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不是错觉，谈到父亲的时候艾沃尔手上拿捏的力度都突然加重，兰蒂芙忍不住缩了下脖子才引起艾沃尔的注意，立刻又放松了手劲。

得赶快转移话题。兰蒂芙如此告诫自己。

“我猜你小时候绝大部分时间都和你母亲一起度过，”兰蒂芙决定转换个安全的话题，“所以才会想起父亲乏善可陈？”

艾沃尔出神望着林地中不知何时开始弥散的雾气，沉默片刻才答：“瓦林只会在人多的时候表现出他认为的父亲该有的样子。”

“人多的时候？公共场合？”

“宴会，议事，集会，出航前，”艾沃尔举了几个例子耸耸肩说，“只有在这样的场合他才会抱起我跟我说话，用那种……哄婴儿的口吻，”说到这里艾沃尔撇撇嘴仿佛想把蔓延上脸颊的烦躁弹掉似的，“总之大家对他一致好评，认为他是好父亲，他的目的达到了。”

顿了顿艾沃尔又双目出神道：“可我从没听谁夸母亲是好母亲，明明只有她在照顾我。”

兰蒂芙又往前挤了挤，仰望着艾沃尔逐渐沉入回忆的侧脸提议道：“你现在应该没有什么急事吧，不如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的事？”艾沃尔微微皱起眉道，“那也太多了，要从何说起？”

“嗯……”兰蒂芙咬着唇认真想了想才答，“你第一次跟人打架是多大时候？不是那种打闹玩笑，是真的抱着想把对方打倒的目的动手，小时候有过吗？”

艾沃尔突然转头露出个高深莫测的微笑答道：“不如我直接告诉你我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吧。”

兰蒂芙摇摇头笑道：“不愧是你，说吧。”

“八岁，八岁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艾沃尔似乎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杀了个12岁的男孩。”

兰蒂芙不由得坐直了问：“为什么杀他？”

“他要强/奸我。”艾沃尔的口气很平静，仿佛是在述说别人的事，“你没听错，确实是12岁的男孩想强上我，就因为他母亲告诉他把我搞到手以后就能当领主。”

兰蒂芙微微瞪大了眼睛，努力消化下艾沃尔淡定说出的这个惊人事件。

“那……那他为什么这么急……我是说既然是他母亲指使的，应该知道这么小就下手其实……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组织……”

“我懂你的意思，”艾沃尔看向兰蒂的口吻和目光都温和平静，“说是大人指使其实言过其实了，那男孩应该是一时激动，至于为什么……”

艾沃尔突然陷入古怪的沉默，兰蒂芙皱着眉想凑近些，艾沃尔还是赶在她表达疑惑之前主动回答：“因为那段时间我要跟西格德订婚的消息整个海厄波尔闹得沸沸扬扬，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兰蒂芙也沉默了，当然不是因为介意那个订婚谣言，而是整个事件立刻在她脑中组成了清晰的脉络——因为谣传领主的独生女要跟另一个王子定亲了，早就被母亲灌输了大胆想法的12岁男孩用他12岁的阅历和判断力，做出一个决定——先下手为强，于是就铤而走险……

就在兰蒂芙胡乱瞎猜的时候，艾沃尔也难免陷入遥远且不怎么愉快的旧日回忆，当时还是初夏时节，山林中绿意盎然生机勃勃，那时艾沃尔正为自己想去但死活找不到路上的去的一处山顶烦恼，那男孩不知从何处得知特意来告知她他知道捷径，于是艾沃尔就这么跟着男孩深入山野之中，等到荒僻之处男孩就趁其不备将其推倒摁住。12岁的男孩已经比艾沃尔高出一大截自然也强壮的多，被他从背后摁倒又用胳膊肘压住肩胛，八岁的女孩也只能拼命嚎哭蹬腿，任由男孩一边扒自己裤衩一边急促喊话：“我母亲说了！只要把你变成我的女人，以后我就可以继承瓦林的一切当上领主！别乱动……！老实点！”

毕竟男孩也是头一遭，就在他愁眉苦脸地扒拉裤兜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进行时不自觉就松了胳膊，这才给了艾沃尔机会突然暴起踹在他脸上，随即捡了块石头照头就砸。把男孩打翻还不够，她又扑上前举起已经沾了血迹的石块瞄准男孩面门一通猛砸，现在回想起来还真不可思议，受到惊吓且身材瘦弱的她当时是怎么能一下下硬生生用石头把男孩整张脸砸得血肉模糊，脑壳都锤变形还真是个迷。她也确实是砸到胳膊发麻酸痛再也举不起来为止才住手，那时候男孩早已经咽了气，面目五官难辨脑浆横流。还有几滴鲜血溅到艾沃尔脸上衣襟上，她也是后知后觉到要靠别人指出才发觉。

“所以，”兰蒂芙咽了口唾沫又问，“最后这件事是怎么处理的，男孩死了，他的家人不会善罢甘休吧？”

