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引百部回收了桌上的证据。
她把相片叠在一起,打着打火机,点燃相片的一角。她看着火势越来越旺,火舌即将舔舐到指尖,才不急不慢地抛出,让带着火苗的灰烬,打着圈儿落入水渠,顺着排水流进下水道。
她不咸不淡地道谢道:“谢谢你收集的证据。”
主神系统回应:“不客气,只是把游戏的图鉴翻出来,把虚拟的数据实质化而已。”
孟引百部不在意:“总之,谢了。”
……
孟引百部回到租赁的公寓,已经是饭点后。
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陆下茑自己过得很充实。她拆分她那几大箱行李,把卧室按她的喜好布置,摆完她出了一身汗,带着干发帽、浴巾、睡衣,到卫生间洗头洗澡。洗完,她把穿过的衣服留在洗衣篓,自己则到起居室,开着窗风干头发。
她双腿曲折着,侧坐在沙发上。她湿漉漉的头发垂在一边,一手拨弄头发,一手捧着小说,一读就是几个小时,直到孟引百部回来。
孟引百部开灯,看见多人沙发上,陆下茑正仰躺着,半死不活的。
突然,陆下茑惊坐起,如同诈尸一般。她夹着嗓子,撒娇般地装哭道:“呜呜呜,你终于回来了,我快饿死了……”
孟引百部不解:“我不是跟你说了怎么吃饭吗?”
陆下茑娇气道:“可是我洗了澡,换了衣服,我不想出门,把衣服弄脏……”
孟引百部无语:“……”
孟引百部善解人意地提议:“那我下去帮你打包?”
陆下茑点头如捣蒜,非常痛快地同意了:“好呀好呀,楼下那家餐馆有什么吃的?我听听有没有我想吃的。”她双膝跪立,两手扶着沙发扶手,两眼放星光地询问。
孟引百部没有感情地报菜名:“仰望星空派、牛肉腰子派、鳗鱼冻、黑布丁、白布丁、哈吉斯、萨塞克斯布丁。”
“仰望星空派是什么?”陆下茑好奇。
“一种鱼馅烤饼,卖相十分艺术,让见者不约而同联想到一句名言:‘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因而获名仰望星空派。”孟引百部解释道。
“哇,好文艺的菜名,那我要吃这个!”陆下茑神采奕奕,看起来非常期待。
转瞬间,她的眉飞色舞,垮成满脸黑线。
打包盒打开,里面的料理,有种不可名状的诡异——一条条炸熟的沙丁鱼,上半身跃出饼面。狰狞的眼珠子,发出死亡凝视,像死不瞑目。微张的鱼唇,像带着恨意,无声地诅咒。
陆下茑和一条死鱼对视半天,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咦……这道料理,好黑暗啊!”
孟引百部坦然自若,她拿起一块派,淡定地咬了口,并且咀嚼起来。
陆下茑抓过抱枕,害怕地挡在身前:“啊啊啊,你、你、你怎么吃得下去的?”
“嗯……”孟引百部的嘴角沾到一点饼屑,她自己没有察觉。她盯着她咬了一口的派,凝思道:“确实吃不下去,饼皮和鱼肉单吃还好,合在一起有点奇怪,有点难以言状。”评价完,她又淡定地咬了口,比起不喜欢,她看起来更像喜欢。
“唔……”陆下茑发出悲鸣。她实在太饿了,视死如归地拿起一块,闭着眼睛轻抿一口,一股浓郁的鱼肉味,萦绕唇齿喉舌之间,说不上难以下咽,但总归让人爱不起来。陆下茑不死心,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向孟引百部发问:“其他料理呢?什么派、什么冻、什么布丁,这些总阳间一点吧?”
“牛肉腰子派是咸口的仰望星空,鳗鱼冻是鱼冻版仰望星空,黑布丁、白布丁、哈吉斯是下水料理,顺嘴一提下水是动物脏器,萨塞克斯布丁是酥饼裹整只柠檬。”孟引百部滔滔不绝,在她粗暴的描述中,陆下茑彻底没了胃口。
陆下茑倒在沙发上,边烦躁地踢腿,边欲哭无泪道:“呜呜呜,我后悔搬出来了,我要回家呜呜呜!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她猛地坐起身:“我不管了!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家!”
