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铤而走险·私会计划

翌日，罗千捧着她有生以来最无聊的工作报告，来到了凌王的书房门前，第一次见到了顾汐知的副将、当朝吏部尚书家的二公子林熠。

罗千无比庆幸，这一趟，真的来得太值了！

一腔热血在她胸口汹涌，她想立刻、马上、用尽全力跑上前去。

她本以为，这一世再也见不到他了。

清澈的眼眸，高挺的鼻梁，笑起来露出虎牙，一只小巧的银制耳环更衬得他少年感满满，气宇轩昂。

他，还是老样子，与他们分开时并无二致。

罗千心里呐喊着：“这么多年你死去哪里了？！罗万万，终于见到你了！！！”

林熠从边疆回京，现任职于兵部，今日特地前来与顾汐知讨论新一批兵械制造的事宜。

罗千听了一耳朵，预计两人讨论的时间不会短，便先折回自己的院子。她一不小心便把手里那工作报告攥出许多褶子来，激动得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了。

要想个法子和林熠搭上话，得确认下他是不是如假包换的罗万万。罗千心道。

林熠和顾汐知商讨告一段落，先行回兵部。走到离凌王书房不远处的假山附近，假山后忽然蹿出了一个急匆匆的人影。

那人撞到他身上后便摔倒在地，“哎哟”一声□□起来，有根拐杖滚到了一边。

一个铜制器具径直朝他飞来，林熠轻而易举地接住，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张面具。

被撞倒的人缓缓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但不显憔悴，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似乎在等他先开口。

林熠向他伸出手，试图拉他起来。他脸上露出了客气而真诚的笑容：“抱歉。”

就这反应？此刻，罗千的心情波诡云谲，她本来预想对方的反应会是：“我去！”或者“罗千千？！”或者“你这个死丫头！”……没想到他的反应却是一句“抱歉”？！

罗千心情复杂地攀着林熠伸出的手站了起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林熠弯腰捡起拐杖，和气地递了过来，再次展现出颇有礼貌的笑容，小虎牙露了出来：“你是不是罗千公子？久仰！最近你可是帮了兵部的大忙。”

罗千想起，林熠所说的是她帮顾汐知出谋划策、推动朝廷筹资的事。“请问大人是兵部的……”

“本人林熠，之前是顾将军也就是凌王的副将，现在到兵部任职。”

“方才在下唐突了，还忘林大人见谅。”罗千努力隐藏失落至极的心情，客气地回话道。

难以接受，刚刚那是出自一对亲兄妹的对话？！

难道，这根本不是罗万万？她和罗万万的兄妹缘分只在上一世？又或者他失忆了？有没有可能他也顾虑隔墙有耳，故意装模作样？

罗千思量一番，今天绝不能就这样让他走了，下次再见也不知猴年马月。即便无法相认，能找机会确认他到底有没可能是罗万万也好。

“林大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罗千戴上面具，接过拐杖，“那啥，在下左脚抽筋了，敝院离这儿不远，能否请……”

“罗千公子不必客气，我扶你过去。冲撞了罗千公子，也是林某的不是。”林熠大方地搂着罗千的肩，“请罗千公子带路。”

罗千没有放过和林熠这个相处的机会，了解到他刚回京不久，一路上便和他聊了聊近两年京城轶事，试图拉进二人之间的距离。

“罗千公子果然见多识广，你说的这些，林某一个都不知道。”林熠感叹道。

“林大人心系家国事，自然无心玩乐。”罗千笑起来，“日后有机会，罗千可以给林大人做向导。”

来到罗千的院子门口，罗千摆摆手：“多谢林大人一路相扶，如不嫌弃，在下请您喝杯茶。”

“罗千公子无需客气，林某还有事……”

说时迟那时快，林熠刚松开罗千的肩膀，只见一道如黑色闪电般的影子凌厉地扑面而来。他一侧身，左手拔出佩剑，很快看清了空中的事物，是一只身形修长的黑猫。“阎王？都长这么大了。”

林熠轻松避开了阎王的攻击，罗千赶忙喝道：“没礼貌！”阎王不情不愿地踱到罗千身边蹭了蹭。

“阎王和人类不亲近，目前他认可的人，顾大哥是一个，我看，罗千公子是另一个。”林熠啧啧称奇。说完，他鼻头觉得奇痒无比。“啊啾！”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打了起来。

