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陆染回到了京城。
贺连寻赴仓柱山寻回仙师，今上龙颜大悦，赏赐贺家的珍宝足足拉了两马车，冯杭接任青云观主持，随侍圣驾左右。
听到贺连寻平安回朝的消息，陆染一颗提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了回去。然而她在城外左等右等，没等到来接自己的贺连寻，却等来了贺府的马车。
来人不是阿松，却是个年近半百的老管家。
“染姑娘，二公子近日朝务繁忙，着实抽不开身。所以特意嘱咐我来接你，上车吧。”
老管家伸出了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为陆染掀开了车帘。
车厢内，香炉、茶点一应俱全，看得出来对客人的礼遇。
陆染上回去贺府，确实见过这个人，他是整个贺府的管家。
能惊动他，陆染不相信是贺连寻的意思。但即使心存疑虑，她还是收拾好包袱上了车。
不管是不是贺连寻意思，既然贺府有请，她知道躲不过去。
果不其然，马车没有送她回听莺阁，而是在贺府门前停了下来。
“管家，这是什么意思？”看了眼高耸的门楣，那是簪缨世家才有的气派，陆染停在原地，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染姑娘莫怕，这次你救了二公子，是整个贺府的贵人。邀你前来，是贺府明日还要宴请几位贵客，公子的意思是想请你一同参加。”
老管家揣着手，神色淡淡道。
陆染将信将疑，还待再问，却被突然闯入的一个声音吓了一跳。
“染姐姐？真的是染姐姐，你终于回来啦，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丫鬟从门内跑了出来，见着陆染惊喜非常，“管家说你会回来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
她亲昵地挽起陆染的手臂，见陆染有些陌生地望着自己，搡了她一把道：“怎么，这才多久你就不认识我啦？我是翠娘呀，咱两住一个屋的。”
“哦，翠娘。”陆染干笑两声。
她不是原主，自然不认识什么翠娘。但书中似乎提起过，小丫鬟在尚未被赶出府前，与同屋都心悦贺府的大公子贺文泰。
二人似乎还因争风吃醋发生过口角。
本以为二人应该不对路子，没想到关系竟还挺好？
回忆剧情间，陆染已半拉半拽被翠娘拖进了府内，她一边走一边与陆染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都是些陆染离府后的琐碎事。
最后，翠娘带着她在西边的一间厢房前停下，“你如今身份不一样，不能再住下人的院子，管家今夜安排你就住在这里。”
厢房不大，可能由于背阳和长久没人住，即使熏了香，也有一股隐隐的霉味。
不过看得出来有人提前打扫过，一切胜在干净。
“你知道明日贺府邀请的是什么人吗？”陆染问翠娘。
“不知道，不过应该是很重要的人物，这几日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准备。”
翠娘帮陆染放下包袱，一转话头道:“不过我知道明日宴请的地方在海正厅，走，我正要为引客去熟悉路线，咱们一起去瞧一瞧吧。”
翠娘不由分说，拉着陆染就往海正厅的方向走去。
海正厅虽说叫厅，实则是一个庭院。
“我还当这次真能进去瞧一瞧呢。”被院内的守卫当场拒之门外，翠娘向陆染抱怨道。
“走吧，站在这也进不去。”陆染叫她。
翠娘心有不甘，并不想走，徘徊之际，恰听院墙内传来一道清透明净的抚琴之声。
扫了一眼当值的守卫，她凑近陆染小声道：“走，干脆咱们绕到后面去看看。”
陆染撇下她，“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吧。”
