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寻思着待会儿回去要好好睡一觉好补充过早起床带来的困倦时，听到外边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四名婢女入到偏厅，笑着禀告道：

“回四位公子与女公子，君侯的车马已经快到家了。”

这下子，三只狐獴、不，是三个小皮孩立刻来了精神。

他们将刚才的恐惧抛在脑后，纷纷议论起待会儿要怎样跟他们的老爸来个见面礼。

其中卫不疑虽坐在席上，但浑身上下动个不住，没一刻停得下来。他摩拳擦掌，嚷道：

“等阿父来了，我让他看看我新练的五色霹雳掌！咱们一掌派的名头，可不能折损！”

说完，他嘴里哼哼哈哈，巴不得当场演示一番。

坐在他上首的卫伉一直坐得纹丝不动，这个当哥哥的听了弟弟的豪言壮语，撇撇嘴道：

“就嘴里大喊大叫的，手上打不出那劲，这算啥‘霹雳’？”

“这叫壮我军威！不喊两嗓子，怎么显出我掌法厉害？”

“二兄打大兄，我也打，打我们，又没打匈奴鬼！”

看见最小的弟弟卫登也来加入这场辩论中，卫不疑瞪着他，又道：

“我拍拍你们两下，还没使劲呢！小娃娃，一边去！”

“你才小，我不小！哼，等阿父回来，我也要练角抵、手搏术！”

“小鬼就是小！略略略略略！”

“二兄坏！”

偏厅中鬼哭狼嚎，一时婢女们忙着劝那个，哄这个，好生忙乱。

没过一会儿，又有人前来禀报。说是君侯派人到府，说孩儿们就不必到外迎侯了。他将先来正院问安，然后再与众人相见。

一听到父亲这般吩咐，三小只顾不上争吵，各自忙活起来。

卫伉整理自己的衣服佩饰，卫不疑四处寻找着可以躲藏的完美空间，卫登则三番五次走到廊下，不住地问道：

“阿父呢？阿父来了没？”

不仅是他们三个翘首期盼，一众婢女僮仆们，也是面有喜色。

看得出来，卫家主人在这个家中，深受欢迎与爱戴。

过了一刻，终于听到外边院落里传来人声、脚步声，显然是一大群人朝正院这边而来。

一听到这动静，卫不疑倏地一下钻进围屏后，又忍不住探头张望。

卫伉站起来，和卫登站在一处，伸长脖子努力朝厅外看。

霍氏姊弟也从席上站起身，下了榻来，预备着接下来的见面时刻。

又不知等了多久，外头自从那一阵动静过后，正院内堂那边就再没传来消息。

三小孩等得有点不耐烦，连卫不疑都频频从屏风后头出来，但他们的父亲还是不见踪影。

“阿父怎的还不来？”

面对焦急的卫登，婢女们便轻声细语地解释起来，因为他们的君侯父亲要去向祖母请安问候，说说家常，所以让他们不要心急。

卫伉便道：“你若是不等，那你先回去！”

卫登一听，越发急了。“我要等！大兄回去！”

卫不疑在屏风后闷声闷气道：“就知道你等不了！”

眼见三小只又要开始争论，霍光无奈地在旁看着，觉得耳朵都隐隐作痛。

霍止瘁听他们的吵架交响乐，朦胧睡意早就被吵跑了。

她揉揉眼睛，嘀咕着感叹：“年轻人真是有活力啊~”

回廊下远处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老远就听见你们了！”

这声音一传到众人耳边，瞬间激发了某种开关似的。

卫伉卫登迅速扭转头，后者更是冲出偏厅，往前飞奔。卫伉一路小跑，跑到厅门前停下，一个劲冲着外头笑。

卫不疑却是慌了手脚，他原地猛转一圈，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刚才的藏身之地，二话不说一个猛子就扎到后头，说什么都不肯出来。

霍止瘁和霍光站在门前，屏息等候。很快，卫登拉着那人的手，蹦蹦跳跳地进来。

“都在啊，起来吧！”

那个带着笑意的温和男声响起在他们耳边，行过礼，霍止瘁抬起头，看向对方。

那一刻，她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霍去病。

虽然他留着唇髭式胡子，个子也比原先略矮小半个拳头，眼角处因为常爱眯眼笑而有几道细细的皱纹，可是这一切都无损他的光芒。

湛然有神的星目中凝结着光辉，端正的五官哪怕不带一丝表情时都透露着稳重和煦的力量。

如果说曾经的霍去病是停驻在淬火后那一刻的神兵利器，集结天下最炽热的火光与最坚硬锐利的寒芒为一体。

那么眼前的霍去病，则是一柄古朴厚重的大剑，它看似光芒幽微，看似剑锋全无，但只需要它静静地矗立在那儿，所有人都无法忽略它的存在。

正当霍止瘁怔忡之际，耳边传来的卫家小孩们的叫声将她唤醒过来：

“……阿父、阿父！我今日一大早吃了一碗饭！整整一碗！”

“喔，厉害啊，比之前有进步！”

霍止瘁想起来，霍去病是绝对不可能露出这样的神情、使用着这样的语气。

这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外表与霍去病有着七八分相似之人，正是卫青。

霍止瘁看着眼前人，虽然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人类的血缘关系，真是神奇……这一对的存在，简直就是‘外甥多似舅’的现身说法！”

再一定神，看着中年版的“霍去病”和年将弱冠的霍去病本尊同时站在一处，霍止瘁更肯定了自己的这种想法。

其实卫伉卫不疑和卫登，都各有三分与他们的父亲相像。

然而，这种相似度跟他们的表兄一比，都得甘拜下风。

“还有还有，我一早就去了三趟茅厕！”

“这个咱们暂且不提……”

“就是，谁要听你上茅房的事，就知道拿这个来烦阿父！”

卫伉和卫登在左右对战时，卫青手搭凉棚，朝四处张了张，惊讶道：

“咦，好像少了一个。嗯，待我想想，是哪个来着……”

“阿父！我在这儿！”

卫不疑生怕父亲落下自己，索性不再躲藏，赶紧跳出来，一把扑到父亲身上。

卫青哈哈一笑。“藏得不错，我方才都没瞧见你！”

卫不疑好生得意，于是他也加入到说长道短行列中，三兄弟围着卫青，说个没完。

卫不疑把嘴巴张得大大的。“阿父，你瞧！我那牙掉了！”

“总算掉啦。是你自己弄掉下来的还是它自个儿掉下来的？”

“当然是它自己掉的！”

卫不疑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摊开在手上，好让卫青看清里面那颗乳牙。

卫伉和卫登也跟着你一言我一语，介绍起自己的牙齿情况来。

卫青听得不住点头，还不忘安抚儿子们：“你们慢些儿，一个个好生说来。”

卫不疑举高手，炫耀地展示着那颗牙齿。“兄长！我这颗牙就送给你好啦！你要送我什么？”

霍去病从唇缝中吐出一句。“送你一巴掌！”

卫青抿嘴忍笑。“还好不是送与我……”

他转过头，看见垂首站立的霍家姊弟。

“来了啊，住得惯不惯？”

面对霍光恭敬的回答，卫青微微点头。

他注视着一旁恰好抬眼的少女，嘴角边流露出的一点笑意，将双眼映衬得更加明亮。

“好久不见了，一刀门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