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和Derek在国内待足了两个月才回去，离别那天一家人在机场依依惜别，沈立秋的姥姥姥爷很是不舍得小外孙，姥姥偷偷抹眼泪说：“总是见一面少一面，也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见到。”

沈母也哭：“妈你别这么说，你们身体硬朗，明年过年让哥哥领着你们来美国。”母女俩好一通哭。

任逸书没有去送机，一来她觉得自己身为外人不便掺和，二来她已经放暑假回家了。只在临放假回家前特意跑去了市中心的一家零食店，把Derek喜欢吃的水果干买上了好几包，亲自送到了沈母的手上。不管她和沈立秋未来怎么样，这个小孩对她无条件的信任和喜爱，都是她十九年的人生里遇到的最纯粹的情感，她无以回报。本来沈立秋有问过她暑假要不要提前办个旅游签过去玩，任逸书计算了一下费用，觉得她妈应该不会同意的，就抿嘴拒绝了。沈立秋说不需要她自己买机票，吃住行都由他来负责，任逸书摆摆手说不想金钱上有相欠，他们本来在物质生活上就不对等，即便她很想去长长见识，也要用自己赚来的积蓄。向向问她为什么这么介意，沈立秋是自愿的，他既然提出来了，任逸书不应该为了自尊心拒绝。

“你不懂，你和周慕华能这样是因为你还得起，我还不起。”

“这也没人要你还啊，沈立秋会提出来，就是因为想和你待在一起。”

“我知道，我也舍不得又两个月见不到面。可是我真的不愿意花他的，我希望在他眼里我是独立的，不是个附属品。我无法坦然接受我目前负担不起的好意。”

向向决定还是点明她的问题：“你这样下去不行的。你把自尊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出这个钱，是用金钱换取你的陪伴和情感价值，并不是要让你有低他一头的感觉，你可以坦然接受的。不然长此以往下去，沈立秋只会觉得他对你是可有可无的，你宁愿两个月见不到他，也不愿意接受他伸出的橄榄枝。”

“我也很想他啊，我也不是没有告诉他，如果我能负担得起，我早就出钱办签证买机票过去了。”

向向知道在这事儿上，她是说服不了好友了，只得作罢。她扔开手机，想到了自己的事情，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收拾完课本，出门去上托福课了。

沈立秋在美国过暑假的时候，收到了沈父要他见面谈话的请求。沈父的态度极其地恳切又不容拒绝。沈立秋只得踏上美国境内的飞机，去见住在另一个州的生父。他已经不太记得清父亲的样貌了，记忆里父亲的脸庞白皙英俊，鼻梁挺拔，唇边总带着一丝若有似无浅淡的笑意，是那种很受女性喜欢的清隽长相，沈父的身上有一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文人气质，傲慢且冷淡。他总是不屑于弯下腰抱一抱尚且年幼的儿子。直到后来婚姻破裂。彼时沈母随着沈父一起调任国外工作，一朝婚变，她变得孤立无援，这才选择了带着孩子回国，辞去了原来的工作，和前夫割裂得干干净净，赤手空拳开始做生意。

再见沈父，他变得阴鸷瘦削，只有那双吸引过无数女人的桃花眼依旧闪动着一些过去的光芒，沈立秋已经认不出这个多年未见的父亲，沈父也认不出这个十几年不见的儿子，虽说自己父母在生前总会发一些大孙子的近况照片来。但是如此鲜活充满朝气的儿子，对比油尽灯枯，即将走到生命最后的自己来说，沈父的心里不免升起一丝诡异的嫉妒。

两人谁也没开口说话，沉默地坐在沈父家后花园的凉亭下，盛夏的蝉鸣喧闹，静坐片刻之后，沈立秋还是决定打破沉默：“那个，你叫我来干嘛？”

沈父默默地喝了口茶，示意不远处站着的管家带着佣人下去，他形容枯槁的手指细撵着衣服下摆，缓声开口便是一个惊天的大雷：“我快死了。”

“什么病？”虽然说看到他的样子，沈立秋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加之之前沈母说过他生病的事情，饶是如此，沈立秋还是心理一悚，同时又品出了难以名状的悲哀来。

“胃癌，中末期了。”沈父淡然地看了看自己布满青筋的手背。

沈立秋一下子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两个人又沉默了下来。

“你想要我做什么？”沈立秋垂下眼睑，手指交叠。

“我老婆和我没有亲生的孩子，我们领养了一个孩子，但是他终归不是我的血肉。我的父母你的爷爷奶奶也早就走了，你是我沈家唯一的血脉了，我这笔财产想留给你继承，也只有你继承了。”

沈立秋举起一只手打断了他的独断专行：“你凭什么觉得我想要。”

“你可以不要，但是据我所知，你继父生意周转出了点问题。”沈父的语气中带着不屑和嘲讽。

“我不信像你这样的人会如此无私，即便有血缘也不够，所以你的条件是什么？”沈立秋提问。

“你得来给我送终，提前进我的公司，作为股权执行人和继承人，当然你暂时不需要来上班，只要偶尔露脸，有专业的经理人团队打理业务。”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拒绝。”

“你在乎你妈的幸福，Betrum的生意关乎你妈的生活质量。”