她下沙发,无视孟引百部,和她擦肩而过。
“……”孟引百部沉默不语。她面不改色,看似稳如泰山,实际慌得不行。这次,她自以为是了——她在国王大道租房,优点是环境舒适,缺点是不够隐蔽。根据六度人脉理论,布鲁斯只要托人打听一下,很快就能确定她的落脚点。
她担心他找上门,强行带走陆下茑,对陆下茑做不好的事情,所以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但她没想到,反复无常的陆下茑才是更应该防范的那个——陆下茑才来了半天,就反悔要回家,娇生惯养至极,简直就是一个人形自走地雷。
主神系统也慌了,警告道:“不能放她走!她回去就会发现布鲁斯的异常,以她的性格,她对我们起了疑心,就会不受我们控制!必须阻止她!”
“你要回去,可以。”孟引百部突然放话。
“但你的东西,你得自己搬。”她不动声色地威胁道。
陆下茑受刺激,更加跳脚了,跑回来抗议:“什么?我自己搬?你知道我有多少东西吗?我自己搬得搬一晚上!”
“是吗?那我明天给你请一个家政,这样你就不用搬来搬去了。”孟引百部以退为进。
破窗效应十分奏效,回家的事,陆下茑立马不提了。她忸怩地轻哼一声,磨磨蹭蹭地走回来,落座原来的位置,大发慈悲道:“行吧,你自己说的哦,你可别忘记了!唉……我今晚怎么办啊?算了,凑合对付几口吧……”说完,她紧锁着眉头,一脸苦大仇深,把刚刚没吃完的派囫囵吃完。
……
第二天上午,天蒙蒙亮,孟引百部就自然醒了。她从卧房出来,看了眼斜对面,那边的房门仍紧闭着,说明房主还在梦乡中。
她做好出门的准备。临走前,她用厨房所剩无几的食材,给陆下茑做了份爱心早餐。
她直奔冒险家协会。
一般招聘家政,要么张贴告示,要么经人介绍,孟引百部既没时间,也没人脉,所以打算直截了当,到冒险家协会下委托。
“布鲁斯先生,您确定您要取消委托吗?取消委托的话,也要收取相应的手续费哦……”
陆下茑刚进大门,就听见招待员问。
“是的,我确定。”布鲁斯确认。
“好的,这是取消委托的收费单,请拿好。请移步那边的收费处,按单缴付相应的费用。”招待员贴心地指导。
等布鲁斯走开后,孟引百部才上前。
服务台后,负责前台接待的招待员,正低着头整理纸质文件。孟引百部的个头,和服务台差不多,以至于招待员没第一时间察觉。
孟引百部低声打听:“前面那个人,他来取消什么委托?”
招待员正想以保护客户隐私为由,拒绝透露。但抬头一看,发现来者是孟引百部,当即换了副面孔,喜笑颜开地打招呼道:“呀!这不是梦吗?我们冒险家协会新晋的红人!”
她举起一份活页档案,掩耳盗铃地挡着侧脸,低声道:“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你告诉别人,也别说是我说的——你听说过第三骑士团吗?看你懵懂的表情,就知道你不知道,第三骑士团是戍边部队,冬青对抗魔族的先遣军。
那个人,曾在第三骑士团服役,据说还担任过骑士长,是个高官呢,现在退役了,在家带孩子。他女儿失踪了,昨天来下委托,让我们帮忙找女儿,可能女儿又回家了,所以今天来取消委托。”她话锋一转,“话说大红人,你要接委托,去告示栏揭悬赏令啊,来这边干嘛?”
孟引百部理所当然道:“因为招待处,自然是要下委托。”
“啊?”招待员不解,“你是我们冒险家协会目前解决委托最多、完成任务最快的人,所以是什么难题,连你也解决不了?”
孟引百部即答:“我需要招一个家政,帮我做饭和做家务,月薪按市场均价来,具体金额你定就好。其次我比较急,希望对方随时能上岗,最好今天就能上岗。”
笔记速度快如风,几行清秀的字迹,落在委托表格上,招待员把孟引百部的需求登记在册。她圆润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似乎有了什么主意。她谨慎地推荐道:“恕我直言,你给的时间太少了,一时半会招不到人……我这里有个人选,你可以考虑一下,相信我,是个人品绝对可靠的家伙!”
