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也会陷入那种名为“升级狂热期”的阶段，路上谢菲无奈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过星际间这种状况正常且常见，体能的每一级之间都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升级后短时间内很容易骤然陷入那种体能充沛的狂热阶段。

校医在碧蓝从医多年，见多了这样的军校生，理解地拍拍少年的肩，让他冷静下来，等医疗舱的报告出来后叮嘱其升级后的注意事项，开了专门的营养剂就笑着放他离开了，“恭喜啊，年轻人。”

“谢谢。”谢菲报以克制一笑，认出是第一年分班考后见过的那位医生，他一愣，笑容更加真情实意了几分。

体能升了一级之后，学院赛的集训也就不足为惧了。训练场上，谢菲每天顶着比尔羡慕嫉妒恨的眼神轻松地跑在前面，留给他一个看不清的背影。日子一天天过去，紧凑而充实，青春的操练在少年的骂骂咧咧中过去，年少的日子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然而就在他们紧锣密鼓一天天筹备学院赛之时，一则惊天消息突然爆出，一夜之间引爆了星网，打他们了个措手不及。

洛南寻反了。

在学院赛前夕的关键时刻，在帝国人的注意力全部聚焦在这三年一度的盛大赛事之时，洛南寻反了，猝不及防地，偏偏还反得那样惨烈。

他在边星执行作战任务时带领所属队伍彻底叛出帝国，将整个第三军团南哨站作为投诚的献礼送给联盟。卢尔星的火光燃了三天三夜，带着血和硝烟的气息，伊莎贝拉发布的照片上遍布爆炸的痕迹与黑色的骨殖，记者直播的现场漫天遍地飘着黑色的烟灰，断肢残骸令人触目惊心。

帝国军方正式以叛国罪向他发起通缉。

星网一片哗然。

不少人还因为三年前学院赛机甲擂台上的精彩一战对这个年轻人有过好感，现在这种好感纷纷转为了怒火，以成倍的基数反噬，恨不得能够将他生吞活剥。

星际人毕竟还是人，即使在感情淡漠的新历13世纪，依然留存有那么几分人性与同理心，在星网上尤甚，毕竟这样的怒火与同理心不用付任何代价，还能彰显自己高贵的人格，何乐而不为呢？

星网上一连几天都被铺天盖地的骂声刷屏。

怒火甚至蔓延到了“杀人犯”的母校身上，有人翻起了旧账，翻出寒山系统的创始人厉寒山当年也曾是碧蓝军校的一员，毕业后没多久就接受联盟科学院聘请，入籍联盟，只是那年帝国与联盟邦交友好，人们最多指责他一句不爱国，没法给他扣上叛国的罪名。但是现在就不同了，洛南寻的事情一爆出，不管当时真实的历史情况如何，他就是人们眼中板上钉钉的叛徒、疯子、间谍，教科书中有关厉寒山的部分通通被划去戳破，就像古地球时代臭名昭著的“秦桧”，一时之间各式各样按照他们的形象捏造的跪姿罪人像大肆流行，许多知名艺术家亲自下场，创作出各种角度的3D影像供网民殴打泄愤。

这股愤怒的浪潮逐渐演变为新一轮的狂欢。

而作为他们的母校，碧蓝军校也被推上风口浪尖，被称作叛徒、歹徒和杀人魔的摇篮。有叫嚣着让他们滚出学院赛的，有质疑其教育理念要求严查的，还有的不分青红皂白骂起每一个碧蓝学子的。就连军区服役的军人，都以毕业于碧蓝军校为耻，纷纷与母校撇清关系，生怕被打为洛南寻一类的叛党。

千年历史名校，一朝名誉扫地，不禁令人唏嘘。

这对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

即使军校内星网断联，这种爆炸级的消息依然无孔不入。这几天碧蓝内人人自危，社会对他们的恶意已经通过家人的简讯、部分教师的辞呈、被肆意涂改打砸的校门以及校工异样的眼光反馈到他们身上。已经有选手抵不住家里的压力退出，即使面临着退学的警告也不松口，甚至有些家属本就抱着退学的目的而闹。校方无法，只好让替补抵上缺口，只是这样一来，先前一连几个月的集训就像个笑话。

