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无论是谁口齿都要松上一松。

而且看兰蒂芙的姿态颇有借酒浇愁的意思，在前往码头之前没见她灌酒这样凶猛，这样甚至都不需要奥德刻意去诱导劝酒了。

没错，她就是想借酒套话，有桩刺激的秘辛就摆在她面前，谁能忍住不一探究竟呢？

当然了兰蒂芙也不是傻子，不会轻易被套话，但如果是眼前这种情形可就不一定了。

只是微醉的情况下兰蒂芙说的全都是艾沃尔那些众所周知的传言，没什么特别的，什么手段狠辣，不讲情面，忘恩负义之类奥德早就有所耳闻，她想听的不是这些。

“那——她是否伤过你的心呢？我的意思是——虽然她已经过分到明里暗里地逼走你丈夫，但事实上对于国王父子最重要的身为君主的利益并无任何动摇和损害，西格德迟早还会满载而归的嘛。你也是因此才并不如旁人想象的那样愤怒对吧，但我的意思是你自己呢？排除夫家的因素，你对她有没有什么不满？毕竟她名声实在不怎么样嘛哈哈——”

说完奥德为了稍微缓和对话氛围主动提议碰杯，也给兰蒂芙争取了短暂的思考时间。

排除夫家的因素？这个说法听得她想笑，当然并不是因为奥德可笑，而是真实情况可笑，可笑就可笑在根本不需要别人提醒兰蒂芙去排除什么附加因素，她一直都在做这种事。

没错，她是个完全不称职的妻子，虽然不明就里的路人会认为她这样身材结实又丰腴，性格豪爽又机灵的女人很适合娶来当老婆，但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她根本没把自己当作斯蒂比约恩家族的一份子，她对夫家没有任何的认同感，她总觉得自己如果不找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做，迟早会被当作无用之物废弃的危机感。

她不是没在这方面努力过，但迄今为止所有违心的努力全都化为泡影，本来有可能使情况好转的那个孩子也因遭到暴力摧残而流产。

兰蒂芙不会再寄希望于下一个孩子了，更何况西格德这一走根本不知何时能回，兰蒂芙不打算把漫长的年岁耗费在无望的等待中。

所以，我既不适合做妻子，也不适合做母亲，兰蒂芙心想，所有夸赞她会是个好老婆的评价，都是被她的伪装骗了。

事到如今她不想再继续这种为讨好而坚持的虚伪了。

“排除夫家的因素……我对她没有任何不满。”兰蒂芙一边浅酌一边若有所思，“她还送了我一座田庄，我实在没有讨厌她的理由吧。”

“等下？”奥德的眉心拧成了个疙瘩，嘴都合不上了，“田……田庄？你是说艾沃尔送你整个田庄？宅子田地都有的那种吗？”

“嗯，还有小片果园，全部仆役，以及宅中所有道具陈设。”

奥德的嘴已经张成O型，几番努力还是合不上。

“这么吃惊吗？虽然我也觉得……“

“吃惊？我的天哪，要是我有这么一片地，就算老公立马跟我离婚小孩一个也不愿奉养我我也不在乎，只要善加经营那么个田庄能吃一辈子了，唯一的问题就是能不能守得住，不过只要有钱，那都不是问题。”话到一半奥德突然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抱歉，我说得太多了。”

“不不，你说的一点也不多。”兰蒂芙殷勤地给奥德斟酒说道，“事实上，我正想怎么开口邀请你去我的庄子里转一转，我只是被口头告知我已经有了接手那座田庄的资格，还没去亲眼看看，如何，你愿意陪我去吗？”

“当然！不过……这里的事情你还没了结吧，烂账还没清理完呢。”

“明天肯定能清完，把账目一报，我就对斯蒂比约恩说我要去朗格纳松看看格尔达的任务完成得如何，顺带为我自己的田做好春耕的准备，现在佛恩伯格缺钱又缺粮，这两样东西多多益善，来者不拒，斯蒂比约恩不会拒绝的。”

“呃……不过……”

“还有什么问题？”

“你……不在这里等艾沃尔吗？”