“哎哎，”翠娘紧追几步跟上， “阿染你现在胆子怎么变得这般小？后头又没人看守，去了保管发现不了。”
陆染看她一眼，继续往回走。
翠娘拉住陆染的袖子，她年纪小，哀求起人来也楚楚可怜：“你要是真不想看，在门口帮我把把风总行了吧？”
翠娘发誓，“我保证，看一眼就走。”
被央求的没办法，陆染也有心试探，印证自己的想法，于是二人绕到海正厅的北面。
此时后门竟出乎意料的大开着，门口还聚着几个人，倒并不是什么看守，而都是些姑娘家，看穿着，应该是主子跟前得脸的大丫鬟们。
其中一人注意到后头的动静，转过头来觑着她们，又碰了碰身边几个姑娘，不客气道：“你们是哪个院子的，来这里做什么？”
翠娘吓得一缩脖子，望了望陆染，往前几步赔上笑脸道：“几位姐姐别误会，管家要我明日往海正厅引客，所以过来提前熟悉熟悉院子。”
“胡说，熟悉院子去正门便是，你们引客还能送到后头来不成？”
翠娘，“我……我们走错路了。”
那人嗤笑一声，却是个不好糊弄的，“年纪不大，倒会唬人的很。海正厅也是你们这等子人可以随便走动的？瞧你们两那偷摸的样子，准没生什么没安分的心思。”
“我们没有。”翠娘模样无辜极了，扭头对着陆染道：“阿染，你快也同几位姐姐们解释解释啊。”
“阿染？”另一个身着粉衣丫鬟被这声唤激的看了过来，一回眸，便胜却三月春风，她身形婀娜，容貌在几个丫鬟中也最是出众。
此时她秀美微蹙，打量着翠娘身后的人道：“陆染？”
心中早已有了准备，陆染看向几人，不卑不亢道：“是。”
丫鬟们互相交换了神色，再望过来的目光更为不善，打头的那个语带讽刺道：“哦，我当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那个不要脸皮的狐媚子又回来了。怎么？又勾搭上二公子还不够，知道大公子在这里，就忙不迭地赶过来了？”
另一个帮腔道：“你都被发卖过一次，还不死心。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如何能与我们的晴依姐姐相比？”
“是啊，晴依姐姐是夫人跟前最得脸的大丫鬟，大公子也向来看重，你们算是个什么东西？”
彭晴依，陆染望着那个粉色衣裳的娇俏丫鬟，这个名字叫她立马知晓了眼下的处境。
陆染记得，书中彭晴依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一直倾慕于大少爷，夫人知道她的想法后也有意将她塞给大公子做妾。
只不过书中陆染的手段高明些，大公子也忌惮这个非亲生母亲安插过来的身边人，反倒叫陆染小丫鬟钻了空子。
唉，到头来都是炮灰，何苦又来互相残杀？搞明白状况的陆染索性低起头来装鹌鹑，避免正面冲突，她也想再看看，翠娘又能闹出什么新的花样。
果不其然，眼见争执无法发生，翠娘索性挡到陆染前头张开双臂，刻意提高了音量道：“你，你们……我不许你们这么说染姐姐！”
“是谁在外头喧闹？”抚琴之人似是被扰了心境，这时候琴声戛然而止，不消片刻，从里头走出一个白衣男子，他相貌端正，与贺连寻也有着三分相似。
只见他扫视一圈，目光突然在一处停顿，接着缓步朝陆染的方向走了过来，“染儿，你回来了！”
这人在跟她说话？陆染迟疑了下，正不知如何开口，便听翠娘委委屈屈道：“见过大公子，我们，我们真的不是有意走错路的。”
“走错路了？”贺文泰展眉一笑，在陆染和翠娘之间扫视一圈，“这有什么，我还当是多大的事，值得你们两在这可怜巴巴的。”
翠娘闻言，更是湿润了双眼犹如小鹿，抬头悄悄瞥了瞥彭琴依，便咬住嘴唇不再说话。
弱者的姿态尽显，方才是受了谁的欺负也不言而喻，贺文泰跟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已是冷下了几分，“晴依，你们不在母亲身边伺候，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彭晴依有心想要解释，奈何大公子态度如此生硬，不由怔愣在原地，“我……”
