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刚想问你是什么人，艾沃尔的问题就卡在喉咙里。
这个声音她认得！
自从在狼口下死里逃生后她剧就时不时会在耳边听到这个男人的声音，说些高深莫测难以理解的话，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如今想来，与其说是在耳边不如说——
就是在她脑子里回响起的。
“想起来了？我们确实不是头回打交道了，‘狼吻者’艾沃尔。”男人两手背在身后，在离她五步远开外悠哉游哉地踱起步来。
“那可算不上‘打交道’。”艾沃尔仍未放下剑眯起眼紧盯男人应道。
“算了，我也不绕弯子，我问你，你不好奇英格薇还有多少秘密没交代？你杀的太快了。”
艾沃尔沉默了，她自己和戈德温的调查结果，最多只能显示英格薇就是埋伏在佛恩伯格十几年的代号为“罂粟”的奸细，而且忠于科约特维，刚刚英格薇自以为能靠“恩情”说得她网开一面，却反而进一步暴露了自己与十年前海厄波尔的毁灭关系极其密切，让艾沃尔一怒之下将其杀死。
要说后悔，只能说，有一点点，反正人她已经杀了。
“我没兴趣。”艾沃尔口气轻描淡写，手中仍未放松对剑的掌控，“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真不在乎？喏，这可是刚刚死去的英格薇脑海里最鲜活的记忆。”
兜帽男抬抬下巴，艾沃尔一边保持剑尖朝向一边望向身后，她得承认，这一刻自己实在是忍不住了。
身后凭空多了两个人惊得艾沃尔立马撤回剑来指向那“两人”，定睛一看才发觉那根本不是真人。
那只是两个被雾气缠绕铸就的……影子。只是这影子过于清晰分明，差点让艾沃尔以为是真人。
发觉这一点后她干脆收起剑来，兵刃在此时此地实在没有必要。
这两个人影一男一女，男的高大壮硕浓眉大眼，少女纤细秀美，两人年纪看上去也就是十二三上下，一看便知是一对，毕竟两人都紧紧偎依在一起了。
“我试探过父亲的意思了，他说……他说不会把我交给穷光蛋。”少女扒着少年的胳膊急道，“母亲说我很快就能来初潮了，到时候我可不想……除了你我谁也不嫁！”
“那我就去赚大钱。”少年攥紧少女胳膊瞪大眼强调，“我这块头也不是白长的，去当护卫，去当佣兵，去劫掠去冒险，我都干的来，总有一天，我要让那些达官显贵不花千金万金请不动我，你父亲还有什么理由拒绝我？你一定要等我！”
说到这儿少年空出右手猛地攥紧那沙包大的拳头，只是握紧瞬间就攥出一股拳风。那拳头握起来甚至快比那少女脸还大了。
这个少年，不会是……
艾沃尔正要靠近，这两个人影突然消散无形。取而代之的是更稍远处另一个……不，是一群人的影子。
少女被从马车上箱子里拖出来的时候好似是只幼猫被人粗暴捉出，她疯狂踢蹬但根本无济于事，她被一群脚踩尸体浑身染血的壮汉包围了。
“那个猪狗不如的奸商居然有个这么大的漂亮女儿没嫁出去呢。”其中一个男人开口笑道，接着跟同伙们传递了个心照不宣的猥琐笑容，说，“杀了可惜啊。”
所以满地的尸体……都是少女的家属亲人，艾沃尔无意识地扣紧下巴心想，她和自己一样，是灭门后唯一的幸存者？
思索间人影再次消散。
艾沃尔四处张望起来，很快发现了目标。
马匹嘶鸣惨叫迭起，一个壮硕非常的身影在被劈开飙血的受害者当中往来穿梭，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无人能挡，眨眼间车队十几号人就被这壮汉一人屠戮殆尽，只剩栅栏车里的男女奴隶。
壮汉打开车门后里头那些衣衫褴褛形容憔悴的奴隶争先恐后跳出车来，四散奔逃，只剩一个瘦小不堪的女子瞪圆着眼抱着腿呆呆望着他。
“来吧。”壮汉朝那女子张开胳膊柔声劝，“让你久等了，英格薇。”
这壮汉果然是……！
可……可这个科约特维给她的感觉实在太过怪异了。不仅仅是外貌更显年轻的缘故而已……
很快她就想通释然了。
再凶残暴戾的恶鬼在他那满心恋慕的情人记忆中，总归会是深情款款，温柔体贴的好情郎，英格薇这些关于科约特维的记忆，恐怕也不尽可信。甚至可以断言，英格薇眼中的科约特维和惧怕科约特维的人们印象中的他，有可能压根就是两幅面孔。
但艾沃尔还是决定按捺不耐烦姑且继续瞧瞧看。
又是女人绝望的呼喊声吸引她的视线。
英格薇被几个男人捂着嘴箍着腰往后拖，她的男人脸朝下趴在溪水里，坐骑也瘫倒一边口吐白沫，男人们手脚麻利将她捆起来扔上马背扬长而去。留下科约特维趴在艾沃尔脚边脚，脸朝下被浅浅的溪水浸没。
他可没这么容易死。
艾沃尔脑子里刚冒出这句话，一个更加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教她整个人身躯一震，怔在当场。
这声音是……
艾沃尔循声转身，果然看到了瓦林的面容。
“陛下，这是我在斯塔万格市场寻来的女奴。”瓦林指着跪在自己身边的女人对座首上的人恭敬道，“她才是这次我外出归来……觅得的真正珍宝。您看……”
说着瓦林捏着下巴抬起身边女奴的脸，英格薇还是闭着眼不愿睁开，轻颤的羽睫下落下一行泪来。
周遭响起一片轻叹声，艾沃尔抬起视线看去，即便那人影掩在黑暗中她也能一眼认出那是斯蒂比约恩。
眼前景象烟消云散后迅速重又聚起，又是两人相偎相依的画面，艾沃尔几乎是立刻就将手摁上了剑柄。
