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罗并未见过他,但看他愿意与自己平身而视,又好似确实是认得自己,便换了称谓,道:“先生认识我?”
“本官不仅认识你,”嬴政道:“还知道你饱读诗书,心有抱负。”
甘罗暂且没有答话,注意到的是他话中的本官。
嬴政于是解释,道:“本官是新上任的客卿,姓崇。”
这样一说,甘罗就知道他是谁人了。
让吕相失势,让他失了倚仗重回旧府的,就是此人。
“崇客卿。”甘罗念了一遍,面上没有透出更多表情。
随后让了身,请他入府门。
甘茂的遗业不多,比起他在时,甘罗所住的宅子小上了很多。
虽是如此,他府上未见得几个下人,几乎孑然一身住在这府上,还显了空旷。
甘罗邀他入座,随后问:“客卿造访甘府所为何事?”
不同于隗状尚且有官职,甘罗尚未长大,虽亦有才学,但比起隗状更加无处施展。
并且,他身为名门之后,委身在吕不韦门下当中庶子,很大原因是迫于己身出路。
他急需一个如前世官拜上卿,能让他声名鹊起的机会。
若有这个机会,他应当不会向隗状那样谨慎,嬴政便直问道:“想要回你祖父甘茂的土地田宅吗?”
甘罗不置可否,猜到他的来意是挖人,问道:“客卿既是这样问了,是有奇招?”
当今秦王排斥吕不韦的势力,知道他是相邦府上的中庶子,若拿不出如李斯那般的敲门砖,秦政是不会予以重用的。
甘罗有些不信这位新上任的客卿有手段能让他出头。
近来是没有机会,可嬴政为他谋的也不是眼前路,道:“自是有的,只是不可急于一时。”
“不急于一时,”甘罗问:“那该是何时?”
“不出两年。”
之后两年的时局变化,足够嬴政借着时机培养起势力。
前世甘罗拜上卿,除去他夺来了十多座城池,嬴政还顾及了两点,其一是他为吕不韦门下之人,其二,是看他为名门之后。
那之后,嬴政看他年纪尚小,也未继续重用,将吕不韦罢相后,他连带着被清了官职,最后流离民间,不知了去处。
在这边,虽失了十二岁拜上卿的噱头,但嬴政能让他除去拜相更有一番作为,不用像前世那样,昙花一现后再无了声息。
甘罗犹豫了一阵。
虽这位客卿没有明说方法为何,但对于他来说,想要在两年间仅凭己身做出一番功绩,确实也不是易事。
现在答应又没有坏处,而倘若他日后真的有门路,也算得了益。
本也没有其他路可选,现在摆了路在跟前,又何来拒绝的理由,甘罗没有再过多犹豫,道:“那便随了客卿一片好意。”
随后说了句客套话:“日后还请客卿多多帮扶,在下也一定不负客卿之意。”
嬴政颔首示意,两人就算定下了约定。
见过这二人,嬴政收了揽人之势,回去了府上。
一待入府,嬴政便闻见了那香味。
扶苏平日也不点香,嬴政便问:“有人来过?”
得到肯定答案后,嬴政见他没事,府上无大变化,就知他处理妥当,不再关心。
扶苏便问他:“客卿去了何处?”
嬴政一本正经,道:“去拐了两个人。”
扶苏:“?”
“隗状与甘罗,”嬴政与他解释,道:“你都熟识,这二人若能顺利为我所用,以后是很好的助力。”
“喔。”扶苏答应了一句。
此事是朝堂之事,由他来做决定,扶苏没有过多问,与他说近来的难题:“近日要人护府,我们的人手有些不够。”
“王上在注视我们,在咸阳养人风险极大,我想令人去西地山中秘密行事。”
嬴政问:“谁来?死士领者?”
“可以暂代,”扶苏道:“但不是长久之计。”
扶苏给出了自己的想法:“可以让小乔儿去。”
嬴政反应了一会,道:“王乔松?”
“嗯。”扶苏道。
将门之后,帮着训兵应是可行,且听扶苏说,她无论近身格斗还是骑射之术,都练得极其好。
但他们两个关系好是一回事,帮他暗中养死士又是另一回事了,嬴政问:“她可愿帮你?”