“不会善罢甘休？”艾沃尔眯起眼口气中流露出十足的鄙夷和轻蔑，“他们有这个资格么？农民娶了奴隶生下个小畜生，我本想让瓦林下令诛其全家不留活口，但他非要从轻发落，只是把他们一家流放而已。还是母亲用防止报复这个理由说服父亲把那小畜生父亲处死了，放逐了他的母亲。”

兰蒂芙实在想不到其他更合适的评价，只能叹口气感慨：“这样也算是……出了口恶气吧。”

“不，不够。”艾沃尔说到这里倒是垂下眼眸，突然表情认真又耐心地重又开始捏起了兰蒂芙的膝盖，配合接下来她那略显轻佻的口吻反倒更显得她整个人散发森森寒气，“我要的是他们全家的命，一个都不能跑。”

兰蒂芙小心翼翼地问：“那……那你又去求你母亲了吗？”

艾沃尔轻轻摇头，微妙地撇撇嘴说：“求她没用，她在瓦林那里能说得上的话就那么多，不能再指望了，我只好亲自动手。”

兰蒂芙微微瞪大眼：“亲……亲自？”

“嗯，我那时有个盾女当老师，她教了我不少东西，除了武技，还有狩猎技巧。”艾沃尔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等到真实践起来，我才理解，为什么老师说一个战斗好手必然也是狩猎能手。”

猎物如狩人，有许多思路和技艺都是共通的，纵然动物和人类之间的灵智有天堑之别，但围追堵截实施起来却时常给人大差不差的感觉。被下达驱逐命令后，女人当然连给丈夫收尸办葬礼的机会都没有，一天之内卷好铺盖带着剩下的一个小儿子离开海厄波尔，走出村口时被早已等候多时的艾沃尔于高处摸清了动向——女人要走一段陆路往西南方向去，最大可能是要去阿瓦斯尼斯，艾沃尔要动手当然不能等她带孩子上船入海。所以她骑上母亲特地给她挑的亚成年小马抄近路追上驱策马车的女人并且赶在她前头，在她的必经之路附近布置了陷阱。当时她只恨自己能拿到手的材料有限，不能直接做个绊马索连马带人一起摔更方便，最终她只能在女人驾车经过时用弹弓击中她的另一个儿子引起女人注意，并且故意现身激怒女人立刻抄起斧头离开马车来追她。艾沃尔一边听着女人在背后骂不绝口一边不慌不忙将其引至预定地点，果然暴怒的女人没留下脚下中了艾沃尔的陷阱立刻被倒吊起来悬空挂在树上，慌乱中斧头都脱手落地，掉到她不可能够得着的地方了。

艾沃尔至今还记得相当清楚，等她走近那女人被后者注意到后，女人居然不仅不求饶反而骂得更凶了，什么“肯定是你这小荡/妇为了顺利攀王子的高枝儿才害死我儿”“哪个正经小女孩敢和大一轮男孩去深山老林啊？就是你诱骗勾引在先！”“等我逮着你这小贱人我要把你剁成肉泥，送给我丈夫儿子当祭品！”之类，还挣扎着伸手要去够艾沃尔。艾沃尔平静地绕开她的胳膊来到她背后，到位后干脆利落用匕首割开女人的喉咙，甚至手上都没沾到一滴血。

返回小路上马车时艾沃尔已经找不到那个被她用弹弓打肿头的另一个男孩，反正男孩也就三四岁大，他若是能原路返回海厄波尔到时候再作计较，要是不能，迷失在这种僻静无人的地方，不管进不进森林都凶多吉少，基本就是自寻死路。所以艾沃尔干脆放弃寻找回到了村里，回去的路上她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甚至还愉快地哼起小曲。

不过转述给兰蒂芙就没必要说得这么细了，简明扼要说明了女人和她另外一个儿子的下场后，兰蒂芙一脸担忧地问：“那这件事除了你自己还有谁知道？哦，现在还有我。”

“你是在担心我吗？”艾沃尔突然笑得十分无辜还有几分天真，“我可是领主之女，谁敢追责？况且我还就怕这事儿只有自己知道，我要让整个海厄波尔知道得罪我是什么下场，怎么能不广而告之？”

“那……那你的父母，真的……真的没有怪你一个字？”

“瓦林不太高兴，”艾沃尔撇撇嘴又流露出了那种熟悉的微妙不屑，“那又怎样？母亲不会让任何人责罚伤害我，就算是丈夫一样，事实就是这样，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我杀了那贱人母子，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从此往后只要是在海厄波尔或者附近，再也没有人敢随意动我根汗毛，甚至我还突然多了好多小跟班，而且连我要跟西格德订婚的流言蜚语都渐渐被另一个传言取代了。”

兰蒂芙兴致盎然地又凑近问：“什么传言？”

“大家都传以后瓦林会把位置传给我，以后我就是海厄波尔的女领主。”

“所以这是真的吗？你父母真的有这个打算吗？”

在兰蒂芙的兴奋追问下，艾沃尔的眸光突然黯淡下来，被逐渐蔓延的透着戾气的阴翳所覆盖。