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征时常幻想,以后他们会建立一个小家。
建立小家之后,他们会怎样生活?会不会下班之后兴冲冲的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商量着晚上该吃什么?
就连吃饭的时候,他们会聊些什么快乐的事?饭后会进行什么兴趣活动等等。
这些幻想让他越来越期待他跟权行的未来。
为此,他就越想得到一个结果,一个权行以后一定会娶他,并且非他不可的结果。
可当时的他们都太小了,彼此的人生规划都不清楚。至少权行出国的事,当他从王艾娃口中听到时,他是极为震惊的。
他一时之间根本不能接受。
他或许有点生气,生气权行不跟他商量就擅自做了这个决定。
但让他真正害怕的是,他怕权行从头到尾只是玩玩而已。
他怕权行的未来规划里没有他,也许这才是让他在这段关系中心生恐惧的根源。
为了不遭受伤害,也为了不再遭受更大的伤害,他选择了逃走。
他选择当一个缩头乌龟,一声不吭,先发制人的走掉了。
这么多年,他也曾后悔过,可时间不允许他后悔。
渐渐的,也就这么撑过来了。
只是权行的事,犹如一块大石头,始终不能让缺乏安全感的他彻底放下心来。
由于家庭的原因,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自卑、缺乏安全感、害怕失去。他觉得这七年自己毫无长进,或许心理上略微出了点问题,不过每当他难受的时候,他都在心里反复默念:“我没病,好着呢”,以为这样就能搪塞过去。
但是最近,他觉得自己的症状似乎加重了。
总是控制不住的流泪、情绪莫名其妙的低落、反应迟钝、思维不敏捷等等……
厉征猜,自己可能有点抑郁了。
而且他觉得,诱发这种症状的根源似乎就在七年前,他去福利院的那个下午。
当他得知自己的亲生父母被养父母开车撞死之后,他当时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有些不对劲了。
现在想想,那之后七年的生活他都是浑浑噩噩的,一直找不到方向,拒绝所有人的关心,害怕与人亲密接触什么的,都是心理状态不好的一种表现。
厉征揉了揉哭得酸胀的眼睛,盯着桌前的明黄的小台灯发呆。
明天带客户看完房子之后,他想,他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当房地产销售四五年,他还是不怎么擅长这种与人打交道的工作。他甚至逐渐忘了,自己当初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跟队友完美配合时畅快淋漓的感觉了。
迫于生计,他还是向现实低了头,没有选择他喜欢的篮球,而是选了一个门槛相对来说比较好迈的行业。
不过干这一行,遇到难缠的客户也不少。
就像刚刚王总提到的这对夫妻,属于难缠客户的一种,明明没有买房的打算,却三番两次的求着厉征带他们多次看房。
不光如此,每一次看房的时候,他们都缠着厉征问很多问题,大到房屋产权,风水走向,小到窗户落灰,地板积水,令他不厌其烦。
大概明天也是逮着他问“十万个为什么”的一天。
翌日,厉征极不情愿的穿好了公司配给他的劣质西装,带着那对夫妻去了之前看房的“蔚蓝星域”小区。
这个小区算是高档小区,毗邻市中心,交通便利,生活方便,环境优美,基础设施完善。在贝市没个几百万买不下这种房。有的昂贵一点的房型,恐怕得上千万。
总之这个小区的这些房子是厉征这种平民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厉征脚踩着被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领着那对夫妻往里面的住宅区走去。
“叔叔阿姨,您说您们也来看房这么多次了,到底有没有买房的意向呢?”厉征强颜欢笑着。
大年初一还得加班的感觉真是糟透了,他实在高兴不起来,只好敷衍的继续问道:“您看您们要是没看对这套房,我再给您介绍另一套更好的?”
他转过身来,正对着那对夫妻说着话,全然不知道自己背后有危险即将降临。
几个小孩儿嬉笑打闹着,突然从远处狂奔过来,手里还拿着五颜六色的塑料水枪。
他们一边往前跑一边追打着,看起来混乱又无序,完全猜测不出他们下一步的动作。
刚巧不巧,那群小孩的旁边有两位工人正提着彩色的油漆桶匆匆往前走着。
他们根本不会想到,五秒钟后,会有一群小孩突然从旁边冲出来,把他们吓得个措手不及。
几个小孩疯狂追跑着,手里的水枪到处乱喷,溅得周围到处是水。小孩如同爆炸式尖细的吵闹声震耳欲聋,令厉征心惊肉跳。
眼看其中一位工人被打闹的小孩用力往前推搡了一把,手中的彩色油漆不受控制地往厉征前边泼去时,一个低沉凛冽的嗓音急忙响起了:“危险,快跑!”
