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小学也放假了，家家户户开始置办起年货来。
张二麻从县里回来，拉了一车年货。还带回来了几样新奇玩意。
张二麻抱着一台座机去了秦阿公的杂货铺。正巧几个小孩也都在。
几小只好奇的围上来。
“这是座机吧，可以给在很远的地方的人打电话，我在书上看到过，校长办公室里就有一台。”刘志成说。
秦黎两只眼睛都在冒光:“是吗？，那我可以给我爸打电话吗？”
秦黎抬起头来看着张二麻，眼里的期待叫张二麻忍不住想要逃避。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孩子，小孩眼里的期待像深沉黑暗里唯一的一丝光。
张二麻不忍这光黯淡，但又无能为力。
秦世昌走了几个月，期间就往家里寄了一回钱，其他什么消息都没有，这都快要过年了，还不见他人回来。
张二麻摸摸秦黎的头:“打电话得知道电话号码，你爸的电话号码咱都不知道，上哪打去？”
秦黎眼里的期待渐渐褪去。
贺明在一旁扯扯秦黎的袖子:“哥哥，说不定过两天叔叔就回来了，你问他要电话号码，以后就可以打给他了。”
秦黎点头，依旧闷闷不乐。
张二麻又拿出另外一个东西，是个巴掌大的长方体。
张二麻告诉几个小孩，这是手机，也可以打电话。
几个小孩又好奇的围上来。
“我之前在镇上看到有人也用这个打电话，这比大哥大方便多了！”
“二麻叔好厉害啊！这个都有！”
几个小家伙接过手机，上一旁研究去了。
张二麻拿着另一部诺基亚去找顾晓晓，他给顾晓晓也买了一部。
等晚上，张二麻又神神秘秘的把大家都叫去了他家。
“噔噔噔噔！”张二麻把一块红布扯开，露出里面的东西，“电视机，还是彩色的！”
“电视机！二麻叔竟然还买了电视机！”
“我们班的同学天天炫耀他家有电视机，说他在家能看动画片，现在我也能看了！”
“二麻叔好厉害啊！”
几个小孩叽叽喳喳讨论起来，整个屋子一片欢笑。
大家都在倒数着过年的日子，年味愈演愈烈。
盼望着，盼望着，除夕终于在大家的期盼中到来了。
除夕这天，大家齐聚大院，独独缺了一个人。
过年了，除夕夜，秦世昌还是没有回来。
张二麻给鞭炮点了火，急急忙忙跑回来，鞭炮声响起来。大家都站在外面，看鞭炮一节一节炸开。
顾晓晓捂住贺明的耳朵。
众人脸上皆洋溢着欢笑，除了秦黎。
秦黎在心里想，过几天，甚至明天，爸爸就回来了。
吃过饭，大家都去张二麻家里看春晚。今年的春晚很有趣，屋子里充满欢声笑语。
秦黎一点看不进去。
贺明蹭到秦黎身边，用手搂住他的脖子。
“哥哥，你别不开心了，新年快乐！”
贺明刚刚喝了一袋牛奶，奶香味直往秦黎鼻子里钻。
秦黎偏头看贺明，小白团子笑着看他，像个小太阳。
“阿白，我爸还没回来，他会不会不要我了啊？”
贺明认真的看着秦黎:“不会的，哥哥那么好，秦叔叔一定不会不要你的。”
心中有股酸涩和烦躁蔓延出来，秦黎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股情感，干脆自暴自弃起来。
“我也想喝牛奶。”秦黎莫名来了一句。
贺明听见，以为秦黎不难过了，高兴的跑去拿牛奶。
秦黎和贺明挨在一起看春晚，秦黎小口嘬着牛奶，其实他不是特别想喝牛奶，只是闻着香而已。
贺明在旁边睡着了。
“阿白，你看这个人好……”
秦黎偏头看去，贺明靠着他睡熟了。
秦黎顿时觉得无趣，小口喝着牛奶，无聊的盯着电视机。
这时，他觉得原本吸引力极大的电视机突然没了光彩。
秦黎含着牛奶袋，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十二点过了，大家各自回家睡觉。顾晓晓抱着贺明回家。张二麻把秦黎抱到床上，然后收拾屋子。
张二麻收拾好，准备睡觉，秦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阿白呢？”秦黎问。
“贺明回去了。”
秦黎点点头，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第二天清晨，秦黎被鞭炮声吵醒，张二麻出去了。
张二麻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套衣服。
“过新年，穿新衣。咱们小黎也要穿新衣服。来，套上。”