“是夫人叫我们来唤大回去的，恰巧碰上大公子抚琴，我们就没敢打扰。”还是另一个丫鬟解释道。
得知是受了母亲的吩咐，贺文泰不好再继续追究，陆染听着几人对话，正胡思乱想，忽的感到一阵阴影从上头压了过来，遮住方才还耀眼的阳光。
“你这迷糊的丫头，才离府多久，就走错路了？”
陆染听得浑身恶寒，猛然抬头，正对上一双笑眸，这笑眸能叫彭晴依在一旁绞紧手绢，也能叫陆染浑身发凉，犹如见到那索命的鹤顶红。
这人已然抛弃原主，发卖后连她的死活都不顾。再次见面，却能做出如此深情款款的模样。
真是虚伪至极。
尚没来得及回应，已是有人抢先一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大公子勿怪，是奴婢非要拉着染姐姐到后门的，她听到琴音本是想要离开的，都怪我，被这琴音吸引了，因为奴婢这辈子还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一时竟痴了才走错路，被几位姐姐们责怪也是应该，大少爷要怪就都怪我好了！”
陆染失笑，闹了半天，原来她等在这里！不过不得不承认，翠娘若不是输在相貌上，彭琴依，甚至原来的陆染，恐怕都不是她的对手。
贺文泰果然生起几分怜惜，“我又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地上凉，赶紧起来吧。”
贺文泰，“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翠娘。”
贺文泰点点头，又转过来看向陆染，虽是问话，面上却是势在必得的自信，“怎么，听翠娘的意思，你不愿听我抚琴？”
瞧了翠娘一眼，碰上对方闪躲的目光，陆染没有犹豫，“大公子说的没错，奴婢确实不愿！”
如此不假思索的承认，彭晴依、翠娘等人皆是一惊，贺文泰的自信也僵在脸上。
不过只是僵硬片刻，贺文泰便像是明白过来，苦下脸道：“我知道你还在怨我恨我。唉，我当时也是身不由已，你闹脾气也是应该。”
“没闹脾气，只是有事说事罢了。”
陆染十分坦然，不顾及贺文泰越来越笑不出的脸，“男女本就有别，我一个已经吃过一次亏被发卖过的人，自然是要同公子哥们注意距离，明知你在里头弹曲，我的确是不愿意听的。”
“注意距离？”贺文泰重复了一边。
“是，注意距离。”陆染镇定自若，随即一矮身，“公子可还有什么要问？若是没有，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可你与二弟注意距离了吗？”贺文泰叫住她。
“那是我与他的事，就不劳烦大公子费心了。”
陆染说完，头也不回离开了海正厅，只是走了好远，后背犹存一道被灼烧般的不适。
待到终于回到厢房，陆染才算真正吐出口浊气。
翠娘不久后也跟了进来，站在一边， “阿染，我今日真的不是存心的，我只是好奇海正厅内的摆设。”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陆染疑惑地看着她，“你不是好奇大公子的琴声吗？”
翠娘语塞，纯良的面庞也添了丝违和。
过了好半晌才无辜道：“姐姐这是要怪我了？可我也是出于好心，想要给姐姐和大公子寻些见面的机会啊。”
“是替我寻还是替你自己寻？”
“自然是替姐姐寻啊。”
“是吗？”陆染冷笑出声，她将陆染带去海正厅，分明是早就知道贺文泰在里头，存了叫彭琴依与陆染敌对上的心思。
若是二人能当场吵起架来那便更好，双方斗得你死我活，她才能更显楚楚可怜，找机会博得贺文泰的关注。
懒得再看她做戏，陆染直言道：“那我就再同你说最后一次，我与大公子不需要见面，更不需要你的帮忙，我与他已没有任何瓜葛。”
似乎是被陆染的气势震慑住，翠娘攥了攥衣角，不再说话。
陆染也没再理会她，照今日的情形来看，这还只是开胃小菜。明日等着她的，绝不会比今日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