罗千在一旁暗中观察，左撇子没错了，对猫毛过敏也没错了。上一世的罗万万就有这两个显著特点，这一世也一样。此外，声音的音色、微表情也都一模一样。虽然还不能确定林熠的性格特点，但罗千有七成把握，林熠和罗万万本就是同一个人。

她有些抱歉地说：“林大人是不是对猫毛过敏？以前在下在医馆谋生时，也见过这样的客人。有老医师曾教过在下一个应急法子。劳烦林大人伸出双手。”

两人因已聊了半熟，林熠也不客气，向罗千伸出了两只手。她在他手掌和手背几处穴位揉按了几下，林熠的打喷嚏症状立刻好转。

“神了，罗千公子。”林熠有些惊喜地说，“有了你这法子，以后我就敢经常来凌王府了。罗千公子直接称呼我名讳就好，咱俩无需见外！”

林熠自来熟的性格特点也逐步显露，罗千颇为满意：“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以后我就称呼你林哥。”

“你既叫我一声哥，那我就称你为千弟好了！”

“林哥，您还是叫我阿千顺耳些。”罗千内心不太愿意被罗万万认做弟弟，兄妹就是兄妹，不能搞错了。

“阿千想起一事。”罗千心生一计，“方才林哥提及在战役中痛失爱马，正巧阿千有个好友在马市做生意，她那有上好的纯血马，林哥哪日有空过去，我可以提前打声招呼。”

“那是甚好！纯血马品种极为难得，我去过马市数次，寻常商户那里都无这一马种。那就先谢过阿千！”林熠眼前一亮，“过两日休假，我可以过去。”

罗千把这家店地址告诉他后，叮嘱：“这家马场主要做熟客生意，纯血马只有自己人才能挑，你去时跟掌柜说一句暗号‘草泥马'，掌柜便知道林哥是我介绍去的了。你到马场的后山试骑时，兴许还能遇到我那朋友，也就是马场的老板。”

“哈哈哈，这句暗号倒是新奇。”林熠朗声大笑。

“林哥，阿千多提醒一句，多一字少一字都不行。”罗千道。

“多谢阿千提醒。”

林熠极富感染力的笑声，把罗千心里的阴霾赶走了不少。

糟糕！忘了还要给顾汐知呈工作报告！她忽然想起这事。

最后林熠也没进院喝茶，罗千赶紧把报告送到了顾汐知的书房。赶过去时，哪还见顾汐知的身影。罗千放下卷牍沉思，当务之急是后天一定要出府一趟。

她还要再会一会林熠。

顾汐知进宫去了。得知仙乐坊的经营盛况，以及朝廷此次筹资得到了苏烨和其他几大富商支持，太子燕华锦颇为满意。

“汐知，这几件事办得漂亮，也好替本宫挫一挫燕玉景的锐气。”

“太子过奖。暝月会内斗的背景，臣仍在进一步调查，恐怕与朝中人士有关。”顾汐知继续禀报，“我们切不可大意。”

“听闻表弟招揽了一位极擅经营的门客？”燕华锦忽然问，“你那边好几件事均有此人参与吧？对于此等人才，本宫甚是好奇。”

“此人出身市井，行事乖张，日后臣将择机向太子引荐。”顾汐知轻描淡写道，他心想，罗千现在这身体情况，还不宜卷入另一场漩涡里。

很快，顾汐知意识到，自己竟然还在挂念罗千的伤势，简直不可思议！

翌日，罗千给顾汐知呈上了工作汇报，她策划了与苏烨合作项目落地的详细推进方案，洋洋洒洒十几页。思索数日后，昨晚可是熬夜写了个通宵，要不是戴着面具，那灰青的眼袋根本没法见人。

其实她本不用如此急迫，但她实在等不及了。

顾汐知在报告末尾看到了罗千的不情之请。

罗千在报告结尾汇报，自己这两日腿脚已逐渐恢复正常，摆脱拐杖也行动自如，再休息两日便可上岗干活。她言辞委婉地请求，希望后天可以回她在白马大街的府邸一趟。

“哦？”批复了半晌，阅至文末，顾汐知抬起头来。

“……罗千想单独和王爷说几句。”她有些警惕地瞅了瞅谨言。

“嗯。”顾汐知轻点下颌，谨言走了出去。

“王爷。”罗千早已酝酿好措辞，“我那宅子虽被烧了，不过还有个地下密室。里面有一口温泉，用以调理身体是极好的。我在想上岗前回去泡个温泉。”

