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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求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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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连绵大雪,宁颂微住进圣安寺后,屋外的积雪便日日加厚,虽说她本意是要在寺中素斋祈福七日,可看着窗外大雪纷飞,不免也有几分担心,若是这雪不停,那封山势在必行,岂不是要耽搁了回长宁城的日子。

圣安寺是国寺,平日里香火鼎盛,重要节气之日,更有宫中贵人銮驾出行,来此祭祀天地。所以寺院规模极大,后方更是设有男客和女客两座分开的院落用于贵人留宿。炭火被褥一应俱全,虽是清修,却也不算受苦。

第四日时,按照惯例,宁颂微会去大殿之中供奉父亲母亲的长明灯,听一个时辰的老住持讲经,然后便回到斋房当中看书。如初替她撑着伞,走过寺庙寂静的古道时,脚下传来积雪碎裂之声,远处是寺庙中朗朗诵经之声,她驻足闭眼静听,顿觉心神俱静,俗世烦扰都消散了许多。

到底红尘作祟,睁开眼时,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个不速之客。

萧焰笑吟吟地独自撑伞负手站在几步外,见她被自己吓了一跳时的神情,笑意更是恶劣了几分,露出一排白玉似的牙齿。

“上次郡主走的匆忙,还未来得及相识,今日倒是碰巧,在这里遇见。”

宁颂微眉心微蹙,抿了抿唇却不搭腔,她不知道萧焰有何目的,但此处道路径直通向寺院女客住处,无论如何,他也没有理由走到这里来,才不是什么碰巧,此人多半是故意在这里堵截于她。

萧焰也并不在意她的神色不耐,遥遥拱手作揖,彬彬有礼道,“在下萧焰,幽州世子。”

宁颂微轻哼了一声,“想起来了,幽州来的质子。”

他不以为忤,依旧笑着从容反讽道,“拜宁大人所赐。”

她神色更是嫌恶了几分,虽然在萧焰说出来之前,宁颂微并不知晓原来质子来长宁一事有父亲的手笔,但既然父亲这样做了,那便有这样做的理由,她了解自己的父亲,从无一己之私,一切政见,皆为了国朝安稳。

“所以世子殿下出现在这里,有何指教?”宁颂微声音泠泠如牧野的泉水,在这空荡的长道上回响,带着她特有的慵懒语调和敷衍态度。

萧焰似是思索了一瞬,才缓缓道,“自然是给郡主道喜的。”

她从袖中拿出自己时常把玩的那柄折扇,饶有兴致问,“哦?喜从何来?”

“不久前,在下曾有幸与敦亲王会饮,相谈甚欢,其间他言及一事,似是皇上已许诺于他,待到郡主及笄之日,便赐婚郡主,为……敦亲王妃。”

话音刚落,萧焰神色满意的看到方才还漫不经心地把玩扇子的宁颂微,此时折扇停滞在手中,朱唇已没了血色,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沉冷如夜色般盯着他。

她仍是不愿在这幽州世子面前落了下风,但是自手中缓缓滑出的扇子到底还是泄露了此刻宁颂微心底的惊骇。

折扇落在雪地上,未发出什么声响来。

他暗自感叹着,要么说美人病弱时也是我见犹怜呢,宁颂微这副模样,让他都不由心头一窒。“郡主这是高兴的连扇子都握不住了?”

如初在一旁立刻怒声道,“世子请慎言,不过是王爷醉话罢了,别污了我们小姐的名声。”明眼人都知道敦亲王不是什么良配,可皇上还答应了敦亲王要将小姐赐婚给他,不是摆明了欺负小姐城中无人可倚,任人摆布吗,这幽州世子还上赶着来装模作样的贺喜。

“是不是醉话,等郡主及笄了不就知道了,”萧焰顿了顿,作恍然状,“啊,好像就在四个月后。”

良久,宁颂微才冷声开口问,“世子要说的就是这些吗?长宁城的日子果真要比幽州清闲许多吧,让世子也同那后院的长舌妇一般喜欢给人牵桥搭线?”

萧焰扬了扬眉,看到宁颂微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折扇,放在手中打开,仔细清理上面沾染的碎雪。他望见那扇面上绘有一支栩栩如生的鸾鸟,色彩斑斓,如早春盛景,极具生机。

在她手中展开时,似是要夺扇而飞。

他的笑自脸上缓缓消失,想起在大军出行前一日夜里,他曾在萧霁那里见过一枚相同的鸾鸟,绣在一支月白香袋上。此刻他的怀中放着一封信件,是来自战场,于寄给他的机要信件一同送来,萧霁在信中说,他寄往长宁的书信似是都未曾送到,让他将这封信交给宁颂微,信中不过是报了他同陆承将军的平安。

萧焰本找机会要送来给她的。至于说辞,他也早想好了一套,便说驿站之人错拿了信件,也由不得宁颂微信或不信。

可眼下,他却是不想送出了。

萧焰心底发出一声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淡笑问道,“郡主似是从初见在下时,便有些……不待见在下?”