紧接着,厉征就看到有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他比厉征高差不多半个头。此刻他双臂张开,完完全全把厉征护在了背后,替他硬生生挡下了那一桶油漆。
从厉征的角度看去,面前的人脸庞瘦削,侧脸线条完美,身材更是棒的没话说,一看就知道是老天爷赏饭吃的人物。
只是,当他挡在厉征面前,厉征总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觉。
那人转过了头,本想开口问一句“没事吧”,结果当他看到厉征的面容之后,惊讶的半天说不出来话。
权行也不管被油漆泼湿的头发,他直接伸出双手按在厉征肩上,嘴唇颤抖,就连眼神也在一直闪烁,说出了这七年来他最想叫出来的名字:“云……云征,你是云征。”
厉征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呆愣的僵在原地,一时之间仿佛世界都安静了,静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厉征刚想张口说点什么,那对看房夫妻突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小厉啊,没事吧?”
厉征反应过来,忙向那对夫妻说道:“没事没事,您先往房子那边走着,我马上就来。”
说罢,他神情复杂的看了权行一眼,那眼神中包含着震惊、探究、歉意、紧张,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哀伤。
权行从未想过会在贝市遇到云征,他更想不到,会在七年后,正当他以为云征彻底从他生活中消失时,云征却再一次出现了。
冥冥之中,他们又一次相遇了。
回国之后,他多次到莺城找过云征,结果都以失败告终。
不管是认识云征的人,还是不认识云征的人,他都问了个遍,可惜毫无结果。
没有人知道云征这么多年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他就像是在这个地球上彻底消失一样,没留下一点存在过的痕迹。
甚至就连他在莺城以前住过的,他父母的房子,权行都去看过,根本没什么发现。
房子老旧的都快要到拆迁的地步,窗户门锁落了厚重的灰,墙角布满了蜘蛛网,暗示着多年以来,无人问津这栋房子。
整栋房子,腐朽的像是要发霉一样。
权行从没觉得如此挫败。
这七年来,云征他一次都没回来过这个家。这个他曾经的家,他曾带他来过的家。
云征他应该不会再回莺城了。
权行意识到这一点后,觉得希望渺茫。再加上工作的原因,他不得不搬到贝市。
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联系不上云征时,老天却发力了,让他们意外的在另一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重逢了。
虽然很戏剧化,但权行隐约有点相信命运了。
既然命运让他们重逢,那这一次,他说什么都不会再放云征走。
“你跟我走,现在就走。”
权行上前一步,单手拉住了厉征的胳膊,打算带他去一个方便说话的地方,仔细问问他,为什么当年不告而别。
没想到厉征犹豫了一下,竟挣脱了权行的左手。
厉征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惊涛骇浪的心情,缓缓道:“我有事呢。”
“什么事能比你当年不告而别更重要?”权行忽然朝着厉征大吼一声,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七年啊,整整七年。是不是如果我们今天没遇到,你就要躲我一辈子?”
厉征没出声,他沉默了。
权行气不打一处来,他也顾不得脸上身上头发上被油漆泼过的狼狈,说什么都要带厉征走。
“云征,你跟我走。”权行眉头紧皱,渐渐低下头去。微翘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令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他低沉的声音开口了,竟然略带一丝乞求的语气:“当年的事,我跟你道歉。是我没注意李自臻,才让他害你至此。对不起,云征。你跟我走,我们把话说清楚,你跟我走吧。”
厉征咬紧嘴唇,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着。
说不恨李自臻,那是假的。
这七年来,每当他想到自己就只有初中学历,甚至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时,他就很恨李自臻,他恨不得把李自臻狠狠揍一顿。
而李自臻又是权行最好的兄弟,李自臻做出这种事,他没办法面对李自臻,更没办法面对权行。
难道他要向权行控诉:“都是因为你的好兄弟,让我早早进入社会,吃了这么多苦么?”
他做不到。
但真要说他对权行没怨气,那也是假的。
当年权行就没处理好他跟李自臻的关系,导致李自臻频频误会,到最后已经演变成一种执念:一种得不到就要毁灭一切的可怕执念。
这种可怕的执念,毁了李自臻他自己,也毁了权行,更毁了他。
他这辈子算是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