“不知,”扶苏左右不了王乔松的想法,但可以一试,“我们又不做反秦之事,想来是会的。”
其实这也包含着扶苏一点小小的私心。
恰好,王乔松在烦恼怎样逃去婚约一事。
她的婚事由家中长辈做主,如今没了长辈,与杨家的婚约也做不了废,要想逃去,无非她消失世间。
以她的性子,前世定是也想逃了这婚约,可惜并未成功,如若此世能借着这机会远离咸阳,远离杨家,她怕是极其乐意的。
扶苏又问:“客卿还记得麃公吗?”
自卷城一役他被罢官,后来嬴政也没关注过他,此时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有些莽撞的老者,问:“提他做什么?”
“他如今在西犬丘,恰好就是秦之西地。”
麃公与王龁关系很好,只是性子极其刚烈,被借驱逐出咸阳后,便立誓再不回来,就连好友王龁的葬礼,他也只在咸阳城外悼念。
如若让王乔松凭空消失在咸阳后去西地找他,不仅她在外多了一份倚仗,且以两人之力也能更好地训练死士。
引了这么多,嬴政听出了其中关键,道:“要让她离开咸阳,且要凭空消失,对吗?”
“是。”扶苏道。.
随后又补充道:“这样也能让王上不会有所察觉。”
他这么故意补一句,嬴政反倒看出了他藏着的另一番心思,道:“还能让她逃去那桩婚约?”
面对他的调侃,扶苏已经见怪不怪了,既然被发现,于是道:“嗯。”
“我不想看她被困在高墙之内。”
“也好。”嬴政便应了他这份心意。
让一个名门之女消失于咸阳,还要做到不让人察觉,还需得动权。
其间关节不是这样容易打通,嬴政道:“此事怕要些时间。”
扶苏自是知道不会那样轻易就能成,乖乖答应:“好。”
这一谈过后,此后一月,王绾所管控的疫地形势总算是控了下来,不过还有诸多后续事宜。
昌平君仍旧游于各地,为按税交粮的百姓封爵,同时还要防止其间人作假。
只是即使有这样高的封赏,此年因及蝗灾,税粮征缴还是少了良多。
整体事态都朝好的方向发展,但同月,赵姬在雍城诞下一子。
先前赵姬一直瞒着的消息,在这个孩子诞生之际不知为何就忽然扩了出去。
秦政知道这是赵姬保护那个孩子的一种手段。
她私通他人,臭的是她的名声。
可如若秦政揪着不放,甚至对这个孩子下手,就成了是他寡德,杀害同母异父的亲弟了。
到时候不知要背多少骂名。
秦政虽然气恼,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赵姬方才生育,要等上个月余才有气力来咸阳。
她在雍城倒是安稳,民间舆论却四起,都倒来了秦政这边。
都不用去想,就知道有多少人指着他说闲话。
偏偏这个时候,那边夏太后带着成蟜前来,说成蟜年岁渐长,作为王室中人,也该有些贡献。
自从当年帮成蟜夺太子位失败,夏太后便沉寂到了现在,挑在这时跳出来,不知她打的是什么算盘。
但可以知道的是,她想要成蟜能在秦国立足,以扶起将要倾倒的韩系势力。
至于怎样立足,夏太后只提了待来年让成蟜出使韩国。
具体怎样,秦政也只能待来年再看了。
加上先前华阳太后示意昌平君去征缴税粮以求再升官职,这三个长辈一个都不让秦政安心。
城中风言风语盛行,近日秦政面上阴云满布,无人敢去秦政面前提此事。
嬴政自是也听闻了传言。
从前在宫中不愿听,此世下到市井,才知道他们的饭后谈资,编造得是有多过分。
说赵姬此人水性杨花,四处留情,连带着赵姬与吕不韦那段情史也要拿出来编排,传来传去,居然又传成了秦政王室血脉不纯。
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入宫去见秦政。
秦政虽未确实听到这些传闻,也概是不快的。
待入了宫,秦政听闻他来,心底泛起开心之余,又有些烦闷。
每次他或是累,或是苦闷,但凡是跟不如意沾边的,崇苏总能猜准他的心思,每每都要过来陪他。
跟掐点过来送温暖一般。
偏偏他还买帐。
一年间,秦政本已心如止水,对于他,除去朝堂上的不对付,私情上顶多只算是知交好友。
再这样下去,简直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