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中秋邂逅·千里共婵娟
转眼已到中秋，因梦迭香风波尚未彻底完结，为提防民怨再次沸腾，皇帝决定不再大办中秋宴席，只邀请了数名位高权重的大臣和亲王入宫。
傍晚时分，林熠给顾汐知送来了亲自挑选的中秋礼品。“顾大哥今日不进宫赴宴？”林熠问。
“本王已向皇上请命，迷药事件余波未平，今夜将率人在城内巡视。”
“也算上我一份，小弟与你同行。”林熠积极响应。
“本王记得，你曾打算约龙儿游灯会？”顾汐知调侃道。
“诶，别提了。神龙见首不见尾，去了几趟仙乐坊都没见着人，留了信也没回。”林熠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情。
“有阿熠帮忙，自然再好不过。”巧了，今日中秋，罗千告假今夜单独外出，不知是去找了龙儿，还是去找……沈墨言？
罗千压根没想见沈墨言，她出现在了龙儿的炼药房里。
龙儿近日无须放血，便废寝忘食地搞研发，忙得昏天暗地。
罗千也很焦虑，她口中所说的“小生意”，比她想象的难做多百倍。
燕国的老百姓，对药丸形态的接受度远不及汤药，即便龙儿的特效药丸救了不少梦迭香成瘾者，老百姓还是不买账。更何况，朝廷为了快速遏制梦迭香的影响，在拿到龙儿的药方后，便发动民间各家药房积极炼药，长生堂作为新进入市场的小玩家，产能有限，龙儿的药方实则便宜了产能更大的其他医馆药店。
她想去搬来苏烨这个援兵。芜州丝绸那惊世骇俗的营销案最终火遍京城，让京城群众津津乐道，也让罗千见识了苏烨超群的营销策划能力。罗千本想向苏烨讨教二三，不料苏烨日前收到了金书翰的亲笔信后，据说竟伤心欲绝，也不打声招呼便匆匆离开了京城。
沈墨言倒是对罗千的新事业颇为积极地提供了援助，近日来都在帮忙四处推销。
然而，除了开业时有一波沈墨言的爱慕者过来买了些美容养颜丸之外，此后长生堂的特制药丸还是几乎无人问津，生意始终打不开局面。
眼下的困境让罗千一筹莫展。
不知不觉已到中秋，她打算约龙儿逛花灯会，换换心情。
两人来到街市时，已是华灯初上。
街上张灯结彩，人头涌动，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罗千和龙儿换上了颇有节日氛围的羽毛镶珠面具，手挽着手结伴同行。
“生意的事慢慢来，大不了破产清算，我继续跳舞偿债。”龙儿安慰罗千。
罗千哭笑不得：“大姐，我怎么可能让你第一次创业就以快速破产告终？如果不时刻想着做成，那还不如不做。”
她无比真诚问龙儿：“做这项目的初衷，本意是为了研发解毒药，但因为参考了我的建议，现在的重心转向了研发常用药，你心里会不会觉得别扭？”
“完全不会。”龙儿浅笑，“你的建议让我想起了前世学生物医药的原因。那时的我还是个坚守理想主义的小青年，想让更多人吃得起价格更低、效果更好的药。前世没机会做的，在这一世去实现，便是我现在最大的念想。帮助更多的人，让长生堂得以立足，等资金和时间逐渐充裕起来后，也不耽误解毒药的研发。”
龙儿说的是肺腑之言，她全权信任罗千，关于罗千与顾汐知的一年之约，并没有深想。龙儿不管账，她也不知道，之前所接的朝廷订单收入才够她们支付两个月的人工、药材成本和门店租金，而罗千此前变卖藏品后能垫的钱也只够支撑大半年。
罗千算了算，需要在时间上为新药研发及上市预留出提前量，长生堂若不能在半年内回本，后续将难以为继。这不仅仅关系到脸面和信心，还关系到是不是又有把柄落到了凌王手上。
然而，龙儿刚才的一番话，又让罗千感到惭愧，她做事往往想到的是“眼前的苟且”，而龙儿却心系“诗和远方”。在这一点上，她自愧不如。
无论如何，她必须找一个破局点。但她决定不再给龙儿压力，先自己想办法。
“这附近有不少有特色的糕点店。”罗千把话题转向中秋佳节，“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买来月饼之类的糕点供着，偷偷给前世爸妈烧香。”
“噗嗤。”龙儿笑出声来，“你爸妈一定能活得好好的，你烧什么香？”
“不知有朝一日还能不能见到他们……”
