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迪没有在哪天死去，他并不因此感到开心，他只在自己的床上躺了两天，便又恢复了他枯燥乏味的训练。他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变化，仍然是跑步、踢木桩、深蹲和吃饭，要说唯一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他再也不需要躲着别人，而是别人开始躲着他。

可是没过两天，那个被兰迪踢到下巴脱臼的人再次出现了。当时兰迪正端着碗，一个人坐在太阳底下吃着午饭。他谨慎地看着他，“有事？”

那人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教练找你。”

兰迪没说话站了起来，那人反应迅速后退了一步。兰迪面无表情，但礼貌地跟他说了声谢谢，然后他忽略掉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与不解，端着碗朝着饭堂走去。

兰迪没着急去找教练，他站在水龙头前，将自己碗里的饭菜吃个干净，洗好了碗，才出发去找教练。他站在教练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等到里面的人的应答后，才拧开把手，走了进去。

教练正在泡茶，催促道：“关门关门。”

这间小办公室在视觉上比他们的宿舍豪华多了。雪白的墙壁，一边墙上挂了几幅真假难辨的著名油画，另一面则挂满了教练之前比赛的照片以及参加正式赛事获得的奖杯及证书。房间里摆着一张黑色办公桌前，桌上搬着一台高速显示器。兰迪在跑步时瞄过一眼悬浮广告，好像要好几万一台。办公桌的对面墙是一套红木茶几沙发，看着就不好坐，但教练仍然能悠然自得地坐着。

茶台上摆着五盏小茶杯，教练拿起茶壶，分别将其斟满。他把最边上的一杯放在左边的空位置前，做了个手势，邀请兰迪坐下。

兰迪没有动弹，还是站着，微微低着头，“请问教练找我什么事？”

“你叫谷一一，是吧？”教练反问道。

“是的。”

“嗯，这名字不错。”教练对着他笑了笑，“尼戈纳萨尔他们，关系怎么样？”

尼戈纳萨尔就是那个被兰迪一个膝击导致下巴脱臼的人，他一场比赛的最低赛金是三十万。

兰迪回答道：“一般般。”

“嗯，关系不差就行，这个拳场里都是男人，每天除了训练就是训练，有时候打打闹闹的，也很正常。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那你就从今天开始正式加入训练程序吧。”

“好。”

教练站了起来，他走到兰迪身边，轻轻拍了拍兰迪的肩膀，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争取活过第一场比赛吧。”

兰迪没回答，就跟一根柱子一样站着。

他这种反应，教练并不感到意外。来到拳场的人，谁背后没点故事？有的人来这里是为了更好的生，而有的人，做什么事都没得选择，只能随波逐流，像兰迪这样对自己的生命毫不在乎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个拳场开了几十年，他在这里待了十年，见过的人可能比医院里医生见过的还要多。教练也不期待他能有什么反应，他只做自己被吩咐的事情。他打开门，走了出去，兰迪跟在他身后，也要出去。教练忙回头说：“你再等等，还有个人找你。”

兰迪眉头一皱，他在这里一个叫得上名字的朋友都没有。“谁？”

“你就先等等吧。”教练说完，将他推回办公室里，关上了门。

当房间没有了人，兰迪才能稍稍放松下来。他站在门口，环顾这间房间，不知道接下来要见到的是谁。等了大概五分钟，兰迪有些不耐烦，他看一眼桌边的那杯茶，茶水已经完全没有了热气，他一屁股坐在了刚才教练让他坐的那张空椅子上。

兰迪喝了口茶，突然有人没有敲门就把门打开了，进来的就是前两天出现在他宿舍里的那位。其实兰迪那天被打得神志不清，根本就没有看清那个人的样子，他会做出这样的分析，完全出于直觉。这人的脸色很苍白，是黄种人达不到的白。他将所有的头发都向后梳，更凸显他两条又弯又细长的眉毛。两条眉毛下面是一对狭长的大眼睛，最让兰迪感到惊讶的是，他的瞳仁是翡翠绿色的。

“茶都喝上了？”这人的中文很好，听不出半点口音。他坐在刚才教练坐着的位置上，拿起第一盏茶，一仰头。“你就是谷一一啊？”他放下茶杯，问道。

“我认识你？”兰迪挺直着背，一脸严肃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他确信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跟他见过面。

“你当然不认识我，你哪能认识我啊。”这人笑着说，“对！我是应该先做自我介绍的，我叫Snake，别人都叫我S。”

“你为什么找我？”

“你是老虎扔给我们的。”兰迪稍稍瞪大了眼睛，这人口中说的老虎就是他父亲的债主。“老虎说了，尽量让你不要那么快死......”S喝了第二盏茶。“他个放高利贷的，算个屁，他以为他说话能算数？”

从这话里兰迪至少明白一件事，他父亲的债主竟然不算是最坏的那一个。“你那天为什么要救我？”

“我不算救你，我是救我们拳场的财产，你死在擂台上更有价值。”S说完，喝下第三杯茶。

兰迪注意到他的嘴唇细而纤薄，微微上翘，当他微张双唇时，露出的尖锐洁白的牙齿，透着一丝丝的寒光。

“这场子里，比我更有价值的人多的是......”

“这么说吧。”S打断他，“主要是我看你比较顺眼。”他喝完第四杯茶。“当然我说的那个顺眼，不是看上你的意思。我喜欢波比，对男人没有兴趣。今天叫你来，不过是因为我想叫你来说两句话，没有别的意思。”他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拧开门把手，打开门就走了，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兰迪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兰迪坐在床边，举着手机输入了一串数字，按下了通话键。这个手机是兰迪赢下第一场比赛，他请S带给他的。他还记得他当时的要求是：只需要有打电话的功能就行了，剩下的钱你帮我转出去，还我们家的债。

“喂。”电话那头有声音了，兰迪记得这个声音。“哪位啊？”对方懒懒地问。

“是我。”

“哟！你小子啊！竟然还没死呢。”

“暂时吧。”

“难得你还记得我啊！找我干什么呀？”

兰迪抬起头，看着窗外湛蓝的天。他记得他以前在拳场没事干的时候，也喜欢看天。有时候他会想，如果一个人真的有来世的话，他能当一片云也挺好的。

“最近有拳赛吗？”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