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阁 > 神寂 > 第76章 微茫

第76章 微茫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我有好多桃醉,你能不能跟我走。”

莫名地,宋浅言笃定地觉得,顾珩如此失态,大抵是二人诀别那日。

因着宋浅言一直不愿去回想,因为两人诀别那日的境象,已经模糊得记不清了,残存在他记忆中的,是漫天卷地的雨幕,是燃烧了一地的书页残烬,是被雨水湿透了衣衫,以及眼底漫延恸意和难以置信。

那样端静素远的一个人,那是第一次见他面上失措到如此地步。

尘封了多年的回忆骤然被掀起自欺欺人盖在其上的布,杀了宋浅言一个猝不及防,以至于宋浅言望着杯盏里的酒出神了半晌,再开口时,声线就喑哑得如同压了一块酸涩的石:“......你说的那日,是不是就是学宫被围的那几日。”

“时日太远,连我亦记不太清了,”天时严寒,酒盏里的酒也冻得快,云孤城用灵力替宋浅言重新熨热了一盏,换到他手里,才继续道:“不过想来应该是的,我记得那日京畿的御军倾巢而出,天阴阴沉沉的,御军手里的火把烧了满长街,就只有顾珩,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拖着长剑,失魂落魄地逆行走在人海里。”

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云孤城轻声地“啊”了一声,指尖点着杯沿,缓慢回忆道:“那年我记得雨水特别多,元上学宫离临安又远,也不知他是怎么冒着滔天的雨来临安的,我遇见他那日,他被雨淋得起了热,与其说是他寻到我铺子上,还不如说是他最后是被高热磋磨得体力不支,倒在了我铺子前。”

滂沱的大雨,面色苍白,雨湿重衫的,旧日的同窗密友,今日用心血浇灌的心上人。

宋浅言仿若被看不见的手狠厉地攥住了心脏,针扎着疼。

闻及云孤城这般说着,宋浅言掌中下意识施力,薄如蝉翼的瓷玉酒盏哪受得住他掌下的气力,一阵轻微的碎裂声混杂着琼浆滴落塘池的声响,在寂静的空气中蔓延开来。

直至微薄的血腥味在酒香中若隐若现,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酒盏被宋浅言捏了个粉碎,尖利的碎片直直割入宋浅言掌心,滚烫的血顺着腕骨淅淅沥沥地淌了下来,但他仍似个无事人那般,恍声喃喃道:“高热啊......”

他一直以为,只有他一人被困在了十年前的那场雨里,回忆跟地缚灵似地,纵使他再如何不想回想,但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他的梦里,如同如影随形的魇,即便在“归梦”的药效中,也不得解脱。

顾珩在他的“归梦”中,一次又一次地摇晃着手中的酒壶,抱着剑,眼底是如狐的狡黠,眯着眼角笑着与他说:“有句话,我想对你说很久了。”

梦中的阿珩,想与我说什么呢?

宋浅言不止一次在想这个问题,想太久了,以至于有点时间成为了他心中解不开的结,一次又一次偏执地构想着顾珩的回答,就如同当时自己抓不住思绪的内心,想要并指抓住什么,摊开手掌,确实一掌徒劳的寒凉,那段时间连任劳任怨的风昀也在背后偷偷摸摸地说,本来就阴晴不定的上司,变得更喜怒难辨了。

但如今看来,那句话的答案如此昭然若揭,宋浅言却花了十年时间,兜兜转转,才寻到了答案,那个只为他而定的答案。

那个答案,名为“宋浅言”,写作心悦,读□□。

来自十年前,或是更早的爱意,越过迢迢时光,带着未曾磨灭过的棱角与锋利,瞬地席卷了宋浅言的神智,对顾珩磅礴的爱意与疼惜让宋浅言下意识地攥着胸前的衣襟,连沾染上了掌中的血也恍然未觉。

“十年啊......”宋浅言哑声开口,声线破碎得不成样子,但他也只是红着眼眶在笑,笑自己,也笑命运弄人:“这傻子,他怎么会一点都不怨我,恨我呢?”

怎么说不是傻子呢?宋浅言神思混沌地想着,若不是傻子,怎么会在我说爱他的时候,就像没受过伤,历过疼一样,就义无反顾地带着未曾颠破的爱,来到我的身边?

如果我一辈子都没识清自己的内心,他又当如何?

“嗯?宋司主你在说什么?”