两人又说了些体己话，罗千带着龙儿第一次体验了京城的中秋灯会。
把人马派遣至各处后，顾汐知和林熠来到最热闹的街区。为避免过于惹眼，两人都戴上了披纱斗笠。因体态身姿过于出众，他们还是引得路上的年轻女子们纷纷侧目。
“顾大哥人生中第一次逛灯会，竟是跟个大老爷们一起，遗憾吗？”林熠没心没肺问道，却见顾汐知忽然驻足，视线投向了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摊位。
林熠定睛一看，发现了两个极熟悉的身影。年轻男子掏了钱后，给身旁的女子递过去一支冰糖葫芦，女子高兴地接过，言笑晏晏。虽然两人戴着夸张的羽毛面具，但常年侦查作战的林熠岂会没认出他们是谁，那不是龙儿和罗千吗？
“……”林熠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胸口闷闷的，一声不吭。
“不去打个招呼？”顾汐知问。
“原来是和阿千有约了，我去了岂不是扫他们兴？”林熠无精打采。
“你也不必知难而退。”顾汐知轻笑。
“手牵着手，如此亲昵，还说只有姐弟之情，谁信？”林熠有些恼羞成怒，“顾大哥，不如我们去另一边？”
“手牵手怎么就是男女之情了？也有可能是姐妹情。”顾汐知负手而立，笑出了声。
“你是说阿千是女子？”林熠睁大了眼睛，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摸了摸下巴，“跟普通男子比，阿千确实长得水灵了些，不过若是女子，她的日常做派未免也太过不拘小节……顾大哥，你确定？”
顾汐知颔首，再次问他：“真不去打个招呼？不会遗憾？”
听了顾汐知的提醒，林熠咬了咬牙，走向前去。
龙儿刚要从糖葫芦上咬下一枚山楂，余光瞥见有位头戴斗笠的高大男子正疾步走来，立刻拽着罗千的手臂，警惕地闪到了小摊后的阴影处。
“龙儿姑娘，阿千，是我。”林熠急忙说。
“林哥是你啊！”罗千含笑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摆了摆手。她发觉林熠的目光一直落在龙儿身上，赶紧知趣地说：“那边有卖桂花糕的，我先去买！”便小步快跑和二人拉开了距离。
“老板，要三块桂花糕！”罗千和小贩比划着，掏了掏口袋，糟糕，钱袋被偷了！
她尴尬地抬起头，却见一人在她眼前晃了晃一只景泰蓝花样小钱袋。戴斗笠的男子问：“你的钱袋？”
声音何极熟悉。
罗千瞬间变脸。
很快，她展颜：“多谢公子帮我抓了小偷。”转而接过，掏钱，大声向小贩吆喝道：“再多加一块桂花糕。”
接过桂花糕，罗千托起对方的右手，往他手上塞去一块：“我请客，别客气……等我一会儿。”
她跑向龙儿和林熠，把桂花糕分给两人，自己叼着一块，摆摆手回到顾汐知身边，边吃边说：“公子，我们走吧！”
顾汐知与她并肩走出一段，见罗千吃得起劲，又把他手上那块桂花糕递回给她。罗千一愣，笑着接过：“那我就不客气了。王爷今日微服出访？”
“有任务。”顾汐知压低了声音，“方才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我跟他们说，我与王爷有要事要商量，大家分开逛。”罗千边说着，看到龙儿他们还在往这边看，赶紧拉了拉顾汐知的袖子，“再走远些，别当电灯泡。”
“何为电灯泡？”顾汐知跟罗千并排走着，穿过人群。
“……”罗千忘了和古代人沟通是有鸿沟的，她艰难地解释道，“是我娘故乡的方言，指像蜡烛、油灯那般会发光的东西。人家男女谈恋爱，有第三者在中间搅合，是不是如同安插了一盏油灯，把二人暗地里想做的事都暴露了，碍手碍脚，扫了男女主角的兴致？”
顾汐知觉得这比喻很有趣，又问：“何为谈恋爱？也是方言？”
“……”长期以来，罗千时常感觉自己难以招架顾汐知的夺命连环问，无可奈何，她耐心讲解，“在我娘故乡方言里面，谈恋爱就是男女之间谈情说爱的意思。”
“原来如此，你娘是哪里人？”
“昭国人。”
“本王幼时曾在昭国生活过几年，并没有听过这样的方言，倒是新鲜。”
罗千心中默念，王爷你别再问了，否则别怪我又开始胡诌！
不料，顾汐知一旦开启提问模式便没打算停下：“你认为林熠和龙儿是一对？”
