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看着有些为难，“回公子，婢子是在打扫尊上的书房时看到的，没有尊上的命令，婢子不敢擅入。”

水月看着她，语气淡淡，“无妨，尊上那边有我去说。”

他的脸色看不出任何端倪，只是双手在袖中掐的青白。他想知道，尊上的心里究竟有没有他的位置，哪怕，只是一点点。

便是没有，他也能死了这份心，不必再日日忧思，心中难得安宁。到那时尊上便是要罚，他也认了。

枫夜的书房离他现在暂住的侧殿并不远，在侍女的带领下水月很快就走到了书房。

然而令水月奇怪的是，偌大的书房竟然无人值守，他将手轻轻贴在门上，这房间也没有任何禁制。

水月回头对着侍女，“你去外面等我吧。”说完他轻咬下唇手上用力。

吱呀——

木门被轻轻推开，发出了刺耳的声音，水月深吸了口气望里看去。

一排又一排的书架规整地列在室内，远处窗边的案几上放着几盆山茶，角落里还有一只造型独特的莲花喷吐着淡雅的味道。

水月仔细地感受了下，这味道和他所住的侧殿的味道一模一样。真是奇怪，尊上的宫殿总给他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他拍了拍脑袋，等等，这不就是尊上身上的味道吗？

水月想到这里红了脸，他止住自己的想法，抬步向里走去。他抬手掀开素白的，尾部坠着蓝色流苏的纱帘，远处一幅画卷被小心地挂在案几的对侧。

他看着那画像有些出神，画中的他侧对着作画之人，闭目靠在亭中的深红色漆柱上浅眠。亭外是大片的莲池，隐约还能看见几条鱼儿穿行其间。

水月想起来了，那是他刚来魔宫不久的时候，那时他日夜难眠，那日不知怎的竟然在亭中睡着了。

他有些羞赧，这，竟然还被尊上给画了下来。他面皮上有些挂不住，也不想着再仔细看了，直接转身出了书房。

回去的路上，他脸带红霞，步履匆匆，引得小侍女都有些好奇。“公子的脸怎么这么红？”

水月闻言伸出白皙的手摸上了自己热意一片的脸，他垂下头，脚下的步子愈发快了起来。

晚间，水月坐在镜前，头上是尊上昨夜给他的簪子。

尊上向来面无表情，行事滴水不漏，从前不知道他的想法，水月一直如履薄冰生怕惹了尊上厌烦。

如今，他想起白日里在书房看到的画像，心跳不自觉加快，尊上对他，是不一样的。

水月露出一个松快的，带着甜意的笑容。他本就容貌昳丽，如今笑起来更是美艳夺目，活像是话本里凭借美色吸人精气的妖精。

“尊上？！尊上怎么突然来了？”水月惊喜地转身，却发现尊上的状态看起来有些不对。

枫夜原本平静深邃的灰眸竟然变成了血红色，呼吸粗重，紧锁着眉头，一副失了神智的模样。水月抬头望天，血月高挂，他暗道不好。

自己血脉残缺，却是忘了每月十五魔界的月亮都会变红，与此同时，所有的魔族都会因为那个诅咒在血月之日失去大部分的力量。

血脉越纯的魔族受到的诅咒之力越强，水月担忧地望着枫夜，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这时，枫夜捧起了他的脸，眸中是想要将人溺毙的深情，“不要走好不好”。

水月微微挣扎了下，谁知枫夜牵起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神情看着有些委屈，“你都收下我的簪子了，不能反悔了。”

枫夜看着人还是不理他，直接抱住了水月的腰，将自己的头埋在水月肩上。

水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伸出一根食指正想戳一戳尊上的大脑袋，可下一瞬他的动作僵住了。

肩头的薄衫被湿热的泪水浸透，他顿时僵在原地。

尊上，这是哭了？

水月这下是真的彻底惊住了，他抬头望着空中的红月，想不到红月之日对尊上的影响这么大吗？能让枫夜魔尊这种世间数一数二的强者这样的不正常？

他看着难得显出几分脆弱的尊上，迟疑了下还是将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背上，又沉默地拍了拍，随后轻声地哄着，“没事了没事了。”

水月做的这一切，枫夜全然不知，他的思绪已经全然被脑海中那个叫君叶蒙的红眸少年占据了。

识海中气浪盘旋，红色的雾气盘踞在深处，原本端坐的血眸少年睁开眼，清凌的眼眸看向红色雾气，渐渐地，赤色褪去，少年眼前的场景变得朦胧氤氲。

仙鹤长鸣，蝉虫低叫，青色的岚气环绕山间。流水潺潺，清风徐徐。

他看着青衣仙君对着他言笑晏晏，而他并不说话只是一直沉默着，可是那仙君也没嫌弃他，带着他下河摸鱼，上山爬树，后来他放下戒备开始和仙君学习仙法，磨砺剑术。

他们一起住在山上，仙君总是会在他练剑之时斜倚在小榻上磕着瓜子看他练剑，会在他梦靥之时抱着他，抚摸他的背轻声哄他，会在他被血脉诅咒痛苦到无法自拔时用禁术转移他的疼痛。