“那你呢？你有没有对我妈，对我，感到过一点愧疚。”沈立秋紧握双拳，眼里泛起一丝血红，隐忍地质问着。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都到这个地步了，我的愧疚重要吗？”沈父起身，不愿再过多赘述，“根据我的身体情况和Bryan Betrum的生意状况，你还有八个月的时间考虑接受我的提议。你回去吧。”

沈立秋冲着他缓步挪开的背影掷地有声地下了结论：“你害怕承认愧疚，你怕这是你的报应。”

说完他就离开了，沈父站在回廊下，久久地发着呆。

任逸书原以为暑假度日如年，结果在她无聊找的假期兼职以及和发小的玩闹中，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转眼她就是大二学生了，沈立秋来接她，她又搬回了沈立秋家住，不过这个学期开始两人就心照不宣地把她的东西统统搬进了沈立秋的房间。沈立秋晒黑了点，下颌的轮廓显得更清晰了，他痛苦地发现自己的眼镜度数也加深了，已经到了不戴眼镜看世界一片朦胧美的地步。小情侣黏黏糊糊地谈情说爱，任逸书问出了一个好奇已久的问题：“你明明也不是立秋出生的，为什么叫沈立秋啊？”

“因为我爸妈是在立秋结婚的，也是在立秋谈恋爱的，所以我的名字算是个纪念吧。”沈立秋捏着她的手玩，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当年你爸妈感情一定很好。”任逸书很想问之后发生了什么，让一家人对于沈立秋这个生父都讳莫如深，无人提及，又怕戳人伤疤，不敢提问。

“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沈立秋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

任逸书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轻轻靠在沈立秋的怀里，瓮声瓮气地说：“你不想说可以不告诉我。”

“没关系，其实事情很简单，也没必要藏着。”沈立秋环着女朋友简短地概括了后来的故事：“我爸妈原来是同单位的同事，一起调任海外工作。后来他为了绿卡和一个大他十岁的富婆出轨，爱得死去活来，直接导致家庭破裂，再也没管过我。大约是报应吧，他今年得了胃癌，快没了。”

任逸书瞪大了双眼，震惊地看着沈立秋：“他病了？”

“是啊，暑假的时候见了一面，他告诉我的。”沈立秋隐去了后半段关于继承财产的事情没提。

任逸书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既然沈立秋并不想和盘托出，她向来不喜欢窥探他人的隐痛，也就没继续问，只是像树袋熊一样紧紧抱住沈立秋，直到她被对方托抱起来，往房间走去，她才开始笑着要下来。

秋天是她最喜欢的季节，特别是这个秋天，她被爱情友情环绕，气温虽然肃杀，但是她的内心和身上软和的毛衣一样温暖，秋天是浓烈的赭石色和砖红色里那杯些微烫手的热可可。沈立秋问她有没有出国的打算，她说不知道，那你呢。沈立秋说大约会去美国读研吧。任逸书很理解，毕竟沈母在那边，她在心里想如果到大四的时候他两还在一起，她就开始备考吧，反正现在她爸又只剩下她一个女儿了，父母都能赞助一笔，那出国的经济压力就不会只在她妈身上，也会相对轻松一些。沈父的要求，沈立秋谁也没告诉，包括沈母，他从沈母偶尔电话中只字片语透露出来的惆怅情绪中揣测到了Bryan的经营状况确实每况日下，弟弟读私立的学费和课外的花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Bryan的流动资金可能也要押进投资里，现在整个家就靠沈母的收入维系。日子目前不会难过，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初雪落下的那天，刚好是任逸书和沈立秋恋爱一周年的纪念日，她睁开双眼天光已经大亮，透过窗帘的缝隙，她依稀窥见一抹银装素裹。身后搂着她的沈立秋还睡得很沉，她亲亲沈立秋的鼻梁，挣扎起身。沈立秋被她的动静吵醒，沙哑着嗓音问：“起这么早干什么？”任逸书回头兴奋地说：“下雪了。”下一秒她就被一双结实的臂膀揽回怀里，沈立秋一边困得睁不开眼，一边凭着感觉亲吻她的发顶：“再睡会。”

等他两起床收拾停当出门，沈立秋用自己的围巾把女孩包得严严实实的，一起去公园滑冰刀。任逸书笑着说：“我两从夜店认识的，结果约会项目越来越清纯了哈哈哈哈。”沈立秋也笑，他两就这么嘻嘻喧闹着在滑冰场留下一串青春的身影。任逸书的鼻尖冻得通红，有一种别样的可爱。

晚上沈立秋提前订了一家很不错的餐厅，他们在初雪洗刷过的格外干净的夜幕下交换礼物。沈立秋送的是项链，从盒子包装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任逸书送的是一对手镯，她攒了好久的钱买下的，还在内侧刻了字。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做这么老土的事情，没想到每一个女生恋爱后都不免落入俗套。他们像初次剖白内心欢喜的那天一样坐在客厅的长植绒地毯上赤足夜谈，喝着任逸书曾经并不喜欢的红酒，她的脸颊和耳尖都是滚烫的，一如她心中疯涨的爱意。原来恋爱还是要年少才够纯粹，到她喝的有点晕乎了，她一直絮絮叨叨地反复说着：“你好帅啊，我怎么那么喜欢你啊，遇到你真好啊嘿嘿。” 她说一句沈立秋就轻啄一下她的掌心，逗得她笑个不停。

这是她20岁之前最幸福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沈父做的事情生活里是有原型的，但是他的结局我并不知道，这可能是我私心期待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