此时出现在她眼前的科约特维，除了身上没有血，衣甲披挂不太一样之外，基本能够和海厄波尔那夜火光中的科约特维印象重合了。
“……真的是你！你是……你是国王了！”英格薇抚着科约特维布满疤痕坑洼不平的脸喜极而泣，“你果然做到了！你终于可以……可以……”
“我现在还没法带你离开。”科约特维俯视着女人陡然僵住的脸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那什么时候是时候！”
“现在我根基未稳，流寇恐怕都过得比我的人舒服。”科约特维说着苦笑起来，“把你接来你也只能吃糠咽菜，恐怕……”
“我不在乎！”
“我在乎！”科约特维断喝一声让英格薇闭上嘴，“现在有个更好的两全之法，又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又能尽快让我们重聚一处。”
“什么办法？只要你说，有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
“留在斯蒂比约恩身边。”
“……啊？”
“我知道他对你很有兴趣，对你而言这很简单。”
“你的意思是……”
英格薇从男人怀里退开了些，眼中盈盈光芒渐渐消退。
“我对爱情故事没有兴趣，”艾沃尔扭过着头问，“如果英格薇的记忆全都是——”
“还没到你最在意的部分呢，继续看啊。”
兜帽男伸手一指，艾沃尔转身看去，又是私会的那两人，只不过衣着略有不同。
“生不出儿子，瓦林真是急疯了。”科约特维冷笑道，“屁大的女娃娃就急着结亲，好个奴颜卑膝的贱奴才，他就是条对着主子摇尾乞怜的瘦狗，以为一纸婚书就能保他那破村子安稳无虞？真是个低劣笑话，我都笑不出来，就是他那老婆都比他烈上三分，她来做领主都比他强！”
“下月初斯蒂比约恩就要应邀去海厄波尔了。虽然我也不敢确定就是去定下这事儿……”英格薇攥紧男人衣袖问，“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嗯……也许是时候找点乐子了。”科约特维说着嘴角咧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指关节被他拗得咔咔作响。
现在的科约特维就完全符合绝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了。
“乐子？你的意思是……要把这可能产生的联盟扼杀在摇篮里？”
让英格薇没有想到的是科约特维的回复居然是仰起脖子哈哈狂笑起来，前者一头雾水怎么也想不出自己说了什么笑话让对方笑成这样。
“联盟？你说的是瓦林跟斯蒂比约恩联盟？”他捂着脸还在笑，“哈哈哈哈哈哈！”
就算是英格薇也不禁脸色微讪，皱起绣眉问：“我不过一介蠢妇，哪懂这些，随口一说你就当是笑话吧。”
“哎哎，别生气啊。”科约特维又把英格薇搂紧了哄道，“我问你，斯蒂比约恩跟瓦林结盟图什么？图他那几块年年欠收的耕地，还是掘地三尺挖不出块铁的地脉，又或者是留不住人导致两船像样战士都凑不齐的战团？海厄波尔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你说当作去霍达菲尔克的避风港吧，它本身距离佛恩伯格就山高水远，三面环山挤在山脚旮旯里，无遮无拦直面北方寒潮，整个半岛除了海厄波尔都没有活人聚落，隔着山倒是有个船坞位置不错，但瓦林也没能力占为己有，说句实话他这所谓领主就是统领荒岛上几户人家而已。绕过岬角能去阿瓦斯尼斯休整何必再绕弯子再去海厄波尔？斯蒂比约恩真去了也不过是不想让他的好狗太伤心罢了。斯蒂比约恩吃饱撑的跟这种人结盟？能有什么好？只怕真结了只会被拖后腿！”
英格薇靠在科约特维怀里眨着眼听得是似懂非懂，等科约特维话音落下她才抬头尝试总结：“所以……这就是斯蒂比约恩一直不给瓦林明确答复的缘故？他其实没这个意思？唉，我倒是能懂瓦林的盘算，要是他的女儿真与王子情投意合，那两家关系必然是越来越亲密呀。”
科约特维又开始大笑，英格薇脸都黑了甚至挣脱了男人的怀抱，科约特维还止不住笑：“你们女人家这脑瓜子是真让人费解，无利可图还赔本的买卖难道小夫妻感情好就能掩盖事实了？联姻联姻，互利互惠才叫联姻，否则就是送女人去当暖床奴婢，下蛋母鸡，所谓两家交情不过是粉饰派女人去乞讨的遮羞布而已，斯蒂比约恩要是真有心问鼎至高王座，他得和阿瓦斯尼斯，霍达菲尔克，甚至娶我的女儿联姻。瓦林大概自以为跟佛恩伯格之主称兄道弟感情深厚，你信不信，等我灭了海厄波尔，斯蒂比约恩都吝于拨款调人去重建，就算是在寸土寸金的吕加菲尔克，海厄波尔也会长久荒废，无人问津，若非如此海厄波尔前任领主何必丢下这么块地跑去爱尔兰？”
“这样看来，我的情报没什么用了。”英格薇说着撇撇嘴别过脸。科约特维赶紧又把她搂紧了说：
“非要说的话，海厄波尔也不是完完全全没有用处，废了海厄波尔，朗格纳松对佛恩伯格来说多少有些鞭长莫及了。”科约特维坏笑道，“而且海厄波尔防卫相当脆弱，只要我们略施小计，里应外合，就能抓住这个大好机会解决斯蒂比约恩。把蠢货做的春秋大梦搁在跟前粉碎给他看，岂不是很有趣？咱们跟瓦林，可还有笔旧账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