他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进名为仙君的美梦里，放下戒心，直到，那青色的身影消散在他的怀中。

他看着自己想要将人带回曾经的山上，却一次又一次地被人嘲讽，他看着自己在仙君亲手种下的梨花树前跪了十天十夜，直到魔界的人出现。

他们把自己带到了魔界，一直在他耳边聒噪地说着他叫枫夜，是魔界的少尊。那些人强行洗去他的记忆，他奋力挣扎。

不，他才是不是什么枫夜，他叫君叶蒙。

只有仙君会温柔地管他叫阿蒙，他睁着血色的眼拼命反抗，可最终还是被推下血池。

烈火噬骨焚身，经脉寸寸断裂，他痛到不能自已。

水月看着眼前人眉头紧锁，捂着头痛苦的模样心揪了起来，他抱着枫夜，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背。

那名唤叶蒙的少年似乎在烈火中也感受到了，他抬起空洞的眼想要寻找，却徒劳无功。

后来少年自血池而出，眼眸却变成了深冷的灰色，他手执青霜，剑光所到之处血煞纷飞，少年不知疲惫，毫无感情地杀戮着。叛贼皆诛，那些妄图控制他的人也全都被他斩于剑下。

少年摸上自己的胸口，却总觉得空落落地。

究竟忘记什么了呢？

他不解地蹙了蹙眉。

罢了，既是梦一场，忘了便忘了罢。

少年抬起手中的名剑，他叫什么呢？

哦，他叫枫夜，是魔界的少尊。

惯见青衫的红眸终是湮灭在无情的灰色里，属于少年青涩却又克制隐忍的感情被深深掩藏在大雪之下，只待一场烈火将这经年永冻的霜雪彻底焚化。

水月看着他大口地喘息着，眼眸中闪过剧烈的火焰之色，随后逐渐消退，恢复了平日的灰眸。他舒了口气，却没想到眼前刚恢复正常的尊上一把推开了他，冷漠又厌恶地看着他，语调森冷，“滚。”

水月滚了，带着他东西从魔尊的偏殿搬回了那个冷清幽寂的小院，虽然，他也没有什么东西好搬的。

他坐在庭前的石阶上托着腮，用手背刮了刮眼，力道大得眼睛都红了。

既然不在意又为何要画他的画像，送他白玉簪子，若是在意又为何要如此冷漠厌恶地看着他？那目光像是寒冰化作的利刃，直直扎在了他的心口。

水月躺在破烂生尘的榻上陷入了梦乡。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梧桐叶上，垂落下来，点点滴滴。

清寒的风吹开了榻边的小窗，斜丝细雨飘飘忽忽地落在那榻上之人的身上，却叫不醒那梦乡中的人。

水月昏昏沉沉地，像是神魂离窍轻飘飘地，又像是一叶扁舟在浪海中沉浮。

一道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回绕，“仙君为何还不离开？”未等水月反应过来，另一道温润的嗓音响起，“冥君莫急，容我再看他一眼。”

水月顺着那道温润声线向下望去，只见一个小版的红眸魔尊被困在血海痛苦不堪。

轰隆——

惊雷之声破空而来，雷霆万钧，带着天道的愤怒，似是要将这泄露天机之人灰飞烟灭。

水月捂着胸口大汗淋漓地醒来，真是靥着了，竟然梦到了和尊上一模一样的小娃娃。他喘着粗气，听着外面的滚滚雷声，如何也睡不着了。

笃笃笃——

是谁会在这样的一个雨夜到这样的冷清的小院儿敲门，水月有些害怕，他拔下头上的簪子，这里面有一道尊上的青霜剑剑意，尊上说，这剑意可以抵挡大乘期修士的全力一击。

水月死死地捏着手里的簪子，从门缝向外望去。

“公子！是我！”

是阿楚，水月松下了绷紧的背脊，轻轻地给阿楚开了门。

“你怎么来了？”

阿楚看起来有些迟疑，“我自己要来的，我来给公子送东西！”少女指尖紫芒闪过，潮湿黑暗的小屋内瞬间多了许多东西。

“好啦任务完成！我要走了！”阿楚说完立即捂着嘴，一脸惊恐，随后不等水月说话直接遛了。

水月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复杂难言，这些是尊上送来的？他想不通，为何尊上对他时而冷漠，时而关怀，尊上的心里究竟有没有他。

于尊上而言，他到底算什么？尊上对他是有感觉的吗？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给大家表演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