秦黎高兴接过衣服，往身上套。
张二麻象征性问了秦黎一句喜不喜欢，他知道秦黎一定喜欢，上次去镇上接几个小孩回家，这小子就直盯着人家店里这件衣服看。
果然，秦黎穿上衣服就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
“行了，别在床上跳，一会床给你跳塌咯。去大院，贺明都已经起来了。”
秦黎穿好鞋，跑去大院。
贺明手里拿了一把鞭炮头，站在大院里，他看见秦黎，兴冲冲朝他跑来，把手里那些红红的鞭炮头给秦黎展示。
“哥哥，你看，我捡了好多这种放剩下的鞭炮头，我们一起玩吧。”
秦黎乐呵着点头。
“走，咱们去叫那几个懒虫起床，然后在捡一些，一起玩。”
贺明点头，和秦黎一起去叫人。
今天大年初一，吃过午饭，大人们带着小孩去镇上赶集。
镇上特别热闹，到处是人。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处处充斥着年味。
路两旁许多小摊，买各种各样的东西。
老爷爷扛着糖葫芦，大声吆喝，走街串巷。
顾晓晓拉着贺明，贺明看着糖葫芦，眼巴巴的，顾晓晓哪能不知道贺明的意思，给几个小孩一人买了一串。
几个小孩上街，那都觉得稀奇，这看看，那摸摸，临走时还依依不舍的。
回了家，顾晓晓把今天在集市上买的糖拿出来给几个小孩分了，一人分得十三颗。
刚分完，贺明就捧着糖跟着秦黎钻进了他家。
“哥哥，这颗糖给你。”
秦黎说:“每个人都有十三颗的，我不用。”
贺明把手里的糖放在桌上，坚持递给秦黎一颗糖。
“给你一颗，我就还剩下十二颗，是个双数。”
秦黎问:“为什么要双数，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贺明摇摇头:“没什么特殊含义，但就是要双数。”
秦黎瘪瘪嘴:“什么怪毛病。”
他还是接过那颗糖，当即拆开，送进嘴里。
秦黎从自己那里拿了一颗糖出来，拆了包装，送到贺明嘴边。
“张嘴。”秦黎说。
贺明乖乖照做，秦黎把糖塞进他的嘴巴里。
“现在你有十二颗糖。”
吃过晚饭，大人带着小孩们四处拜年，赵荷想带上秦黎，这孩子死活不去。
可能，他害怕看见别人家热闹的场景，害怕看见别人家的阖家团圆，回到家却看不到爸爸。
晚上，人们走完了亲戚，各回各屋，秦黎还搬个小板凳坐在村口老李家门口，看着秦世昌离开时的那条路。
夜里凉，大人都来叫秦黎回屋去，秦黎死活不肯。
他说，他要等着爸爸回来。
老李在门口点了盏灯，照着门口的小人儿。
老李家的狗和秦黎熟，跑过来趴在秦黎脚边。
路上投了一人一狗的影子，看得人心里发酸。
接连几天，秦黎都这样坐着，谁劝都没用。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的好快，村里只剩下热闹的余韵。
秦世昌真的没有回来。
张二麻安慰秦黎:“你爸在外面忙，说不定再过几天就回来了。今年他没回来陪你过年，明年一定回来。”
秦黎终于不坐在村口等了。
往后好几年，秦黎都能听见这类似的话。
“过几天”到底是过几天呢？“明年”到底是哪年呢？
以至于到后来，秦黎再也没有期待过，再也不会搬一张小板凳，等那个不会回来的人。
正所谓，没有希望，也就没有了失望。
秦黎试着接受，试着习惯，爸爸不在身边的日子。
·
转眼，刘志成上了初中，秦黎他们也升到了四年级。
顾晓晓负责教四、五、六年级所有班的英语，自然也就教了秦黎和贺明们班。
班上的同学知道了这个温柔漂亮的女老师是贺明的妈妈后，就开始关注甚至讨好贺明。
贺明长得十分书香气，是不同于秦黎那份张扬的气质，很招班上小女生的喜欢。
所以每次下课，贺明的座位边都围了不少人。
这些年，秦黎一直稳坐班级里“大哥”的位置。
有一次，班里有个女生被一个高年级的学生欺负，秦黎二话不说，带着班上的男生把那个欺负人的学生堵了，又把他狠狠“教育”了一台。
那个学生，硬生生被骂哭了。
后来那个高年级学生见到秦黎都绕道走，秦黎的“威望”也在整个小学传开。
后来顾晓晓不知从哪得知这个事，回家和张二麻说了。秦黎因为这事，还被张二麻打趣了好几回。
每次打趣完，秦黎都会生张二麻的气，生气那会不管怎么哄都没用。
然后张二麻就不管他了，过了几个小时，秦黎又像没事人一样，跑到张二麻家里看电视。
张二麻拿准了秦黎的性子。
