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踏入里面。
洛玉秋在进去前抬头一望,见这药铺的牌匾上没有刻字,却有鹿和猪两种动物,各置两方。
怎么说,洛玉秋从小被人逼着读书,这会儿觉得.....好像被人骂了。
“不走吗?”他身后是裴昭,轻声问。
“我会护住你的,”他便回头,认真道。
裴昭一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那唇红齿白的公子红了脸,逃似的跑了进去。
.....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这药材铺有点像是一人的私宅,院子非常黑,但遥望两个纸扎的大黄灯笼,一晃一晃,里头灯火大明。
除了他们外,没一个客人。
包打听被陈匪照推搡着走到最前面,揪住里头一伙计打扮的人大声问,“你家老板呢?”
“您找谁?”
“青棠!”
他问得很凶,一方面是想证明自己和那药铺老板真是旧识,一方面是觉得此情此景有些不对劲,要先发制人。
陈匪照没留意他那点动静。
出神地望着店内摆设,双手藏在衣袖里,发抖。
青烟徐徐。
她看到半丈外有个青铜鼎,上面盘着条两丈长的黑色大蟒,最中间是个紫檀雕花的案桌,再是满墙的药材柜子,左右是几张躺椅。
这陈设布置.....
不就是她和谢恒在梦里,见到的谢致房间?
陈匪照倒退一步。
撞上一人,听到“嘶嘶”声,有一冰冰凉凉的活物缠上手臂,吐出艳红色的舌头——
她大惊,立即甩开。
“怎么了?”可那活物是奕姐养的青蛇,奕妁瞧见陈匪照脸色苍白,想走过去询问几句,不想才到她身旁,却令对方失态。
“谢致.....”陈匪照低喃。
“这里和他有关?”
她点头。
顾不上奕妁,急急来到包打听身边,见他还在和那伙计纠缠,打断,握着他的手臂问,“你还有没有事瞒着我?”
“小大夫,我对天发誓,没有。”
“这里的陈设布置,和谢致.....”陈匪照说到一半,拉着他走远。
“守英,我信你,但这里和谢致在谢府的房间一模一样。那个叫青棠的人在这儿吗?”
包打听摇头,“说是这药材店好几年就倒闭了,上个月才重新开张,老板和伙计都换了一批。”
“是几年前?”陈匪照不肯放过一点细节。
包打听便去追问,得到结果,“两年前。”
“和她假死的时间一样,”奕妁道。
“如今那药还有在卖吗?”陈匪照心思极乱,走到伙计面前问。
“什么药?”
包打听便替她道,“青棠。”
竟是和前老板一个名?!
陈匪照惊骇,重新审视这位旧友。
包打听哪会不知,可这儿不是个招供的好地方,只好提着一颗心,故作不知。
伙计摇头,“青棠这药极为罕见,我想这世间也只有寥寥几颗,有市无价。”
那陈匪照当年怎会拿到?
她记得那药确实贵,但那个价,她给得起的。
该死——当年怎么就没发觉那么多不对劲的地方,当真是病急乱投医么?!
她阴沉着脸,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又从怀里拿出一张纸,“这个,你们这儿有吗?”
灯火下,几人都清楚看到,那是从方才那位陌生人手中夺来的东西。
于是那伙计便承受了灼灼目光。
他摇头,“没有。”
“你好好说,”奕姐探身向前。
春渡转身看向不远处满墙的药材。
洛玉秋也好奇地走到他身旁,和他一同看着。
陈匪照见那威胁人的活不是她来做,便把目光一转,落到那青铜鼎上。
约半人那么高,口长一丈,壁厚两寸。
总觉得.....
“唐贞,你是在找那异香吗?”这时,裴昭轻声来到旁边。
陈匪照一惊,“你也....”