闻到云孤城这般问,宋浅言才发觉自己将心中所想问了出口,但他也仅是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垂目望着云孤城重新斟出放在他手边的笑春风,喑哑道:

“他那般清风朗月的人,定是做不出死缠烂打的事,我与他诀别于他而言是个很好的契机,把那份心意藏在诀别之后,那样除了他便无人知晓,待我日后婚取他或许会赏面来喝杯薄酒,再妥帖地道一声恭喜——”

言及至此,宋浅言喉中极为酸涩,如同揉满了砂石,再也说不出一字,他只得狠戾地仰首灌了一杯酒,闭了闭眼,声线破败道:

“——直至我与他,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

宋浅言只这般浅淡地一想,都后怕得心惊。

爱人错过,眷侣别离,最是勘不破的偏执,连神明都不例外。

“但那都是宋司主的假设,不是吗?”云孤城人如其名,身上有云的洒脱,也有孤城般的遗世独立感,只见他笑着拍了另外一壶笑春风,温声与宋浅言道:“看宋司主眼下是与顾珩修成正果,可喜可贺,过往俱往矣。”

云孤城对宋浅言眨了眨眼,继续道:“宋司主莫要再捏碎酒盏了,顾珩亲手酿的笑春风就在我这留了两壶,宋司主切莫辜负了。”

宋浅言用指尖将沾在杯璧的淡酒抹了去,沾了一点酒意在唇边,很淡,但余味悠远,像酿了一场年少时的春天,里面有纷落的春花,还有踏歌同行的隐秘欢喜。

“这是以桃醉为底酿的吧?这味道我与他一同饮了一整个年少,是再熟悉不过了。”酒不醉人,但宋浅言却似已然三分醉,指腹摩挲着壶身,恍神道。

“嗯,就是他当时带过来的那两壶桃醉。”云孤城温声道。

宋浅言半晌失言。

在桃醉模糊氤氲的酒气里,宋浅言眼下昏黄的小酒肆逐渐远去,再一眨眼,就逐渐晕染成了元上学宫后山终年不散的雪色,以及堂庭崖上微渺遥远的星子,身着霜色袍服的少年背负着漫天斗落的星子,高高地坐在房檐上,望见自己来了,向来四平八稳的少年露了个由衷的笑,远远地晃了晃手中的桃醉,朗声笑道:

“莫不是又惹先生嫌,又被抓着罚抄书了,怎么现在才来,”少年顿了顿,像是内在的灵魂在做什么天人交战的决论,最后还是将心绪和星光收束在了眼底,但少年人的心事还是不甘心地露了点踪影——

“我等你很久了。”和着堂庭崖上终年不息的长风,少年人轻声说道。

初闻不识词中意,再忆已是语中人。

以前在元上学宫时,无数个两人在屋檐上对饮的夜晚,宋浅言曾听着顾珩说缀在天边的星子的事,他说这些星子都在那么那么遥远的地方,他们在夜里所散出来的微光,一定是穿过了很漫长很孤寂的黑暗,才抵达到人间的眼前。

——就像顾珩,十年饮冰,方见点点微茫。

这样想着,宋浅言便再也坐不住了。

离开云孤城的酒肆前,云孤城想将顾珩留在他那的两壶笑春风送与宋浅言,言说是“物归原主”,宋浅言垂眼望了那两壶笑春风半晌,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喑哑地道:“那是阿珩的心血,就算是我,亦不能随意地染指,他的心血,当他说了算。”

云孤城闻言,倒也没说旁的,只笑着说了声好。

回到奕仁司时,夜已接近破晓,奕仁中枢高高地伫立在临安之上,与传说中长蘅老祖飞升的沧流阁遥相对望,彼此有如双子。这会静了下来,宋浅言临窗而立,沉默地望着沧流阁中因常年供奉而终年不息的点点烛火,恍然察觉,那就是自己千年前的飞升之地。

缘何飞升,又是如何飞升,记忆经过轮回路的磋磨,已经记得不甚清楚,却搅得人生疼。宋浅言往日里那般嚣张肆意,却又阴晴不定的一个人,在此刻无人得见处,终于捂住了额角露出了点痛苦的神色。

“我等你很久了。”少年的顾珩聊笑道,倔强着不露出丝毫心绪的痕迹。

“累你久等,是我来了。”望不见前路的漫天刑火里,不染尘埃的九天神明,终是为了自己落入了红尘。

顾珩......摇光......

一瞬间蓬勃的爱意穿过隐秘的天命,瞬地击中了宋浅言的心神,倏然转过身,袍角卷着寒凉的夜风,转身就朝奕仁中枢外疾行而去,动作快而莽撞,以至于袖角带落了桌角的墨砚,沉闷的落地声如同宋浅言心中的惊雷,隐秘又让人心惊。

他想见顾珩,想拥抱他,想亲吻他,想拥着他做些不知日月晨昏的事,现在就想见到他。

宋浅言眉眼中带着不自知的焦躁戾气,唰地一开门——

门外是皱着一张脸苦哈哈蹲他的风昀。

风昀一看他那周身掩都掩不住的戾气,以及形迹匆匆的步伐,有了先头的前车之鉴,都不用细想,肯定又想夤夜溜去见顾珩。

他现在脑子要是被活尸吃掉都要被活尸呸出来,嫌弃两声:呸,这是什么恋爱脑。

但此时此刻抱着宋浅言大腿的风昀敢怒不敢言,只敢干嚎道:“刚入夜的时候,陛下来了旨意,说让您明日一早便入宫觐见,司主您跑了我可怎么交代啊!”