“……”

顾汐知只感觉到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气氛有些不自在，罗千连忙圆场：“有右大哥跟着，也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去吧。”顾汐知面无表情地说道。但他心想，一位女子，带着个大男人去密室泡温泉，怎么想都不太正经。她到底是不是另有目的？

大功告成，罗千欣喜地推门出去，她拎起拐杖在手上转了一圈，喜气洋洋。经过这段时间修养，拐杖已经没用了。

谨言与她擦肩而过，瞥了她一眼，罗千也不理会，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开了。

是日，罗千早早起了床，带着替换衣物、王府厨房准备好的干粮和苏烨送的书籍，奔赴南宫府，一副打算认认真真泡一整天温泉的样子。

她轻车熟路地把钥匙插进六芒星的凹陷处，钥匙转了三十六圈，石门打开。

“右大哥，又麻烦你陪我跑了一趟。”罗千展颜一笑，“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不用拘谨。”说罢便大摇大摆得走到温泉池的帘子后面，也不脱衣服，“扑通”两声伸脚入水，坐了进去，这活水温泉水深仅到肩膀而已。

她伸出两只手臂，趴在池边上翻了会书，打了个哈欠：“右大哥，我睡会儿，干粮我带了部分进来，还有部分在外面，你自便。”

帘子材质紧实不透光，罗千在帘子后的动静越来越小，她假装睡了过去。

片刻之后，她在池子边缘内侧探了探，按下一个按钮，温泉水全被悄无声息地引到了一个徐徐张开的洞口里。而这没了水的温泉池内，一扇小小的石门显露出来，石门上有个明显的凹陷，手掌一按，石门就打开了。

因石门非常光滑，自动打开也毫无声响。石门只能容一人猫腰钻进去。之前她设计这个“狗洞”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自己还真有钻狗洞的一天！

她猫着腰钻完洞之后，在石门另一侧的凸起处拍了一下，石门关紧，被引走的温泉水又回来了。罗千对这个密道的构思颇为满意。

其实，她大可以先在温泉外把水排干再进入密道，不必一身湿着进出，但做戏要做全套，如今整得一身狼狈，她也只能认了。

上一趟回到这密室时，罗千曾想过择机从密道逃走，这次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她却想着，早去早回。

密道是为罗千这个武功废柴特别修建的，设计初衷是跑路时抄近道且还能省劲。因此钻完洞之后，也不用走路，屁股一放，整个人就能像玩滑梯一样顺着滑道飞驰而去。密道没有光线，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身体与滑道的摩擦声和呼啸的风声。罗千心脏砰砰直跳：“刺激，太爽了！”

密道的尽头，是一个马棚。

罗千掀开一块木板，拨了拨眼前的干草，昂首挺胸迈出腿去。

一头纯白的骏马瞪着大眼睛，跟她面面相觑。

“罗小鱼，瞅啥呢？”罗千揉了揉白马头顶洁白的鬃毛，伸了个懒腰，“我换身衣服去去就来，等着我。”白马“咴咴”回应了两声，目送她往旁边的屋子去了。

这木兰马场的掌柜是位与罗千年龄相仿的女子，柳眉杏眼，水蓝色骑服，正叼着根狗尾巴草半躺在摇椅上无所事事。不是马场生意不好，而是这马场只接待熟客，且大都是达官贵人、商贾大鳄，来访需要提前预约，今日正好没人预约，难得忙里偷闲。

“今天没客人？”

女子听见这声音，惊得猛一转头，吐掉了口里的草：“你果然没死。”她上下打量起这位木兰马场的幕后大老板来，不解道：“阿诺，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罗千“嘿嘿”笑了两声：“红澜，我今天有贵客，帮我准备准备。”

“稀奇，你要穿女装？”沈红澜给罗千搬来一箱花花绿绿的骑服，“我的衣服你随便挑。”