孟引百部没有异议。她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快九点了,不能再耽误了,手头的委托要解决了。她转头对招待员说:“行,你内推的话,给你内推费吧,我不走委托了。通知那个人,下午15点到我家面试,切记准时,可不要让我等。”
招待员喜出望外,高兴地鼓了一下掌:“啊……我只是举手之劳,你真是太客气了!你放心好了,让你等一分钟,我直接不要钱。”
“行。”做完交易,孟引百部转身离去。
她确实忙,因为她对委托来者不拒,什么找宠物、送快递、抓小偷、收集材料、护送运输、猎杀怪物,不管赏金大小,能接的全接了,堪称卷王之王,也因此引来同行的恶意竞争。枫香城郊区,静谧森林里,她把埋伏她的宵小打趴下,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背着收集好的材料,赶回城交差领赏金。
她说不能迟到,自己却迟到了。
她赶到家中,还没上到二楼,就听到谈话声。
“你说……你是来应聘的?”是陆下茑的声音,只不过听起来有些扭曲,充满了不敢置信。
陆下茑认识的人?
孟引百部在心里嘀咕。
“是龙王子。”主神系统提醒。
“是我让他来的。”孟引百部姗姗来迟,她进入起居室,立马成为焦点。
“梦前辈……”伊冯看见熟人,如蒙大赦一般,惊喜地轻声呼唤。
伊冯也才六岁多,和陆下茑同龄,但比她稍长。他有一头酒红的短发,柔顺的发质,让这抹红色,高级又显白。金色虹膜的眼睛,瞳孔是黑色的,并且偏纺锤形,看起来像兽类。他嘴唇微微扬起,唇角会露出犬齿,倍显可爱。他似乎经常锻炼,小小年纪,手臂、腹部和小腿的肌肉线条,就像生命线一般清晰,有着明显的明暗对比。
他转身向孟引百部鞠躬问好:“梦前辈您好,我叫伊冯·龙,是凯瑟琳介绍来的,希望能帮上你的忙。”
“嗯……这声前辈我受之有愧。排资论辈,你才是我前辈,你从小就在冒险家协会,入会时间可比我早多了,直接叫我梦就行。”孟引百部客套地寒暄。
陆下茑打断他俩对话。
陆下茑挽着孟引百部臂弯,强行把孟引百部拖到厨房。她警惕地回头怒视,伊冯和她对上视线,不失礼貌地笑了笑,自觉转移去楼梯间,把说悄悄话的空间让给她俩。
陆下茑压低声音,怒气冲天地质问:“我问你,伊冯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招佣人吗?怎么把伊冯招来了?你是故意的吧?你不让我走父嫁线,就是想让我走龙嫁线呗!”
孟引百部抽回自己的手,和陆下茑保持距离。她双手抱胸,义正辞严道:“首先,你听力正常,刚刚也听到他说了,他是别人介绍来的,不是我点名让他来的,不存在故意这一说法。其次,你和伊冯上辈子有什么恩怨,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不要迁怒于我。最后,你走什么线我不在乎,选择都是你自己做的。”
陆下茑半信半疑,贝齿轻咬右食指,焦虑地来回走动。她猛地抬起脸,直视孟引百部:“你不会招他的,对吧?”
“原因呢?”孟引百部好整以暇。
“哈?什么原因?”陆下茑脑子没有转过弯。
“我不招他的原因,你讨厌他的原因。”孟引百部直说。
陆下茑气得跺脚:“你……”她破罐子破摔,“反正我不说,你爱招不招!”说完,她故意把木地板踩出响声,咚咚咚地跑回房间,把房门甩得震天响。
伊冯忧心忡忡,他返回起居室,满脸尴尬。他用食指指了指外面,尬笑着问道:“那个,梦前辈,要不……我先走吧?”
孟引百部的脾气也上来了,只是不形于色。她冷漠地拒绝道:“不,付钱的人是我,我说了算,你不用走。”
“可是……”伊冯还是为难。
孟引百部劝说道:“冒险家协会的会长,是你养父吧?他怕你受伤,限制你接委托,这件事我知道。如果拒绝了我,你还能接到什么样的委托?”
“嗯……”伊冯沉思片刻,列举道:“帮协会派传单,去敬老院帮扶,去孤儿院打杂,帮育儿园跑腿……”
孟引百部单刀直入:“收入高吗?”
伊冯诚实地摇了摇头:“基本都是公益活动,我作为志愿者,不好意思收钱,毕竟大家都不容易……有时候,我还把赚来的钱,捐给了公益组织,因为有人比我更需要这份钱。我目前身无分文,吃住全靠冒险家协会救济。我不想一直当寄生虫,吸冒险家协会的血,所以我需要一份工作,保持稳定的经济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