这天三人再聚时没有像往常一样嬉笑打闹，李明石沉默了一路，突然开口，“你说赛场上他们会怎么看我们呢？”

明天即将迎来主力队的首秀——荒野迷途，平时开朗自信的少年人此刻也萌生出几分踌躇，为最近碧蓝军校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处境，也为一些他至今为止依然想不明白的东西。

比尔环顾四周，压低了音量，犹豫着开口:“你们说，洛学长真的叛变了吗？可是……”更多的话他没有说下去。

“星际年代，所见不一定即所得。”谢菲踢起地上的石子，看着它抛起又滚落，晴空朗日之下平白扬起一片尘灰，他抬头注视着他们的眼睛，“相信你所相信的，信仰你所信仰的。”

“而且就算洛南寻真的叛变了，碧蓝没有做错什么，你们也没有做错什么。”

对哦，此前一直被那种愤怒的思潮带着走，总像个罪人一般惴惴不安，可是归根结底洛南寻的行为与学校无关，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被牵连的无辜者，又为何要在那些是非不分的谩骂者面前隐忍认错。

李明石豁然开朗，又有些疑惑，明明是这么简单的逻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

因为你们的思想已经被伊莎贝拉带着走了。谢菲在心里补充。整个星网的舆论风向都在它的掌控下，任何不同的观点都会被限流，彻底隐于大众的视野之外。所谓民心所向，不过是王位上那位所想罢了。

他瞥了一眼手腕上精巧的终端，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学院赛还是不可避免受了重大影响，一方面碧蓝的队员因为星网上的骂声打得畏手畏脚，另一方面赛场上他们还面临着其他军校的拼命打压。荒野迷途中皇家联合第四军校从一开始就拼命针对碧蓝，硬生生地把他们逼停在第四的位置上；机甲擂台上李明石苦苦支撑，凭一己之力连挑第四军校五人，才堪堪保住他们第三的名次。两局下来，碧蓝总分居于第四。

碧蓝帝国三强的名号怕是要保不住了，所有人清醒地意识到。

即使是在资金最缺乏的那年，好生源全部被抢走的那时，帝国对碧蓝的重视一年不如一年的境况下，他们依然苦苦支撑了那么多年。那时他们尚有洛南寻、伊卡洛斯这样的中流砥柱之辈，有骨气，有信仰，有希望，有为帝国献上生命的忠诚与决心。不像如今这样斗志萎靡，信仰缺失，前途微渺不知归处。

睡前床头放着学院赛的直播回放。

谢菲注视着曲面屏中教练严肃却难掩颓唐的神情，从未有如现在这般强烈的既视感，碧蓝挺直了千年的脊柱正在一寸寸曲起，直至化石的古龙低下它高傲的头颅，庞大的骨架呈灰白状风化，一整个倾圮只是时间的问题。

对于一所军校而言，帝国三强不只是个名号，更关系到资源和师资的配置、来年的生源以及未来军团的直推名额，失去了这些，碧蓝就只能在底层恶性循环，如扑入泥潭的蝴蝶，挣扎多年或许就再也起不来了。

你们甘心吗？反正他是不甘心的。

哪怕并不真正身为这个集体的一员，哪怕只在碧蓝待了三年，哪怕只是为了守护挚友曾经留下的痕迹，他依然想要试着一搏。

卢尔星的事件他大概有所眉目，碧蓝舆论后的动机也不难猜，那位想让平民永无出头之路，他又怎么能让他如愿呢。

谢菲攥紧双手，暂且搁置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去过他属于omega的另外半个生活。

短暂的缩睡结束，

再睁眼已是学院赛的现场，他随着学校的队伍走进熟悉的赛场，碧蓝的少年们身着蓝色作战服，在四面八方或好奇或鄙夷的打量中努力挺直脊梁。

就在裁判解说规则的空档，皇家的指挥趁这个机会朝他们比了一个侮辱性的手势，第四军校的人吹起口哨，现场顿时一阵哄笑，碧蓝的领队上前制止，现场裁判装模作样地强调秩序，场面一度闹到不可开交。直播的镜头闻讯飞来，势必要将他们最窘迫的一面录下，已经可以想见弹幕里一片叫好之声……

谢菲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转身走入虚拟仓。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一下前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