“早晚的事。”
“为何这样说？”
“……”罗千抓耳挠腮，“直觉！男女间的事哪能说得那么清楚？我没经历过我也不知道。”
顾汐知轻笑起来：“那沈墨言呢？”
听到这个名字，罗千愣了一瞬，反问：“王爷为何提起他？”
“长生堂的门店开在文心斋附近，不是特意为之？”
“整条街就只有这家店面最合适，天地良心，真是巧合！”罗千扶额，“王爷已经免费租了我们炼药场地，还为了安全考虑，特地选在军营旁边，王爷的用心良苦，我们感恩戴德。专卖店开在文心斋旁边，有熟人照应，如此也不必再过多劳烦王爷……”
她还没把最后一句“这样难道不好吗”说出口，却听到顾汐知冷声道：“你们的事本王也有参与，为何说是劳烦？”
罗千一愣，不太明白自己刚才说的话哪一点得罪了顾汐知，试图捋顺眼前这头狮子已经炸起的毛，赶紧接上了更早前的话题：“在下不会说话，王爷大人有大量别忘心里去。您刚才不是提起了沈墨言吗？上次您也问过我们的关系，我这就如实交代。”
见顾汐知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罗千咳嗽了两声。“那沈墨言，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家里也是街头摆摊的。我们两家关系好，我跟他关系也不错。他自幼喜欢舞文弄墨，对考取功名却不感兴趣，后来我赚了点钱，借给他做生意。我运气不错，他把文心斋做成了京城最大的书画坊。我的那笔投资也赚到钱了。”
罗千话音落下，顾汐知蹙了蹙眉：“就这样？”
“我与他之间没有男女之情。”罗千摆摆手补充道，“说起来惭愧，长这么大我还没被人追过，也未体验过男女之情。”
“追，是何意？”顾汐知追问。
“……”罗千内心无力吐槽，但依然保持了好脾气，解释道，“心悦某人，通过各种行为讨好对方，或明或暗表达自己心意，希望能与对方终成眷属。差不多就这意思吧。”
“你借钱给他做生意，岂不就是在追他？”顾汐知戏谑。
“……”罗千被顾汐知拆穿，索性破罐子破摔，“您这样说，我好像也无力反驳。墨言哥哥长得好看，腹有诗书，对我不错，还能赚钱，追他不丢人吧？”随后便一言不发，仿佛在看自己的笑话，不知道是谁暗恋到内伤，结果却不了了之。
顾汐知看她忽然发呆，刚想开口打破沉默，却听到罗千笑了起来：“在我看来，有缘千里来相会，说的就是林哥和龙儿。不怕您笑话，我心里挺羡慕的。”
她眉眼弯弯：“我有自知之明，自己就是个普通人，不奢求像苏烨那样后宫三千……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钱赚多少都不够，良人一个便足矣。”
“你是在暗示，本王阻碍你谈恋爱了？”顾汐知冷不丁说。
罗千心下一紧，糟糕，言多必失！她连忙抬眸望向顾汐知。
透过斗笠的面纱，发现顾汐知似乎并无怒意，她稍松了口气，打圆场道：“成家立业，不就是普通人的梦想吗？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就在此时，一朵朵绚烂的烟花冉冉升空，呼啸着渐次绽放，散作满天星光，星星点点在二人头顶的天空中闪烁摇曳。罗千感叹着此情此景，轻声道：“真美！”
顾汐知看到，天空的斑斓光影在她眸中又绽放了一遍。
“每年都和沈墨言一起看烟花？”顾汐知语气中带着玩味。
“怎么可能……”罗千快速在脑海中搜罗了一番，遗憾地说，“好像，一次都没有过。”她心道，顾汐知分明已认定她对沈墨言是芳心默许，她再狡辩反而自取其辱，还不如坦荡承认。坦诚了，才是真的不在意了。
“为何？”顾汐知不厌其烦地又问道。
罗千只好认真解释：“一年中放烟火、逛灯会的时点无外乎中秋和元宵。每年这种时候，鹤延堂的香囊、香薰、茶叶等商品卖得特别好，我忙着摆摊做生意，而他在作甚，我就不知道了……我即便想，也没机会啊！”
不知为何，罗千心头爽快了，也打开了话匣子：“今年鹤延堂管理一团糟，节日的生意也不知被谁截胡了。金书翰若还在，这种创收的好机会是绝不会错过的。”
她沉浸在回忆之中：“往年中秋夜收摊以后，金书翰和左青那两个单身汉都会去我家吃夜宵，我娘做的荠菜馄饨，那味道……”
