孤身一人。

当然也可能,她一直以来都是孤身一人。

脸上原本含着些悲凉的笑容渐渐裂开来,她宫里唯有一二的侍女惶恐地迎上前来,可却被她挥挥手赶了下去。杯盏被她摔碎,散成点点残片,她握紧其中一片,心中生起莫名其妙的欲望来。

她想将这尖利的碎片刺破人的皮肤,流下里头鲜红的血液。无论是谁,是她的侍女,是皇帝,是她自己,或是……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或许也算不得男人。

但是为了讨好这人,她甚至曾拿起一颗葡萄,用手一片片将它剥开,然后顾忌着外溢的汁水,将它一嘴一嘴递到那个太监嘴里,任由他享受着嚼一嚼,酸甜的滋味迸发,而后吐出两粒籽来,她再用一双玉手放到他嘴边接住。

她无权无势,总得寻求依傍。从曾经偶然接受恩宠,到如今儿子都独当一面,她一直有求于这个呼风唤雨的人——只能委身一个太监,明政殿御前的刘监。

刘监在后宫里不算说一不二,那也是呼风唤雨。说来也是荒谬,她也算堂堂一个主子,却要虚与委蛇地来讨好他一奴才,甚至依傍着这奴才方才能立足于宫廷。

她自然不会甘愿受此等委屈,她有目的、有无穷的欲望,翻身做只凤凰又有何不可——她将所有的期待和压力都寄托到自己那儿子谢世青身上。

他必须成为帝王。

不论他是谁,只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所以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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