“好像是从那鼎里传来。”
“可是该怎么去确定,”陈匪照很想一脚踹了这青铜鼎,可盘在上面的黑蟒让她心惊,足有一百多斤重的鼎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踹翻的。
“走近些。”
还没等陈匪照应答,裴昭便走了过去。
“怎么忽然那么大胆,”陈匪照跟上去。
青铜鼎上方是一盏巨大的花灯。四方形状,外壁微透,没有任何图案,只有灯火在烧。
本该如此。
当陈匪照走过去,抬头高望时——那花灯便渐渐透出纹路来,开出一朵朵杜鹃。
灼灼的红色映照在眼里,陈匪照莫名觉得眼睛疼,低下头去。
但在那一瞬,纸灯上的花像活了似的,一朵杜鹃往下跌来——
正好落在她眼里。
而那灼热的烫,便钻到了陈匪照身上!
她当即痛到双眼紧闭,把手撑在青铜鼎上。
而没过一会,这痛慢慢褪去,陈匪照尝试着张开眼,但怪事还没完——只见盘在青铜鼎上的黑蟒不知何时竟伸到她跟前,与她对视!
陈匪照倒吸一口气,想伸手去拉旁边的裴昭,却又抓了个空。
只见身旁无人,所有人都不见了,只有她一人在这。
“怎么回事?!”
蛇向她吐出蛇信子。
数不尽的杜鹃从上跌落,到这青铜鼎里。
接着那如坟茔般的绿中,忽然多出一人。
何其熟悉.....陈匪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低声喊,“娘亲?!”
只见这出现在眼前的,不就是她的娘亲?
可她已经离开两年了啊!
陈匪照先是往前一倾,要亲近对方,而后很快便往后一仰,明白这定是假的!
笑话,她经历过谢恒那场梦,亲眼见到他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又怎能再轻信眼前这人是她娘亲?
“囡囡。”然而这时,对方开口了。
要知道陈匪照错过了她娘亲的忌日,如今看到对方近在咫尺,说不定伸手还能摸到......
“你是假的,”她心神不宁,低声告诫自己,“这都是假的。”
眼睛在这一刻生疼。
青铜鼎里的人蛇一样扭曲身体,咔擦咔擦,顶着她娘亲的皮,昂头向上,对着那盏花灯。
在影影绰绰间,一朵碗口大的杜鹃花从她嘴巴里绽开!
一朵又一朵,出现在她象牙白似的躯体上。
女人赤身裸体,但又以花蔽体。
同时异香扑鼻,浓得叫人窒息!
“又是杜鹃。”
周遭没有一点动静,对方似乎离不开那青铜鼎,地上黑影往外蜿蜒。
陈匪照像钉死在原地般,看着这一切,任由冷汗大滴落下。
终于,花灯上最后一朵杜鹃落下。
像一个火种落到女人身上,轰轰烈烈的所有东西开始燃烧。
陈匪照再一次闻到烧焦的味道。
这次谢恒不在身边,没有人束缚她,也没有人能支撑她。因而阵阵恶心泛上心头,张开嘴想干呕,无果。
她就那样生熬着,目睹娘亲被烧死。
“救救我.....”
“你怎么不过来?”
“快来救我啊.....”
女人跪在青铜鼎里,向她伸出手,可陈匪照怎会让她如愿?
她闭着眼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去想别的事!
“都是假的,我这是又到幻境里了,什么时候.....是那粉末所致?杜鹃....到底杜鹃是.....”
最后一刻,鼎里女人的一只手像扯面筋似的被扯长,拉住陈匪照,将她拽了进去!
“咣当——”
“轰——”
陈匪照撞上青铜鼎,再一晃神,坐到了青铜鼎里。
那浑身鲜血淋漓、被火烧的女人缠上来,一张嘴张到不可思议的程度——“陈匪照,你该下来陪我。”
她想生吞了她。
而从喉咙里所发出的——居然是男人的声音。
“谢致。”
陈匪照听出来是谁,叹,确实是.....曾有过纠葛啊。
*
事实上他们一行人,个个都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除了奕姐。
许是身上缠有青蛇,又习得蛊术,在踏入药材店那一刻只是晕了一下,立即回神。
此时奕姐正在正厅,和面前的伙计对峙。
对方惊诧,“你怎么没有.....”