被抓了个现行的宋浅言顿了顿,理不直气很壮地冷声笑道:“谁说我要跑?”

风昀可不管,继续闭眼哀嚎:“您这天天想见顾堂主的心,属下闭着眼都知道啊!”

不知为何,风昀这几声干嚎莫名地取悦了宋浅言,让他敛起周身焦躁的戾气,甚至好整以暇地蹲了下来,手撑着下颌,散漫地笑道:“你说得对,我就是天天,时时,都想见他。”

被迫塞了一嗓子眼狗粮的风昀:“......”

呸,狗男男。

宋浅言也如风昀所愿,耐下性子等皇帝召见再动身,只是这泼天的思念和深入骨髓的爱意有如蚁噬,磋磨着宋浅言的筋骨,让他一刻都不能安坐。

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宋浅言转身回到案桌前,展开了一只游鹦,但临提笔时,却如情怯,满腔眷念,却不知如何落笔应承,宋浅言空着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捻了捻指骨,直到第一缕天光透过厚重的积云,映在了游鹦的一角上。

宋浅言呼出一口气,提笔落字。

过了冬至便是年,顾珩回到青衡山时,已经是接近年关,不浮堂的小弟子们看到顾珩和泽玉回来,自是一个个欢天喜地的,看到他们身边跟了只青鸾更是好奇得不行,熙熙攘攘地簇在顾珩身边,直将晚椿吓得落了几片尾羽,大惊失色地扑上一棵高树上逃难去了。

“这些小屁孩子好可怕,比魔域里的魔族还可怕。”晚椿栖在高树上,远远朝着顾珩虚弱地喊了一声。

“你先前在沉毓阁的时候不是把那些魔族治得服服帖帖的,这几个小孩子应该也不在你的话下,你说是吧,晚椿阁主。”顾珩闻言,挑了挑眉,聊笑道。

晚椿:“......”

他现在怎么和摇光一点都不一样,好会拐着弯地阴阳怪气人,晚椿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由着许久未见的缘故,顾珩索性亲自掌厨,给不浮堂的大大小小们做一顿饭。作为先生的跟屁虫,易君自是跟只小犬似的,顾珩下厨,他便绕着顾珩的腿边走来走去,小小一个糯米团子,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仰着一张小脸巴巴地望着你,当真是可爱极了。

顾珩也被易君逗笑了,索性熄了火,夹了一小块酥肉,喂到易君嘴里,摸了摸小孩的额发,温声笑道:“怎么,馋嘴了?”

易君捂着嘴“唔唔”两声,吐了吐险些被烫到的舌头,手里比划着,黏黏糊糊地说道:“易君是许久未见先生,想先生了,先生走了这般久,连我都长高了不少。”

“哦?是吗,我看看。”

顾珩顺着易君的话量了量他的身高,才发现原本到他膝盖的小孩,眼下已经差不多到他的髋骨那么高了。

“寻常人家的小孩都长这么快的么?”

顾珩按了按小孩的头,暗自称奇。

待易君磕磕绊绊地牵着顾珩的袍角上最后一道菜时,夜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因大家都聚在一起的缘故,山里只剩下几盏零星的山灯,暖黄的一间山房掩在竹叶下,风声里夹杂着高高低低的笑闹声,听起来热闹极了,是个温暖又触手可及的人间。

不知为何,看着尽在咫尺的暖光,顾珩却慢慢停下了脚步,身影长长地拖在门槛边,落在了离喧闹一步之遥的寂静里。

大好人间,他却有点想宋浅言此刻能在身边。

“先生?您不来吗?”易君见他停下脚步,有些好奇地回头问道。

“你先进去吧,我再等等。”

顾珩远远地望着群山隐没的远方,也不知在等时间,还是在等旁的什么人。

“先生快来,就差您一个啦!”

进去放下最后一道菜的易君又摇摇晃晃地返身回来,扯了扯顾珩的袖摆。

最后一点星光被积云隐去,也掩去了顾珩眼底最后一丝光亮,顾珩释然地笑了笑,拍了拍易君的小脑袋,转身朝人声中走去:“走吧。”

“先生等到了想等的吗?”易君仰着一张小脸,好奇地问道。

“没有,但各自都有各自的步调,所愿不一定都能等到——”

言及至此,顾珩遽然停住,一只游鹦落在了顾珩的肩上,轻巧地啄了啄顾珩的颈脖,有些轻微的疼痛,如同情人间一个控制不住力道的吻。

如同被隐秘的机锋击中心神,顾珩略有急促地捻开游鹦,易君看着,素日里四平八稳的先生,竟显得有些失态。

下一瞬,宋浅言的声线随着展开的游鹦,倾斜而出——

“阿珩,不用桃醉,我也跟你走,想你念你,千千万万。”

作者有话要说:年底真的太忙了............(跪下,抹泪)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