听着罗千扯着过去的经历，顾汐知竟不觉得琐碎，反而饶有兴致。
“哥哥、姐姐，买一对红手绳吧！”一个稚嫩的女童声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罗千低下头，看到女童扑闪着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看她，又看看看顾汐知，眼珠滴溜溜地转：“戴上我家红手绳，哥哥姐姐便永世不分离。”
罗千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每年这种佳节，她总会花钱到附近平民家里雇一批孩童，专门针对年轻男女兜售香囊、同心结等具有美好寓意的物件。这一做法把原来穷人家孩子帮家里赚外快的行为，变成了有组织、有纪律的规模化推销手段。金书翰第一次对她另眼相看，便是由此开始。
女童简单粗暴的措辞，让罗千笑得肚子生疼，她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姐姐，而不是哥哥？”
莫约七八岁大的女童一脸诧异：“姐姐只是穿着男装而已，但姐姐就是姐姐啊！”
“孺子可教也！”罗千点点头，弯下腰，看了看女童篮子里的红手绳，做工和用料都略显粗糙，她问：“这红手绳是谁做的？”
女童说：“是我自己做的。”
“小姑娘，你真棒！”罗千摸摸她的头，给了她几个铜钱，随意取了两根手绳，又是一顿鼓励和夸奖。
“姐姐，你要帮哥哥戴上哟！”女童露出灿烂的笑脸，干劲十足地继续沿路兜售。
“好咧！”
罗千直起身，见顾汐知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连忙解释：“我刚才是话多了一点，看到那孩子就想到自己小时候那会儿……”
顾汐知沉声道：“不该骗小孩。”
见他一脸严肃，罗千却满头问号：“我是真的欣赏她。”
“呵。”顾汐知轻笑，“你答应了要给本王戴上。”
“王爷，我错了！”罗千大惊失色。
“知错了？”顾汐知眸中神色意味不明。
罗千知他是明知故问，语气似在嘲弄自己，没好气道：“永结同心红绳是情侣共同佩戴的，王爷与我若都戴上，那像什么样子？罗千虽愚钝，但也不至于离谱。”
“你既答应了人家，又出尔反尔，打算怎么办？”顾汐知又问。
罗千无奈叹了口气：“罗千别的不太行，绳结手链倒是从小就会编，我回去就给王爷编一条吉祥如意手链，再给王爷戴上。”
“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罗千纳闷了，怎么掏钱的是自己，被坑的还是自己？
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相对无言。
就在此时，一个清亮的男生响了起来。
“汐知哥哥！”
来人不是那“小白兔”三皇子燕玉轩又是谁？
三皇子憨态可掬，满脸笑容，虽然已十九岁，但皮肤吹弹可破，脸嫩得像可以被掐出水来似的。他还不忘微笑着朝罗千点点头。燕玉轩看上去心性单纯、脾气温和，很容易就让罗千心生好感。只不过，听着他们对话，她还是会忍不住犯尴尬症。
“汐知哥哥从不喜人多嘈杂的地方，小轩竟然在这里看到了哥哥，是不是父王又给你下了任务？”
“三皇子殿下慎言。莫妄议朝事。”
“汐知哥哥，说了多少遍，以后称我‘小轩’或‘轩儿’都可以，咱俩何必如此生分？”
罗千心道，“哥哥”的称谓是不是说得过多了点？大男人也不觉得肉麻？
“殿下，宫里的中秋晚宴这么快就散了吗？”
“每年都一样，有点闷，我偷偷溜出来了。对了，我订了一个画坊，哥哥要不要稍事休息，与小轩游江赏月？”
“谢谢三皇子的美意，臣还有要事在身。”
罗千又忍不住扶额，“汐知哥哥”拒绝起“小轩”的邀请向来斩钉截铁，从不拖泥带水。还真是无情的人啊！
“是小轩考虑不周，那能否请哥哥到清风茶楼小酌一杯？雅间已订好了。”
“臣是乔装出行，不便在此处久留，殿下见谅。”
“哥哥……”
与燕玉轩寒暄一番后，顾汐知四下顾盼，竟已不见了罗千的踪影，一种不详的预感莫名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