罗千挑了身月白红纹骑服，蹬了双浅棕皮靴，接过沈红澜递来的布，快速擦拭着头发上的水。“今天若有位公子过来说了我的暗号，就让他挑一匹马到后山找我。要有其他人，一律不让进。”罗千叮嘱一番后，又道，“你的胭脂水粉也拿来。”

“啊？一段时间没见，难道你有了新桃花？”沈红澜惊得合不拢嘴，“诶，你不是心悦我哥吗？”

沈墨言是沈红澜的亲哥。

罗千这才惊讶地发现，好像自己有段时间没想起沈墨言了。“今天来的是贵客，不是你想的那样。话说，墨言哥哥找过我吗？”

“我哥一直在找你啊，一直没找到，你到底躲到哪里去了？”沈红澜又搬来胭脂水粉，递给罗千一支眉笔。

“我要低调一阵子。”罗千不太熟练地描起了眉，边描边说，“你哥跟秦芷鸢的事你知道吧？”

“哈哈哈，笑死我了。”沈红澜是真的笑出眼泪来了，“我哥也太没谱了，不过那秦大小姐也不是善茬。谢谢她的拒绝之恩……咦，你没见过我哥，你怎么知道？你认识秦芷鸢？”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罗千快手快脚地在脸颊上了淡淡的腮红，想了想，“即便墨言哥哥真娶了秦芷鸢，我现在也没感觉了。”

“不行不行。”沈红澜认真道，“你说在哪还能找到比我哥更好的男子？”

罗千忽地想起之前苏烨对自己的评价“正常男人也很难看上你”，猛地转过身来：“先不说这个。你如果是男人，会看上我吗？”

沈红澜又开始打量罗千。装扮一番之后，眼前的罗千白肤红唇，眼波潋滟如一汪清水，脖颈修长，身形窈窕，比三年前及笄礼的时候漂亮了许多。那也是沈红澜和沈墨言唯一一次见到她穿女装的样子。

“我觉得你比秦芷鸢要美。”沈红澜恨铁不成钢道，“我哥是不是瞎了！”

上一世，罗千千虽然没有林小蓓那么耀眼，但也并不逊色，林小蓓因为外形过于出众总把身边的女生比了下去，所以没什么女性朋友。而罗千在上大学前一直是男孩子打扮，小时候自然没有压力。

上了大学，为了实习找工作，罗千千开始留头发，打扮也越来越女性化，但从未有人说罗千千长相不及林小蓓。“妹妹你要找个猪头做男朋友，我第一个不同意。”罗万万常常给她洗脑，“要长得帅的，否则会影响我们家基因。一定不能比我差。”“如果长得帅但穷呢？”罗千千问。此时，罗万万便会义正言辞回答：“难道还有比我穷的吗？”

这一世，为了会罗万万，罗千下定决心要把自己好好收拾收拾，别让他以为自己这些年历尽沧桑，过得一塌糊涂。虽然事实上，罗千对自己如今混成这样也不甚满意。

“我不会梳发髻，帮帮忙。”罗千嬉皮笑脸道。

“没问题。”沈红澜给罗千梳了个花环双髻半扎发，更显得她少女感十足。

沈红澜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看到这样的阿诺，我哥会惊掉下巴。”

奇了，今日沈红澜虽一再给沈墨言刷存在感，罗千内心也就“哦”了一声，也就那样吧。

难道我真的把他放下了？难道我是个善变的人？罗千对自己似乎有又了破天荒的认知。她拿起一块白色面纱绕过耳后，遮住了口鼻。

“走起！”罗千稳稳地坐上马鞍，手握缰绳，双腿贴紧马腹，她的白马罗小鱼小跑起来。

罗千不敢一下子骑太快，毕竟多日不骑，有些生疏了，上一次来还是跟沈墨言一起。说起来，沈墨言可是罗千的马术老师。罗千虽是武功废柴，但骑术不差，这也让她和各类纨绔谈生意有了一个好抓手。

在木兰马场后山的草地上骑了一圈，罗千心旷神怡，只待贵客前来。

日头有些晒，她在后山入口处的大树下乘凉，竟打起了盹。

“都啥时候了还不来？”罗千坐得腿发麻，嘀咕着站起身活动筋骨。此时远远听到一阵马蹄的奔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