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溯黑色的乱发裹着沙石，散在地上。被破烂衣衫盖住的左手手腕上，流银光芒一闪而过。

身份码？

她沉默了片刻，试探性地伸出了左手。

左手手腕上，被兰从仙尊系上的腕带微微一晃。

姜溯看到那个被称为杨队的女人瞳孔一暗，缓缓放下了枪：“灵光——你不是流民？”

比她更惊讶的是一旁的裴玉和白如晦。裴玉上挑的眼睛里划过一抹疑惑，目光也定在了那条窄窄的“腕带”灵光之上。

白如晦松了口气，胳膊搭上了裴玉肩膀，压得他一晃：“有灵光啊，裴哥，这还是头一次见你判断失误~”

裴玉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银色的灵光，疑惑不减反增。

这样一个突然出现的，穿着一身腐朽衣物的人…怎么会有最新版的灵光？

杨队手上一转，枪重新被收进枪械束带中，左手的白色卡片扫描仪往灵光上一贴，伴随着读取成功的声音，冷峻的脸也罕见地柔和了些：“抱歉，之前对你的态度不太友好。”

场面一下子变得更加奇诡，就连原本放松下来的白如晦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太对的味道，轻轻点了下裴玉的胳膊，刚要说些什么，就看到了裴玉更加难看的脸色。

白如晦识趣地闭上了嘴，和他往边上站了站。

姜溯看着杨队骤然变化的态度，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动，一副见到做主之人的模样：“哎呀，没有的事！”她握住杨队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

杨队的手粗糙而温暖，手指指腹和掌心上带着薄茧。指甲圆润，指缝里有一些荒漠再常见不过的土灰。她垂眼望着姜溯，温和地笑：“能理解就行。”

“不过根据处置规定，你还是得和我们回派出所做一下登记。”杨队长背对着她的队员们，脸上和煦的笑意只有姜溯，裴玉和白如晦能看见。

张危危见气氛似乎缓和下来，上前两步，听到这句话也点了点头：“这倒是合…”他的话在看见杨队脸上的笑时咽了下去。

杨队好似全然未察，转过身走进了她带的队伍里。让四人犹疑不定的是，杨队的队员似乎对温和的队长接受度很高。

什么意思？对敌人像秋风扫落叶，对百姓像春风拂面？不能吧？

姜溯看了眼裴玉，他也一副惊疑不定的模样。

“原地修整，一小时后出发。”杨队的声音遥遥传来。

四人虽然没有明说，却还是选择缀在了队伍后方，离那个态度古怪的杨队长远了些。荒漠上一行十几人的小队在领队带领下，重新整队。

有几人正对着那个浑身通红的海星传染物不知道做些什么。

白如晦悄悄摸到姜溯身边：“那钢筋，你捅的？”

姜溯点了点头，手下意识摸着手腕上的银色灵光，示意了下不远处捣鼓的几人：“他们在干什么？”

“取污染核心，就是蚀晶。”

白如晦看了眼：“是加强材料，能提升，升什么来着？”他求助的目光望向瘦削的裴玉。

“蚀晶能够提升人与金属的共感律。”裴玉将目光从海星上收回：“这个污染物是你独立击杀的，可以在之后递交申请要求执巡队支付相应报酬。”

又是听不懂的名词，姜溯没太在意报酬问题：“你那个臂章，绿色十字花是什么？”

“战地医疗标识。”裴玉面色沉静：“军区医院是绿色六星花，人民医院是红色十字花。”

不是医修？姜溯眯了眯眼：“你知道神农谷吗？”

裴玉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看样子是不知道了。姜溯看着人群从红色海星的尸体里取出了紫色的碎晶，穿着黑色作战服的几人都有些兴奋的模样。

“虽然是碎晶，但纯净度也很高。”有人掏出了个铅盒，用镊子将碎晶放入。

另一人点头：“污染程度不及道子级，但也没差太多……”他的视线瞟了一下姜溯：“那位，怎么想都不是普通人啊。”

几人窃窃私语，很快将碎晶收集完毕。

距离杨队长说的出发时间还有四五十分钟。

姜溯看了眼依旧保持戒备的裴玉，和隐隐挡在他们两人之间的白如晦，自觉地往外边走了几步，盘腿坐下。

这个世界太诡异了，不管是诛溯，升仙阶，十二仙还是那神出鬼没的仙尊。

为什么那个杨队长转变态度转变的那么快？

她也是仙尊的人？还是说她本来就是这么和蔼？无论如何，至少对方目前没有伤她意图。

姜溯在矮墙边上双手团握于膝间，她必须要修真了。

修真和修仙同时并行会出现什么后果，她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不修真，她面对污染物和仙尊，就跟个蚂蚁一样可以被随手碾死。

再氪命也撑不起这种连续遇到两次污染物的概率。

刚进入内视，她就忍不住挑了下嘴角。果然，这个身体还是她自己的——千万次打磨过的经脉开阔到能跑马。

只要有灵根，就能修炼。

她靠在墙上，一副假寐姿态，将舌尖轻抵上颚开始吐纳，呼吸逐渐绵长。将因为这一整天的经历显得过度紧张的心神缓缓揉化成团后，她熟门熟路地顺着那宽敞经脉将这神光送进了泥丸宫。