“果然是你在这装神弄鬼,到底怎么回事,”奕姐手执竹笛,极快地在对方身上敲了三下,就见伙计张开嘴,被吞进一枚药丸。
“说吧,”接着身一转,走到对面一张躺椅上,翘起腿。
那伙计就开始招供——
“外面那个流浪汉是我安排给你们的.....”
“自你们靠近他,闻到他身上的异香后,便中了阿芙蓉,跌入幻境。”
阿芙蓉?奕妁听陈匪照说过几遍这东西,想到流浪汉吃进去的那团火,那就是阿芙蓉吗?
不对,应该从他们见到流浪汉那一刻,就已经出现幻觉了。
于是想起身上带着那纸条的陈匪照,她该是身陷幻境最深的人,忙走到她身边,夺过那张纸,将其烧毁。
然而——陈匪照还是没醒来。
“没用的,”伙计道,“中了阿芙蓉,一个时辰后才会醒来。其他人只是闻到些许,或许不用那么久,但陈匪照....”
他居然知道她的名字。
“她是座上宾,该被款待。”
这时,伙计阴测测地笑了。
奕姐没点怕的,问,“被谁款待,青棠?”
伙计不语。
“他在哪?”
“青棠死了。”
“怎么死的?”
伙计又是不答。
“小家伙,我脾气虽好,但你这样我也是会着急的。你就是青棠吧?”
灯火下,伙计灰茫的瞳孔好像跳了一下。
他逐渐面目狰狞,要挣扎,但神志被一根针钉死在颅顶。奕姐那条蛇直直望着他,伙计的眼睛便也成了蛇瞳。
杏仁状,眼白发黄。
“青棠....死于青棠。”
落下这摸不着头脑的一句话。
奕姐刚开始没明白,不过当余光瞥见春渡,见他正在满墙的药材前胡闹,忽然便想起来,小大夫先前吃的那位药,和这药房老板同名。
“所以他就是作出假死药的人。但怎么会死了?”
顿了顿,奕姐问出最关键的问题,“谁让他把药卖给陈匪照的,谢致?”
*
那日谢恒自梦中醒来后,一是立刻派人去苗疆,寻一位蛊虫师,为他检查陈匪照的身体,二是去找谢致如今在哪儿。
属下在半日后回来,“家主去了大宛。”
“他去那做什么?”谢恒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念头,“是那阿芙蓉.....”
“没错,”属下缓缓抬头,“家主又带着一批阿芙蓉,进入大宛了。”
此时谢恒正在前往南阳的路上,他的目的地是谢家。
属下问,“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
他曾受恩于陈匪照,知道这位谢夫人最是心善,不会想要那毒物在大漠肆虐。
“他和谁在一起,接触了谁?”谢恒问。
“家主在两日前抵达大宛,入城后和朱禅见了一面,约莫一刻钟后朱禅从宅子里出来,家主则一直留在屋里,彻夜未出。”
“彻夜未出?一连两日?”
“不....我们的人,自从那日后便再没传信回来了,应该是家主他发现了......”
“人死了,就派新的过去。李水徵还是没消息吗?”
“大宛里找不到他,但公子让我在江湖中打听他的消息,属下发现,他似乎和家主认识。”
“果然。”
谢恒冷笑,“具体说说。”
“李水徵和家主是五年前在辽州相识的。”
辽州.....谢恒记得李水徵曾和陈匪照提过,这地方是他的家乡。
说起来,谢恒和陈匪照也是五年前认识的,既然陈匪照说她没去过辽州,但谢致又似乎早早就记恨上了她.....
“同年他还去了什么地方?”谢恒问。
属下稍一思索,“大宛。”
“什么?”
“那年家主去了一趟大宛,之后便了无音信,足足半年后才回到中原。”
作者有话要说:全剧最喜欢洛玉秋....
以及我果然很不擅长写这种剧情,都忽略吧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