“等艾沃尔？我为什么要等艾沃尔？鬼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兰蒂芙从鼻孔里发出哧声翻了个白眼说，“我有自己的事要办！”

哎呀，这可微妙了，奥德偷眼瞧了瞧满脸忿忿的兰蒂芙心想，她现在越是生气，与艾沃尔的关系就越靠近奥德的猜想。都是女人，那种满怀期待全部落空，失望转为怨愤的心态她也晓得，谁还没有个年轻的时候呢。她想知道的有关兰蒂芙的秘密已经套了个七七八八，兰蒂芙那样心思细密的人，想要再打听可就难了，得适可而止啊。

*

“阿嚏……！”

这个喷嚏到底还是没忍住。

吸鼻子的时候对面的古尔都忍不住笑了：“是不是有人念你？”

我觉得是有人骂我，艾沃尔抹了下鼻子心想。

我不会死吧。

艾沃尔开始诚心实意地担心起来。

事实上自从下了决心先跟随古尔来到吠肯斯塔费尔山之后，她几乎是立刻就感到了慌张。

兰蒂芙看到船队归航但其中却找不见她心里作何感想？肯定会怀疑艾沃尔根本不急着和她重聚，还想再外头多浪一会儿吧？更何况艾沃尔还要求战士们对她的真实行踪务必隐瞒到底，非要说也只能说去霍达菲尔克，事实上她和古尔人仍在阿格德尔境内，只是船队经由河道再入海离开还沿途劫掠造成了她本人也已经离开的假象。

事情不查个水落石出，她绝对不会半途而废，更何况这次能够得到的回报可能是超乎她想象的丰厚，她必须拿着丰厚的回报回去才能向愤怒的斯蒂比约恩交差。

没错，不用来到国王跟前艾沃尔也能确定他一定对艾沃尔翻山越海的居然只是劫掠了一个小村庄，还折损了不少好手而十分愤怒。

所以从这点上来说艾沃尔也是没有退路。

此前古尔在她的软硬兼施下终于和盘托出了她出逃阿格德尔堡的整个过程。

果然就像艾沃尔想象的那样扯淡，不过古尔本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艾沃尔也没有戳穿。

据古尔所言，她是在全堡上下欢庆戈姆之母的诞辰时偶然发现出逃的机会的机会的。科约特维堡这种地方本来就鲜少有什么娱乐和放松的光明正大的机会，一旦遇上堡内人人都抱着不醉不归喝死拉倒的心态，纵情享乐宴饮，所以会出现看守上的松懈很正常，会出现一整条穿山通道的看守都喝得不省人事，让她成功逃进阿格德尔境内，甚至还能顺走一匹马，也是很正常的嘛。

至于为什么是逃进阿格德尔境内而不是直接向南掏出科约特维堡，那是因为面向自己领土的隧道防守当然比面向满是敌人的吕加菲尔克的狭长峡湾要松懈的多，对一心只想逃离的古尔来说她根本没得选。

结果可想而之，即便是有了马然而从小就离不开旁人关照看顾，也没什么进取之心，得过且过的古尔一人来到荒郊野外，面对茫茫雪原和林海，偷来的那点干粮三天不到就吃光，想杀马取肉却发现自己连马也对付不了，还差点被马踢死让马跑了。就在她走投无路等四肢及，索博斯坦神奇出现，不仅帮她找回了马，还一路照顾她吃喝将她带回自己的村落。古尔感激不已，于是提出要报答索博斯坦的恩情。只要索博斯坦把她送到吕加菲尔克，她可以把海姆达尔的宝藏的具体方位全部告知他，那里的财富让他们全村都能立刻摆脱贫困，想去哪里发展就去哪里发展。

索博塞坦当时自然是相当高兴立刻答案，然而古尔在村里等了又等，也不见索博斯坦有出发的意思。问就是说还在准备，或者村里出了乱七八糟的杂事需要处理，或者干脆用“很忙没时间”推脱，没有索博斯坦古尔自己又没法独自出发，无可奈何下她只能尝试给斯瓦拉写信让她帮忙，没成想等来的是艾沃尔。