从小这小孩就这样，脾气又犟又软的。
说他脾气怪，偏偏他又气消的快，消了气他就能当没发生过。
说他脾气好呢，偏偏他又固执的不行，脾气上来那分钟，谁的话他都不听。
现在正是晚春时节，李子和桃子熟的正好。
贺明正在教室里看书，秦黎跑进来坐贺明边上。
“阿白，学校里那棵桃子树上桃子熟了，都没人摘，咱摘桃子吃去。”
贺明放了书:“你去年和前年偷摘桃子被校长发现了，然后就被请去了办公室，今年你还去啊？”
秦黎满不在乎:“校长是个大好人，他不会说什么重话的。你不去就在教室里等着，我去摘来给你吃。”
说完，秦黎带着班上几个男生，风风火火出了教室。
秦黎出了教室后，有个一直不太喜欢秦黎的男生走到贺明身旁。
“喂，贺明，秦黎每天就知道这里玩那里玩，他自己不思进取就算了，还要拉上你一起。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还要和他一起玩？”
贺明看着手里的书，甚至没看那人一眼。
“因为我也不思进取。”
那个男生惺惺地走开了。
秦黎他们一伙人去偷桃，果然又被校长抓到了。
校长把他们几人叫去办公室，也没说什么批评的话，拿了几个他们摘的桃子，就放他们回来了。
回来的路上，吴池军和大伙说着话。
“我觉得校长就是想吃桃，又不想自己爬树上摘，于是就守在那，等着我们去摘，然后他好吃现成的。”
几人说着话，秦黎看见贺明从教室里走出来，于是拿着桃子走上前，准备塞给贺明吃。
但贺明忙着去办公室问问题，没理秦黎。
他摆摆手，径直走了。
秦黎有点小失落，但也没太放在心上，他进了教室，挑了个最红最大的桃子放贺明桌上。
贺明回来后，光顾着做作业，把桃子放在一边就没管了。
吃完晚饭回来，秦黎回了自己座位，就看见他们班的班花走到贺明桌子边，和贺明说了句什么，然后贺明就把他桌上那个桃子给班花了。
秦黎顿时火冒三丈。
他给阿白挑的桃子！
他给阿白的！
最红最大的桃子！
阿白就这样把它送出去了！
阿白把他精心挑的桃子送给别人了！
秦黎唰的一下站起来，走过去把桃子夺过来，当着贺明的面，气愤地咬了那桃子一口。
后来回宿舍的时候，贺明问秦黎这件事。
“秦黎，你生气了？”
听听，你听听，贺明竟然叫他秦黎！以前都是叫哥哥的！
秦黎又想到自从上了四年级以来，贺明就再也没叫过他哥哥。
下课的时候，贺明身边总是围了一堆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以至于他们一起玩的时间越来越少。
秦黎觉得这是不应该的，贺明身边不应该围这么多人，贺明不应该对自己那么冷淡。
贺明只能是他最好的兄弟，只应该像以前那样，每天跟在他后面，他们应该是形影不离的才对！
秦黎越想越生气，最后干脆没理贺明，加快了脚步，朝宿舍走去，留贺明在后面摸不着头脑。
后面几天，秦黎都没和贺明说话，也不和贺明一起走了。
就连隔壁班的秦娴都来问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了。
贺明也觉得奇怪，也和秦黎闹了别扭，秦黎不来找他，他也不去找秦黎。
两人就这么犟着。
结果就是，秦黎看着那些围在贺明身边的人，越看越不爽。
秦黎甚至不允许任何人和贺明一起玩。
下课了，又有人来找贺明，秦黎直接走过去拉开那人。
“我说了，不允许和他说话。”
贺明气极，但却什么都没说，一个人生着闷气。
班上也有很多人对秦黎的要求不服气，觉得凭什么他不喜欢贺明，就不允许别人和贺明说话。
但迫于秦黎的威望，大家都选择了沉默，不多管闲事。
也有人让贺明去告诉顾晓晓，秦黎有多过分，但贺明也选择了忍气吞声。
也就导致了到后来，贺明看起来像被孤立了一般。
贺明开始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回宿舍，一个人去上体育课……
其实这些秦黎都看在眼里，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是看着贺明不理自己，他很不舒服。
秦黎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坏人，一个很坏很坏的人，可偏偏他又不想要改变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