等神光安静下来，漫射的杂思也逐渐收拢后，她缓缓地抽出一丝光。

引气入体难就难在这里，首要体会自身之气，又要感悟天地灵气，二气交融，走过大周天后将天地灵气纳为己用。

天地灵气又不是傻的，你要就给，那不得早就被抢光了吗？

所以要修真就还得修持自身—要品德高尚意志坚定……总之麻烦的很。姜溯收敛心神，将那缕神光送向体外，试图引气入体。

一片空荡。

姜溯愣了一下，很快将那缕神光如雾般散开，试图捕捉灵气。

空荡。

她怔怔睁眼，望着眼前一片黄褐色的荒漠。

这里…竟然没有灵气？

这怎么可能！凡是有生灵，必有灵气才对！

如果没有灵气，她无法引气入体，又靠什么对抗修仙的那群诡异？

姜溯的额上渐渐沁出汗来…冷静，一定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

她深深吸气，重新尝试吐纳引气。

还是失败，至少能确定荒漠上没有逸散的灵气。

一道锋利的目光穿过人群，钉在了她身上。

姜溯缓缓抬头，迎上了杨队长冷硬如钢铁的目光。

她此刻脸上没有笑意，紧紧盯着姜溯，高突的颧骨让她看起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野兽。灰绿色的眼睛此刻也如同兽眼，毫无感情的凝视着姜溯的一举一动。

杨队长缓缓地勾起了一个笑容。

姜溯摸着后脑勺，露出了一个和白如晦没什么区别的傻笑。

杨队长转回了脸。

摸着一后脑勺的冷汗，姜溯咽了口唾沫，往目前唯一还算有点可信度的裴玉白如晦方向挪了挪。

黑发瘦削少年冷淡的目光迅速地也钉在了她身上，但总比杨队长那仿佛看死物一样的目光要好上太多。

姜溯死皮赖脸地钻进了裴玉、白如晦、张危危的小圈子里。

“你们怎么跟在她身边？之前那个……”姜溯一时语塞，比划了一下：“那个高个呢？”

“李队长牺牲了。”张危危叹了口气：“我带着他们加进分队，准备撤离回临时据点。”

姜溯这才注意到这几人身上显而易见的狼狈。

白如晦耳畔的小发辫早散乱没了型，一副蔫哒哒的模样。张危危手上还是之前临时包扎的绷带，身上一堆小伤。唯一看起来状态最好的裴玉，脸色也苍白极了。

“那，节哀？”姜溯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没再细问，直接切入正题：“之前在垃圾场那里，你们是怎么确认即将出现的污染物的？”

“污染物出现前，区域污染阈值会出现一个波峰……”

姜溯连忙抬手打断：“不是问原理，我是问那东西能检测污染物，对吗？”

张危危点了点头：“污染越强，检测数值越高，危险越大。”他有些迷惑地望着姜溯：“怎么问这个？”

裴玉却明白了她的意思，抿了抿唇：“临时检测装置在中转中心损坏了。”

“还有别的吗？你们专门处理这种东西，不可能只有一个。”姜溯与裴玉对视片刻。

“污染检测装置……我之前好像看见杨队腰上有一个。”白如晦将干草往火堆里塞了塞，直接站起：“等我一下。”

他笑嘻嘻地跑到了队伍另一头，对着面色冷漠的杨队长不知说了些什么，很快拿着临时检测装置跑了回来。刚一坐到裴玉边上，表情就垮了下来：“我趁她不注意，检测了一下她。显示数值才两位数，在正常范围内。”

裴玉蹙眉。

姜溯伸手接过了白如晦手上的检测装置：“这东西怎么用？”

张危危探过头，指着上边的按键：“按下就行了。会测试周边两米范围。再大的就要用大型的检测仪了。”

按下。

【平均污染数值：13】

姜溯眼皮微不可见地一抽。

和裴玉对视一眼后，她从火堆旁挪了挪，趁着其他人没太注意的功夫往红衣诛溯海星边上走去。

原本扎在海星口器上的钢筋还在原处。

她借着捡钢筋的动作，再次开启了检测装置。

按下。

姜溯看着那数值，只觉得像是被深海吞没，整个人都透不过气来。冰冷如针一般的寒意顺着尾椎一路爬到了天灵盖，冻得她几乎无法动弹。

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捏住。

她的手指紧紧按在那个圆纽上，窄小的屏幕上的字样没有丝毫变化。

“你在做什么？”

杨队长的声音从姜溯背后响起。

姜溯手指一动，将临时检测装置敛进袖口，拿起了钢筋。

她转过身笑着看向一身黑色作战服的杨队长：“我听大家说还要走一段路，想着拿钢筋当个拐杖。”

杨队长的胸口上挂着执巡大队第二分队的标识，胳膊、大腿上也有相应的一看就是官方人员的图案设计。

听了姜溯这话，她只是点了点头：“也好。”

姜溯又和杨队长唠了几句后，才笑眯眯地往回走去。

她慢慢地坐在火堆边上，将临时检测装置递给了裴玉，脸上笑意荡然无存。

【平均污染数值：13】

在火堆旁的污染数值，竟然和在污染物旁的污染数值一致。

这无异代表着，他们没有说出口的最糟设想，还是成真了。

裴玉的声音极轻，隐约有些咬牙：“……检测仪，失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