他看见眼前素衣清丽的少女缓缓扬起眼睫,极是漠然地淡瞥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带着身后的侍女,迈开步子,与他擦身而过,似是不屑与他多言半分。

萧霁到底还是愣了片刻,待她离开后,转身望向消失在雪雾当中的少女时,才始察觉到心底的恼怒。

如初一路上都不敢多出一声,紧紧跟着宁颂微去往圣安寺前面的大雄宝殿。前几日的时候,她向来是悠哉闲适的,这个寺庙宁静安然,又逢冬雪,虽是冷意刺骨但也美不胜收,驱散了不少那些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重重阴霾。

可萧焰方才的那番话,彻底将她从这一处避世的桃源当中拉出。

宁颂微跪在金身佛像前,目光一寸一寸向上,落在佛祖的庄严宝相,那双眼垂落在她身上,生平头一回,她无比虔诚敬服地闭上眼祈求佛祖垂怜,让她脱离这一片泥沼。

远处传来佛寺内的午时钟声,这处大殿空落冷寂,她睁开眼,看见香火袅袅飘散在空气当中,想起一年前,阿穆离开前的那晚,在父亲的灵堂内,隔着烟灰后,他清冷俊美的眉眼,染上淡淡笑意的模样。

合什在胸前的双手渐渐蜷缩了指尖。

她本就答应了长姐,今次回去后,定要有个决定。若嫁的人是自己可以信任依靠的人,好歹日后的生活,也会轻松如意些,宁颂微如是想。

“如初。”

如初连忙上前两步问,“二小姐,怎么了?”

“等下收拾行李,我们便回长宁吧。”

“是。”

于是正午后,用过寺内的斋饭,宁颂微和住持道了别,同如初一道坐上了回长宁城的马车。车内温暖如春,她脱下狐绒披风坐在案台前,手执小毫开始写信。如初在案边替她磨墨,歪着头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悄悄抿唇故意问道,“二小姐,你这是写给谁的信呀?”

“写给阿穆的。”宁颂微咬着笔管思索了下,语气极是平静,脸颊却泛起了薄红,“也不知此次是否能收到回信。”

她想,虽说皇上本就有意给他和三公主赐婚,若她央求长姐去换了赐婚的对象是她,对他来说,也许算是亏本。但是,好歹他有今日也算是得了她的一开始的引荐和小舅舅的一番提拔,此次若赐婚能成,便算是他救她于水火一次,从前的恩情她宁颂微便也一笔勾销再也不提。

除此之外,她还在信中特意提到,日后他若有中意的女子,她绝不阻挠欺负对方,必将好生隆重的替他迎进府中。

一番说辞洋洋洒洒写了五页纸,手腕发酸时,宁颂微这才将信封好,递给了如初,“明日我便入宫同长姐说此事,若她真能求得皇上赐婚我与阿穆的话,便将这封信寄出吧。”

“好嘞!”如初笑的娇俏,将信封仔仔细细的收好,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宁颂微的手边,“小姐,这下敦亲王再也不敢打您的主意了。”

宁颂微摇头,“尚不可知呢。”皇上对敦亲王为何如此纵容,任他在长宁城中胡作非为次次酿出祸事都是小惩大诫,其中原因她并不知晓,如今父亲已不在了,皇上对长姐的请求又能应允几分呢,她确实不敢肯定。

如初不解,“小姐你的意思是,萧世子的话有假?”

“谁知道呢。”她轻叹了一口气,纤手支颐望向窗外渐渐人潮如织的长宁街道,“虽然不知道他话中真假,但是倒是他无意间说的一句话,让我有了些猜测。”

“小姐指的是?”

“他说藩王质子入京,是父亲提出来的。”宁颂微只这样说了一下,如初蹙紧了眉头没有想到萧世子何时说了这样一句话。

方才被敦亲王的事扰乱了心神让她无暇去想,可冷静下来后,宁颂微仔细想了下一年前那场宫宴,红衣女出现时父亲和皇上之间的暗流涌动,以及后来所发生的一切。她虽不懂朝政国事,但也知晓前朝五王作乱之事,也知道藩王得势民心不一乱世便会一蹴而就。父亲要以质子之命确保诸州藩王对中州的衷心,那势必会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

而那红衣女子,眼瞅着皇上对她很是关切,并无杀伐之意,而父亲和皇上却因她似有嫌隙……前因后果,思来想去,那场宫宴上的刺杀,原本的目标,便是父亲。

丞相一死,中州朝堂群龙无首,皇上对朝政本就态度懒怠,朝中大臣也多是趋炎附势之辈,中州眼下的安然无恙,皆不过是表象罢了,而在那场刺杀当中,被推出来当替死鬼的肃州,岳州,当真是心怀不臣的叛贼吗?

想到此处,虽身处于热闹喧哗的集市,周身暖和,宁颂微仍是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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