至于科约特维为什么会出现，古尔推测是科约特维的手下发现了她逃跑的蛛丝马迹，一路追来的。

而由约弗莱克另外审问的索博斯坦，却道出了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情况来。

索博斯坦的说法是，科约特维想要从古尔嘴里问出宝藏的计划因为古尔的固执一再搁浅，于是他另想他法，决定故意制造看守松懈的假象甚至还贴了匹马让古尔顺利逃出，当然，古尔这种弱女子你无法指望她独自去往宝藏所在地，在野外有一万个可能让她毙命，于是让当时人在阿格德尔堡的索博斯坦暗中跟随，时机一到便以英雄救美的姿态突然出现，将古尔护送回村。对于古尔这种女人，科约特维特地强调了，对付女人很简单，尤其是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多关照关照安慰安慰，她就会对你感恩戴德甚至做牛做马，当然他们要的不是这些，要的是古尔能自愿说出宝藏所在，甚至能亲自带路是最好。至于为什么科约特维的船队会突然出现，可能是因为他等得不耐烦了要来亲自解决，反正他的暴脾气全境上下谁不知道呢。

古尔出逃一事，看样子是由两段供词互相印证得到了解决，但事实上疑点仍然很多。

如果古尔是由科约特维刻意放走，那她能逃出来倒是可以理解。但问题是，科约特维怎么知道吠肯斯塔费尔山在哪儿？古尔明明自称是什么都没有透露，科约特维又是如何确定该将她引去阿格德尔的？既然科约特维是自导自演，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古尔自行决定往哪儿跑？如果古尔选择走水路逃入佛恩伯格，她肯定会直接去找斯瓦拉，说不定两个发小激动之下什么都说了，派人跟踪监视不比什么英雄救美接回村简单省事儿得多？

还有科约特维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一点，古尔和索博斯坦的供词都是敷衍含糊，无法真正解释，根本站不住脚。如果是要追杀古尔，为什么不循迹而去还要绕一大圈走水路，而且是逆流而上的水路。即便是科约特维等不及，他就没想过自己突然出现会把感化古尔的努力统统作废吗？那时事情回到了原点，放人岂不是放个寂寞？

还有就是古尔的信函，艾沃尔接到信的时候就开始怀疑，只不过不好贸然开口问。

因为问出口，无异于指责斯瓦拉通敌叛国。

毕竟无论是信鸽还是渡鸦，它都不是天生就会在两个指定地点之间来往送信的，需要两地协同特别训练，鸟类才能学会精准落地送信。

这种种种种疑问，艾沃尔全压在心理没说，反正古尔知道自己小命捏在她手里不敢造次，已经乖乖带她去远远看了眼从科约特维堡通到阿格德尔境内的山中隧道出口在哪。即便古尔真的心怀不轨，艾沃尔也要想方设法榨干她的最后一丝存在价值再做处置。

现在，就剩下所谓海姆达尔的宝藏，也是她的不老苹果所在地的信息了。

艾沃尔相信吠肯斯塔费尔山里有能揭开所谓伊述人谜团的答案，能让她搞清楚斯瓦拉古尔这样的神明转世最终追求到底是什么。还有古尔说过的能够养活一村人的可观财宝，钱这种东西永远不嫌多，更何况现在艾沃尔是真的很缺钱。

艾沃尔的沉默和冷淡古尔早已沉默，现在她不仅不会介意，甚至还主动挪着屁股凑上前，巴巴眨着眼对艾沃尔道：“我能不能靠着你取暖？你看这地儿就个大石头遮挡风雪，还是太冷了。”

艾沃尔没有回答，古尔就当她默许了，又挪两下抱着她的胳膊靠在她肩上，然后嘿嘿傻笑问：“喂，咱们现在算不算是朋友？”

艾沃尔挑起一边眉毛回：“如果你是这么想的。”

“能跟陛下做朋友，真好啊——”古尔说着又往艾沃尔肩头上蹭了蹭，表情一派满足。

这么真诚单纯，到底有几分是演的？艾沃尔斜睨着古尔心想，反正等明天进了山，都会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